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恐怖孩子王”的故事时,小健想,由野这家伙又开始编故事了。
由野经常编故事,而且多是一些小健从没听说过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他讲的时候低着头也不看人,嘴里嘟嘟哝哝的,声音含混不清,绝对算不上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但是因为他讲的故事比较离奇,让人听着听着就入迷了。
当然故事的内容都是假的,小健从来也没有相信过。由野这么擅长编故事,大概跟他老侍在家里读书有关吧。小健才不会读那些书,光是学校的那些教科书就够他烦的了。像由野那样,把零花钱用来买书他可不干——本来零花钱就不多,他还要留着买其他东西呢。
小健最喜欢听的,是《枫叶公寓外面的世界》这个故事,由野都讲了四五回了。“我们生活的世界,实际上只有这个公寓,外面什么也没有。”要证据吗?你看公寓入口处放的地图,关于外面可什么都没写吧?
“不可能!”每次小健都撅着嘴反驳说,“我们每天都去公寓外面的小学去上学。”这么一说,由野把头低得更深了,小健于是慌忙补充说,“由野,可能你天天不上学才这么想吧。昨天我确实去学校了呀,而且学校还给我们发香蕉吃呢!”
“那是只有你们去上学的时候学校才存在的,不信你半夜去公寓尽头看看就明白了。”由野回答,小圆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虽然明白是在戏弄自己,但小健还是有点害怕,于是尽力装做满不在乎地问:“半夜,公寓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要说公寓外面空无一物,就算小学校呀瓦房或大楼呀、超市和便利店都消失不见了,地面总不会没有吧?究竟这公寓的外面,一直是空地呢,还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要不然就是蔚蓝的大海?小健的想像力只有这些了。
“没有空地,没有沙漠,更没有什么大海,只有我们的公寓浮在上面,其实这也是瞎说,总之就是什么也没有。”
小健无法想像像由野所说的“什么也没有”是什么样子,他拼命地绞尽脑汁地想像:在黑暗中,一直到地平线的对面,都覆盖着茫茫的白雾……
可是,由野肯定又会说:“没有黑暗,没有白雾,更别说有什么地平线了。”所以小健只好什么也不说了,一旦小健不吭声,这个话题也就此结束。
“4号楼住的那个广田女士是个巫婆……”这个故事不是什么恐怖故事,也不用担心被由野戏弄,所以可以放心听。
“但是那个广田女士,总是笑嘻嘻的,每天早上都跟我打招呼哩,为什么说她是巫婆呢?”小健有些不明白。
因为她是住在“西面的好巫婆”,还有一个住在7号楼的稻村,那是住在“东面的坏巫婆”。
确实,广田女士住在公寓的西面,稻村女士住在东面,但是,怎么能用东西方向来决定人的好坏呢?小健真是搞不懂,可能这也是由野从什么书上看来的吧。
要说稻村是巫婆,小健还能理解——那个捡垃圾的老太婆,骨瘦如柴,每到收垃圾的日子,她一大早就跑去垃圾堆前,两眼放光地翻垃圾——这和小健暗自想像的手持魔帚的巫婆形象正好吻合,老太婆不也总拿着一把笤帚吗?小健觉得那个样子很滑稽,不由得哧哧笑了起来——嗯,这个故事有意思。
可是,今天由野要讲的,既不是公寓外面的故事,也不是公寓中两个巫婆的故事,而是一个“孩子王”的事情。
由野圆滚滚的小身子靠着斑驳的水泥墙壁坐着,依然不看小健的眼睛,视线落在地板上,也许他在盯着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夕阳的影子吧。
“这个国王是做什么的?治理孩子们的国家吗?”小健盘腿坐在坐垫上,边吃零食边听——要是吃得太多就吃不进晚饭了,那样的话佐织(小健的妈妈)肯定会生气。但是,零食脆脆的真好吃,“再吃最后一个吧。”小健心里这样想着,手又伸进零食袋里。
“把小孩子抓来做仆人。”
“咦?仆人?强迫他们干活吗?”
“嗯,要是不听话,就惩罚他们。这些抓来的孩子,每天挨打受骂,浑身都是伤。”
“他们不会逃走吗?”
“他们被藏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根本逃不出去。”
听着听着,小健的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这可比前几个故事都恐怖啊。大概因为天天闷在家里,由野才会编这些可怕的故事吧,他真应该到外面玩玩了。
“那么坏的家伙,肯定会有人教训他的……”小健想改变话题,尽量说得很轻松。
可是由野还是靠着墙弓着身子,嘟嘟哝哝好像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讲这个孩子王的暴行:“他用手扇他们耳光,把他们打倒在地上之后,又用脚踢他们的头;把正吸着的烟按在小孩的手背上,看着孩子们的惨样,孩子王哈哈大笑,脸都笑红了。”
太可恶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坏的家伙,这个国王是什么样子呢?小健想像着国王的样子,不由得关心起情节的发展了:“那个家伙,也是戴着王冠,穿着豪华的宽大的袍子吗?”
“不,他第着茶色的长头发,总穿皱巴巴的运动上衣和牛仔裤,脸是瘦瘦的,眼神看起来还算友善,嘴巴周围长满了浓密的胡子。”
“胡子很帅吗?”
“不不,像是懒汉胡子,可要是别人那么说,他肯定要生气,还说那是特意留的胡子……”
“这么看来,这个人既不是孩子,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国王——要不他怎么会穿着运动上衣和牛仔裤,而且还留着乱蓬蓬的胡子呢?”小健不由自主地声音大了起来。
由野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小健说:“长着胡子的小孩,你不觉得可怕吗?”
小健黯然,不再问下去了,这时拉门被打开,由野妈妈走了进来。她今天打扮得很正式:嘴唇上的粉色口红油光发亮,戴着金色的大耳环,穿着红艳艳的套装,满脸灿烂的笑容。可能是要去上班了吧。“这可和我妈妈大不一样,她老是穿着衬衫、牛仔裤去上班。”小健暗想。
“妈妈要出去了,晚饭在桌子上,好好吃饭啊。”
“嗯,知道啦!”由野满面笑容地回答。这是他们家的规矩——和大人说话的时候,一定要面带微笑。
“小健,你在我们家好好玩吧。”由野妈妈带着那个固定的微笑对小健说。
“我也该回家了,一会儿佐织就回来了。”小健有礼貌地回答,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
“那好吧,向你妈妈问好。”由野妈妈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铁门咣当一声响,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上渐渐消失了。
小健捡起地上的小书包,站了起来。
“哎,小健,你为什么直呼你妈妈的名字?”由野有些奇怪。
“是她让我这么叫的,她不喜欢我叫她妈妈,还特别讨厌别人叫她阿姨什么的。”小健背上书包,坏坏地笑着,“所以呀,和她吵架的时候,我就故意叫她阿姨,她气得发狂,满屋子追着我打。”
“但是不管怎么说,叫自己妈妈的名字,还是有点过分吧。”由野摇摇头说。
“那你们家是……”小健刚想问,又觉得不太好,赶紧闭上嘴,由野还在等着小健继续说,“啊,没什么,我该回去了。”小健走出由野的房间。
小健穿着拖鞋走进狭小的餐厅,铺着格子布的餐桌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咖哩糙米饭,切得圆滚滚的萝卜和土豆,小块的牛肉。看起来像是罐头。
虽然是罐头也不错,小健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由野随后跟过来。小健坐在客厅的门口,开始穿乱扔在地上的运动鞋。由野默不作声地看着。
小健熟练地打开由野家的大铁门:“明天见,Bye-bye!”到了楼梯前,小健向由野挥手说再见,门被重重地锁上了。
小健在门口站住,看到由野家的门上写着:
为什么他们的姓不一样呢?小健有些不明白,下次一定要问问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