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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三那天席维斯没有任何报告,山姆在报上也没有看到什么新闻。礼拜四上午九点半的时候,他接到杜顿打来的电话。
“包登先生吗?我是杜顿组长,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有点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们以行为不检、扰乱安宁和拒捕的罪名把他抓起来了。昨天晚上差不多半夜的时候,他在杰可街住处后面的院子里跟人打了一架,三个当地的小流氓围殴他。起先他们把他揍得很惨,后来他加以反击,结果跑了一个,另外两个进了医院。他把其中一个扔过旁边小棚屋的侧壁上去,伤了那人的背,还造成好几处瘀青;另外一个下巴裂了、手腕断了,除了脑震荡,还给踢断了几根肋骨。他们用一条脚踏车的链条把他的脸颊打裂了一个大口子,还用根大铁管痛殴他的眼睛一带。”
“他会被关进监牢里吗?”
“绝对会的,包登先生。我猜他当时有点头昏眼花,那里又很黑,他挥拳揍了一个朝现场跑去的巡逻警员,把警员的鼻子给打扁了。另一个巡警用警棍把他敲昏,再把他抓了起来,送到医院缝好他脸上的伤口,然后再带回警局,关在看守所里。这个礼拜贾明森法官开夜间庭,今晚我们会看看能否判他个什么罪名。他一直吵着说要找律师,你有兴趣接这个案子吗?”
“没兴趣,谢谢。”
“贾明森法官不像其他某些法官那样合作,不过我想他会判个刑的。今晚八点半左右来走一趟吧,届时你就知道结果如何了。”
“我会到的。组长,如果现在问你查尔士屯那边有没有查出什么结果,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会。结果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查尔士屯警方在那个女人家里和她联络上了。她承认以前曾经嫁给卡迪,可是自从他被判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告诉警方说,她根本不知道他被放出来了。我很遗憾。”
“谢谢你还是试着去查。”
“抱歉没查出什么来,包登先生。”
席维斯在四点钟打电话来,叫山姆到老地方碰头。山姆先到,他买了酒,端到后面那同一个隔间里去等着。席维斯到了之后,在山姆对面坐下,说道:“你可以要求退钱。”
“怎么回事?”
“他们太不小心了。我已经把话传下去,说那只大猴子很凶。他们围殴了他几下子,不算是很重的,看他没倒下去,就想再来几下,突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简直把那几个小子吓得魂都没了,跑了的那个先在肚子上挨了一拳,听说到现在他都还没法正常呼吸。话已经传开了,恐怕很难再找得到人给他来顿第二次教训。我听说其中一个人被摔得撞破壁板时,声音听起来就像炸弹爆炸一样。很抱歉事情处理得这么差劲,包登先生。”
“可是他会给关进牢里。”
“然后会被放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你得付钱采取另外的行动才行。这回你最好先匀出一千块钱来,他不会再有第二次让人家攻其不备的机会了。”
等山姆回到家里的时候,凯珞已经由晚报上得知大部分的消息。在社会新闻版上有一小段报道,刊出了两个住院的伤者姓名和卡迪被捕的消息。
“你会去吗?”
“我不知道。”
“拜托你去弄清楚怎么回事,亲爱的。”
夜间法庭里非常拥挤,山姆坐在后排。屋子里一直不停有说话声、脚步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加上人们不停地来来去去,使他连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法庭的天花板很高,没有装灯罩的灯泡把影子照得清清楚楚。贾明森法官是山姆所见过表情最为百无聊赖的人。长板凳又窄又硬,房间里满是雪茄、灰尘和消毒药水的气味。后来他便把握机会,将位子换到从前面栏杆算过来的第三排去。
卡迪的案子在九点十五分提审。一名地方检察官、卡迪、一个山姆在律师协会开会时见过却想不起什么名字的年轻律师,以及两个穿制服的巡逻警员,在法官面前一字排开。
山姆虽然尽量竖起了耳朵,却只能偶而听清楚一两个字。卡迪的辩护律师以一种认真的低语说明着,他好像特别强调这次攻击的现场是在卡迪居住的所在地。鼻子上贴着纱布的巡警用含糊单调的声音作证。要是法庭里嘈杂的声音大到某个程度,法官就会懒懒地敲几下小木槌。
检察官和辩护律师滔滔不绝地交谈着,一时之间全不理会法官,接着他们两个人都点了点头。法官打了个呵欠,又敲了敲小木槌,便宣判了山姆没能听清楚的判决。卡迪和他的律师走上前去,把钱付给一个坐在小桌子后面的职员。一个法警过来带他由侧门走出去,可是卡迪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显然是在法庭中巡逡着,绷带在他脸颊上清楚地贴出一道白色的斜十字,他的眼眉浮肿而呈青紫色。山姆尽量在长板凳上缩起身子躲藏着,可是卡迪看到了他,并且举起一只手来,微微一笑,用让人听得很清楚的声音说:“你好,中尉,一切都好吗?”
然后他就被带了出去。山姆问了三个人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卡迪承认袭警,其余两项罪名撤销,他被判一百元的罚金,并在市立监狱服三十天的有期徒刑。
他把这个消息带回家告诉凯珞。他们想要相信这是个好消息,可是这其实并不能安慰人心。他们的笑容僵硬,而且很快就消失了。可是,至少有三十天的好日子,三十天不用担惊受怕,同时也是等着恐惧再次袭来的三十天。对打击他们的士气而言,卡迪计划得再好不过了。
学校放假了。对孩子们的诸多限制解除了,金色的夏日假期开始。卡迪的三十天刑期由六月十九日正式开始,他会在七月十九日星期五获释。
他们原先计划让南西再度参加夏令营,而她也很高兴,因为他们答应今年让她去六个礼拜,而不是像平常一样只有一个月。这是她第四年参加明娜塔拉夏令营,很可能也是她最后一次参加。这六个礼拜是从七月一日开始。占米则是第二年参加甘纳塔拉夏令营,那个男生夏令营位于女生夏令营三哩外,隶属同一个经营单位。两个营地都在本州南部一个小湖边,距哈泼村大约一百四十哩。参加夏令营的计划通常是在四月间报名截止前由家庭会议决定的。在考量过各项因素之后,南西在夏令营待上六个礼拜的请求获准。然后占米强烈抗议他仅限待上一个月,结果大家指出南西在他这个年龄时,也只在夏令营待上一个月。最后在保证等他满十四岁时可以待上六个礼拜的条件下达成协议。巴奇则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不高兴,即使告诉他再过三年他就可以开始去夏令营也无济于事。三年是他目前年龄的一半,对他而言如同永恒,他是个在残忍、不必要的歧视下的被害人,所有的人全都去玩了。
等到他终于认命地同意在家里待上一个暑假之后,他对夏令营表示了一连串的意见与看法。他表示那些地方很差劲:你得睡在雨中,马会踢你,船都是漏的;要是你一天不洗六次澡的话,他们就会一直打你、一直打你。
当一切都安排好之后,随着暑假逼近,南西开始慢慢地改变了主意,她在身心两方面都由孩子长成了女人,从她的态度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开始觉得夏令营是小孩子去的,她的那群朋友里有很多人会在哈泼村一带待上一整个夏天。她提到很多会留下来打工的男孩子的名字,他们要去筑一条施工中、会在哈泼村以北三哩处和十八号公路交会的高速公路。她觉得也许她可以在村子里找份工作。可是山姆和凯珞却认为最好能让她的童年再延长一个暑假,让她再过过游泳、骑马、做手工、野炊、爬山和围着营火唱歌的时光。
南西并未怏怏不乐,她不是个爱抱怨的人。等她很清楚非去不可时,她就摆出一副山姆称之为“公爵夫人”的模样:很神气、倨傲而冷淡,不时地叹口气或吸吸鼻子。她显得高高在上,超过他们所有的人,不过当然也会降尊纡贵地迎合一下他们的想法,不管那些想法有多幼稚。
可是在卡迪判刑之后的那个礼拜里,她的态度突然有了惊人的转变。南西变得对夏令营的计划十分热衷而兴奋,连走路都轻巧愉快,这样的转变令山姆和凯珞十分感兴趣。
有天晚上,凯珞对山姆说:“谜团解开了,我今天逼问了她。她把那件红色的洋装收进行李去,而且态度有点偷偷摸摸的,所以我告诉她这件衣服在爬山时很容易扯破。结果她很神气且傲慢地告诉我,有几个晚上两个夏令营会在一起办些联谊活动。我说我很清楚有联谊活动,但是我也很清楚参加甘纳塔拉夏令营的男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所以穿这件红洋装简直就像用猎鹿的枪去射蟋蟀一样。她不愿让我以为她的眼光太低,就坦承汤米·肯特今年在甘纳塔拉担任体育部副主任。”
“喝!”
“对,一点也没错。喝!夏令营的学员管理很严格,但是对明娜塔拉的女性工作人员却不是管得那么紧,她的汤米很可能跟哪个十八岁左右的工作人员走得太近,因而伤了我们这个小妞的心。”
“这种危险倒是蛮有可能的,可是我很高兴她公爵夫人的那套已经结束了。下个月二十号她就满十五岁了,那天是礼拜几?”
“今年刚好是礼拜六,我们可以开车过去,带份礼物给她。”她停了一下,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之前都没有想到,那正好是……”
“我知道。”
“他们在那边会怎么样呢?占米和南西会很安全吗?”
“我想他查得出他们在哪里,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们去哪里。我已经想过这件事。你知道夏令营的情形,他们都是集体行动,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充满了男性的活力,我会先给孩子们一些指示,等开车送他们过去的时候,再和营方的人谈一谈。不过有汤米在那里,事情可能简单多了。我可以跟他谈谈,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他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
“那你就得赶快了。他们今晚有约,而他明天一大早就动身了,他得早点协助准备夏令营诸多事项。他们今晚要去参加消防队办的慈善舞会,他八点会来接她。”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么早就开始了。”
“我们这些带有印第安血统的女孩子都很早熟的。”
那天晚上,南西的晚餐吃得很快,八点还差一刻她就已经准备好了。山姆在客厅拦住了她。
“很有乡村风味。”他颇表赞许地说。
“我看起来还好吧?”
“这玩意儿叫什么?”
“这个?给女孩子穿的牧场牛仔裤,剪裁的样式有点像男装。”
“是有点。不过就算是满足一下你年迈老爹无聊的好奇心吧,到底你是怎么穿上身的?”
“哦,这很容易!看到裤管侧边这里没有?从膝盖到脚踝有隐藏式的拉链。”
“跟这件衬衫搭配起来非常好看,就像是意大利餐馆的桌布。南西,宝贝,我想你大概已经跟汤米提过我们的……麻烦问题。”
“哎,提过了。”
“待会儿他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假装还没有打扮好呢?这样我就可以先和他谈一谈。”
“车里还载着别人呢,爸,你要跟他说什么?我是说,我不希望你说得——”
“我会把他从别人跟前带开的,宝贝,我不会让你没面子的。”
汤米八点钟到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长夏的暮色让树荫下开始出现蓝色的阴影。山姆从门廊走下来,并和由车道走到前院中间的汤米碰头。
“我想你穿的是农夫装吧。”山姆说。
汤米穿着宽大的吊带工作裤,配上一件蓝色粗布衬衫,戴了一顶草帽。
“很俗气的打扮,是吧,伯父?”
“在这类场合中,倒是很适当的制服,南西再几分钟就打扮好了,我想先跟你谈谈,汤米。”
他看到汤米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心神情,一时之间他很清楚汤米心里在想什么。讨厌的事情要来了,老爸爸会说他的小女儿年纪还太轻,晚上不要让她在外面逗留得太晚等等。
“什么事,伯父?”
“南西说她已经告诉过你了,关于那个找我们麻烦的男人的事?”
“对,她告诉过我,我记不得他叫什么,布南迪吗?”
“卡迪,马克思·卡迪。他现在关在牢里,可是他下个月十九号就会出狱。你年纪够大了,所以我跟你实话实说。我觉得那个人很危险,我知道他很危险。他想要借着伤害我的家人来伤害我,因为这样他才能够伤我最深。他可能会到夏令营去,我希望你能帮我负起一份额外的责任来,我希望你注意照顾占米,绝对不要让他一个人落单。请把这句话给带给其他的工作人员,我想如果你告诉他们有人威胁绑架的话,一定可以让夏令营保持最高度的警觉。我内人和我讨论过这件事,我们觉得他待在那里会比这里安全。你愿意做这件事吗?”
“愿意,伯父。可是南西怎么办呢?”
“你离另外一个营区只有三哩远,我们开车送孩子们去的时候,会和他们谈一谈。她的年纪比占米大,比较不会忘纪要小心,可是我想……她更可能成为下手目标。等卡迪出狱时,我打算在这里处理那个问题,要是能解决的话,我会马上传话给你,汤米。”
“据我所知,明娜塔拉那边没有多少男人在营区里。”汤米心存疑虑地说。
“我知道,我想你会不时地见到南西,请随时提醒她和大家在一起。她曾经见过卡迪,这点对她很有帮助。”
他向汤米详细描述那个人的长相,并说:“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千万别冲动或逞英雄。虽然你的体格健壮,又是运动选手,可是仍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他的个子不小、速度很快、还有出手冷酷无情,就像只熊似的,就算你手上有根长柄扳手也拦不住他。”
“我知道了。”
“而且你要知道,我并没有夸张。”
“我知道的,伯父。我也知道那只狗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我会注意不让他们两个出事,包登先生,我绝不会搞砸的。”
“我知道你不会的。我们的农家小姐来了。”
他望着他们走到停在外面的车上,当南西走近那辆车子的时候,口哨声此起彼落。等他们挥手叫嚷着走了之后,山姆回到门廊上。
凯珞走了出来,意外地给他送来一大杯掺了苏打水的琴酒当作奖赏。他说:“我正在思考钟摆理论。”
她坐在他身边的栏杆上。
“包登讲座开场罗。”
“你一听就知道了,是吧?”
“当然啦,你的声音会变得有点低沉,发音也更讲究了。说吧。”
“如果我能先演练一下,就会说得更好些。我想我们已经接近青少年行为不轨辉煌时期的末尾了,我觉得新一代的孩子很不寻常,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有些奇怪。他们受不了上一辈的闲散浪费和那种野兽派的哲学,他们不想再拿服兵役的阴影来当作暴乱和脱序的老套借口。这是一群很有道德观念的孩子,很世故,可是他们的温和却是很有选择性的。他们好像有一种道德感,行事也具有高尚的目标。天知道,这两点都是对的,可是他们却让我有点震惊,他们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枯朽退化了似的。汤米是个好孩子。钟摆又摆荡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栏杆上,一本正经地鼓着掌。
“好!说得好!”
“现在不要再听我说了,让我们坐在这么美的夜色里听虫子叫吧。”
“敬无数的昆虫。”
“由蟋蟀的声音可以预测冷热。”
“你已经跟我说过一百次了。”
“老迈的症状又多了一个,陈腔滥调,一再重复,还有忘性大,因为我永远记不住你那个用蟋蟀叫声来计算温度的公式。”
“那就这样说吧,当蟋蟀在户外鸣叫的时候,表示天气够暖和。”
“很好。”
他们默默地坐着,夜色笼罩下来。占米和他的一些朋友在仓房里玩耍。他们刺耳的声音和虫鸣声混在一起,山姆想尽情地完全沉浸在夏夜微妙的节奏中,但却始终无法停住他脑海里那面时钟的滴答声,每一秒钟都让他们更接近即将重返的危险。他知道凯珞也听到这面时钟在走动的声音。他想,就像染上了致命的绝症,这让眼前的美景更亮丽、所有的快感更强烈,同时却又让美景和快感平添了一种令人难过的辛辣味道。
电话铃声响起,凯珞进去接听,然后走出来说道:“解散时间到了,亲爱的,去打断原子能小组的工作吧。”
“原子能?”
“你都不知道吗?他们在组装一辆原子能跑车咧。”
他解散了那一小组人。脚踏车的车灯上路了,大家叫嚷着明天的计划。这是童年夏日的美好世界,前一阵子让人忧虑的源头——电视,又再度受到控制。夏天是该好好用一用肌肉和体力的时光,是跑跑叫叫的时光。在夏天,应该让一只红毛大狗跟着他们跑,不住地撞上他们晒黑的腿,绊倒他们,忍受着原子能跑车的颠簸,并为了不能跟他们一起爬上树去而气得狂吠。到了晚上,它全身松散地躺在角落里,进入梦乡,腿还在不住地抽动,因为它梦到自己正无比勇猛地追赶被它吓得逃之夭夭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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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日,星期一,他们很早就动身前往夏令营。大部分的家长都会在礼拜六把孩子送过去,他们原先也计划如此,但是经过全家讨论之后,山姆决定礼拜一休假,如此一来,全家可以在礼拜天到小岛上去野餐。他们在岛上度过十分完美的一天。回家路上,起了一阵强风,在回程最后半小时里,太晚才吃晕船药的巴奇整个人趴在栏杆上,他对自己的胃大为生气,只觉得遭到了背叛。
一大清早,兴奋的情绪让占米的胃像打了个结似地,他没法吃东西。清单上的事项都检查过了,麦克·透纳跑来可怜兮兮地道别。行李搬上了旅行车,屋子上好了锁,他们便开车出发。巴奇也感染到其他人的兴奋情绪,可是在回程的路上他一定会闷闷不乐,直到最后不可避免地在后座中睡去。
他们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到达,先去了明娜塔拉女生夏令营,尽管占米高声愤怒地表示抗议,却遭到断然的压制。早上的活动正狂乱地进行。南西在以往几个暑假里交到的朋友向她挥手招呼;等山姆和占米把南西的行李送进她住的小屋之后,他开车到行政小屋去和夏令营的主任谈谈。主任是个新人,比原先的主任要年轻得多,他们的谈话不甚令人满意。这个人姓泰勒,山姆很快就认出他这种类型的人。泰勒很像那种公家单位的社工人员,认为规定和表格要比他们所面对的人类重要得多。他的态度颇为神气,很显然他认为自己正在应付一个过度保护孩子的家长。
“南西在明娜塔拉的记录非常好,包登先生,我们很高兴她能再来参加我们的夏令营,我相信她一定能度过一个快乐且大有收获的暑假。”
“我想她一定可以的,泰勒先生,不过,这不是重点。”山姆很有耐性地说:“我所担心的是她的人身安全。”
“我们所有的学员都受到很小心的照顾,包登先生。他们一天里的每一分钟都很忙碌,熄灯时刻会严格执行,我们有一位能力很强的夜间巡守员,每晚会巡查整个营区四次。佩戴绩优徽章的学员在周日下午可以获准到雪狄赛镇上去,我们有专人带着年纪小一点的学员,可是高年级的女生就可以——”
山姆盘算着该怎样对付泰勒,然后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她以前来过这里,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我想我对所有的细节几乎和你一样熟了,无论在什么时候,南西都不会到雪狄赛镇上去的。”
泰勒一脸痛苦的表情:“可是这样对孩子太不公平了,包登先生。要是她看到其他的人都获准——”
“南西很愿意放弃这些,她已经……长大成熟得能认清她可能会受到伤害这项事实。”
泰勒的脸红了起来:“我不知道如此吓唬小孩子是否明智,包登先生。”
“我本人对这点倒没有做过特别的研究。我们达成协议了吗?别让南西到雪狄赛镇上去?”
“好的,包登先生,我相信如果她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她总可以找得到肯帮她跑腿买东西的人。”
“我相信她可以找得到许多愿意替她跑腿的人,她不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我相信她一定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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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纳塔拉的情形就让人安心多了。等占米放好行李,照行程表开始活动之后,山姆找到了曼纳先生。由于去年见过面,他认出了山姆:“哈罗,包登先生,很高兴占米又来了。”
“我想跟你谈一谈关于——”
“可能会有人绑架的事?汤米·肯特跟我提过了。我已经知会所有的工作人员,我告诉他们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对待占米的态度不会和对别人有所不同。可是,在不那么明显的情况下,我们会特别注意他,也会注意有什么人在附近流连。我们不希望你们担心他,也没有这个必要,我会跟他谈谈,看他怎样和我们配合。”
“我真的非常感激。在女生夏令营那里,泰勒先生让我觉得他认为整件事是我编出来的一样。”
“泰勒是个新人,目前还太严肃了一点。他以前管理过游乐场,其实,他和孩子们相处的状况,要比你想像中好得多,不用一个礼拜,这些孩子就能把他弄得有模有样。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去和他谈一谈。”
“那真是感激不尽了,这种事……对一个人的神经实在很不好。”
“会想到去害别人小孩的家伙,还真是击中当事人的要害。天知道,要担心小孩们可能因意外而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我最常做的噩梦就是有孩子淹死了,每堂游泳课我都要工作人员随时数人头。”
“汤米·肯特似乎是个很好的孩子。”
“一个月之后我再告诉你,我们有过很多刚开始干得很好的家伙,做起事来像马一样,等到新鲜劲一过,麻烦就多过了工作成绩。要是肯特能撑得过来的话,他就是难得的人才了。”曼纳向山姆眨了下眼睛。“我似乎感觉到,他对你们包登家的小姐不止是一般的关心而已?”
“我想是的。”
“今天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谢谢,可是我们得赶回去了,曼纳先生。反正我们十二号会再来,也许十三号也会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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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等巴奇睡着之后,凯珞说道:“我知道这种事一定会发生的,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家里的人变少了。这的确会让生活变得轻松多了,可是也空虚多了。我很怕他们都离家的那天到来,有时我一天会想到好几次,连屋子似乎都空上两倍。”
“你可以把这一天往后延呀,老婆。”
“怎么延呢?”
“只要勤劳些、合作些,我想我可以搞得定……嗯……你今年三十七。假设小孩是在十八岁离家念书。十九加三十七,没错,亲爱的,等你五十六岁时这个家才会完全空掉,那就是说,如果我们能马上着手进行这项计划的话……”
“老色鬼!禽兽!”
“才发现呀?”
她更挨近了他坐着,开过十几哩路之后,她沉吟道:“我们一直都在开玩笑地谈论再生一个XY·XY的事,拿那些换尿布和家长会的事当笑话讲,你知道,要是这个……这个卡迪的事没有冒出来的话,我倒想再生一个。”
“你是当真的吗?”
“我想是的。哪怕是得挺个大肚子到处走、什么东西都要消毒、半夜爬起来喂奶,然后还得注意看着怕他摔跤什么的。不错,我想我是真的想要。因为他们都那么不同,你会想像下一个小孩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的三个小孩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都是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
“而‘做人’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是一种既特别又吓人的责任。”
“你曾说过巴奇是最后一个。”
“我知道。那句话我说了三年,后来就没再说了。”
“你不是新娘子了,亲爱的,虽然你看起来通常都还能像个新娘子。”
“几个孩子都生得很轻松。”
“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呸!对我们印第安人来说,生小孩都很轻松的。”
“生完二十分钟之后,你们就可以在鹿皮鞋上钉珠花了。”
“南西会吓坏的。而我们的朋友则会彼此笑着说我们太不小心。”
“可是你还是会撑到底?”
“现在不行。这阵子……我们不知道……”
“我想,再过不久我们就会知道了。”
“等事情过了之后,我们会再来谈这件事吧?亲爱的?”
“我们会再讨论。”
“你应该表示点意见,这也会把你给绊住的,会改变你的生活。”
“等到我记不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的时候,我就会让你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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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四点钟左右回到家里。巴奇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蹒跚地走向屋子。天色很黑,并低低地压下来,飞过的云像贴在榆树梢上,风一阵阵地刮着,空气十分潮湿,风儿把屋子的窗格吹得喀嚓作响,屋子里有种空洞的感觉。当六点钟大雨落下来时,山姆把那辆旅行车倒车出来开进车道里,让大雨把这趟路上所沾到的灰尘冲洗干净。
七月来得太快了,十九天的日子也没法长久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