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鹿儿岛的外站过夜。
新日本航空乘务员们在鹿儿岛的住宿地点,就定在离机场搭乘出租车约十分钟车程的K酒店。不仅如此,他们连晚上出去喝酒的地方都差不多决定了:也在酒店里,一家名字和鹿儿岛不沾边的酒吧,名叫“怀基基”。这家酒吧只有一张坐下几个人就稍嫌拥挤的吧台,还有两张可供四人围坐的桌子,可以说几乎毫无特点。若一定要说,那种与都市里截然不同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店名,也勉强算一种特色吧。
就在这天晚上,人称“小A”的新日航空姐早濑英子,也在飞行员们邀请之下来到了这家乡土气息浓厚的酒吧。飞行员基本上个个都是海量,或许是他们身上积累的压力很大吧。
“人家好想减肥呢。”
正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的是跟早濑英子同年入职的藤真由美子,人称“小B”。从她的开场白就能了解到,她的体形在空姐里可算稀有动物,而且她圆眼睛,圆脸蛋。“小B”这个外号的由来极为简单,不光因为她总是一天到晚跟早濑英子粘在一起,她那圆得像玻璃弹球(日语中玻璃弹球与英文字母“B”谐音。)一样的身材也是重要原因。
“为什么就是瘦不下来呢?人家连下酒菜都忍着不吃了呀。”
藤真由美子豪放地将一大扎啤酒一饮而尽的同时,仰天长叹。
“瘦不下来不也挺好的吗?”
说话的是副机长佐藤。他三十不到,五官轮廓很深,在最受空姐追捧榜中排在头一号。他说:“可别勉强自己哦。”
“可是像小A那种不用勉强也胖不起来的大有人在啊!这不公平嘛!”
“我可是有胃下垂的。”
早濑英子小心翼翼地回答。事实上,她就是不会胖。不管怎么吃,她那小瘦脸从没见变圆的趋势,不费吹灰之力地永远保持着一副端庄的日式美颜。
“胃下垂可是空姐的职业病。”机长滨中说。他是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有点谢顶,也有些发福。
“多好啊,我怎么就不胃下垂呢?”
“那还不好吗?健健康康的。”
“可是我最近又胖了两公斤呢。”
“怪不得呢,”滨中忽然一脸严肃,“我说怎么今天飞机莫名其妙地有点往一边歪。”
说起新日航第九十八届空姐培训生的AB组合,在公司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两人出名的原因可是完全不同,堪称判若云泥,简直就是钻石和尘土的差距。
首先,早濑英子在入职考试的时候,光履历就让考官惊讶了一把。
因为她曾经从东京大学退学。之后的考试成绩再次让考官目瞪口呆。
从初试到最终面试,她的成绩简直是鹤立鸡群。不用说,她从培训学校也是以头名身份毕业的,转正之后亦深得飞行员们信赖。公司里有这样一个共识:无论什么工作,只要交给她就没有办不妥的。
但她倒也不属于女强人类型。平常她总是沉默又老实的样子,毫不起眼,隐于人后,却总能突然间一鸣惊人,一切表现得宛如信手拈来。
藤真由美子倒是也同样令考官瞠目结舌过。因为她准考证上的照片和真人的差别实在令人震撼。据说,她那出色的修片技术和不择手段也要合格的执着信念,竟让考官生出一丝感动。
人职考试的时候,从初试开始到面试结束,藤真由美子没有一次考试不是抓住了上榜的尾巴,不断上演着命悬一线的戏码。后来,有当年面试她的考官说,让她那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好像就不由自主地要往合格栏里盖章,跟着了魔似的。
藤真由美子在训练学校的成绩也是倒数第一。
可是她绝对没有因此沮丧不已。她一直记得几年前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关于空姐培训生的电视剧,“那么毛手毛脚的丫头也能当空姐,那我这样的还不是小菜一碟”,她向来都这么认为。这么自信真是可喜可贺。自她转正,有个理论在公司里传播开来:“无论小B干什么,都一定得给她配上早濑英子才行。”当然,藤真由美子本人并不知道。
如此从头到脚全然迥异的两人却匪夷所思地意气相投,除了在职场共事外,两人还是同租一间公寓的室友。是不是能取长补短,这不好说,或许她们在追求对方身上自己所没有的部分吧。总之,今天晚上两个人开开心心地一起在鹿儿岛住了下来。
那个男人进来的时候,这四个人正一边喝酒,一边天上地下地闲扯。除了他们,吧台边上还坐着两个人,酒吧里的客人只有这么多。
那人注意到他们,放松了表情走过来。
“刚才多谢了。”
那人走到他们旁边。头发微白的他彬彬有礼地颔首。
四人心生诧异。突然间,藤真由美子“哎呀”一声,夸张地大叫起来:“您不是刚才飞机上的乘客嘛!”
“是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人想起来,那人开心一笑,眼角堆起皱纹。
对他那鱼尾纹记忆深刻的早濑英子也开口问道:“您也住这家酒店吗?”
“正是。真是很巧啊。”
“机长,这位是今天的航班上的乘客。”藤真由美子向滨中介绍。
这位乘客今天在他们的航班上腹痛发作。他看上去年过四十,但身材依然有型。藤真由美子当时还说什么银发族熟男真是帅啊,所以现在再见到他实在是难掩喜悦。
“哦,腹痛发作啊?很难受吧。”滨中说道。
“没有没有,这两位小姐帮了很多忙,现在完全没事了。”他边说边砰砰地拍着肚子。
“一起坐吧。”滨中邀请他坐到旁边的座位上。
这个时候,吧台的电话响了起来。穿着红马甲的服务生拿起听筒,然后用手掩住话筒问道:“本间先生在吗?”
刚刚坐下的那个男人站起身来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吧台。如此一来,早濑英子得知了他的姓氏。
本间对着电话三言两语说了一番,又向服务生交代了几句,回到桌前。
“老婆一到酒店就说不舒服,睡下了。我又刚犯了腹痛,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她好像好点了,说让我给她弄点吃的上去。”
关于本间的妻子,早濑英子只有粗浅的印象。是个穿着偏白色衣服、身材高大的女人,应该还戴着一副超大的时装眼镜。
“都九点了,差不多饿了吧。”本间边说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不一会儿,应该是本间点的三明治做好了,趁着服务生出去送三明治,藤真由美子也站起身来。她一直不停地跑厕所,大概是啤酒喝多了。
原本打算一个人喝酒的本间似乎因意外地找到了酒友而显得很高兴,话匣子一下子打开,滔滔不绝起来。大家知道了他是大学的副教授,好像是教心理学的。昨天学校开学,不过离他的课开课还有将近一个星期,所以就带着妻子来九州旅游。
“我老婆的侄子在这儿读研究生,我们也想顺便看看他。”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兑水威士忌一饮而尽。
“您的孩子呢?”早濑英子问道,随手把沾在本间裤子上的脏东西弄掉。她就是这么有女人味。
本间在一阵惶恐过后回答道:“孩子是一个也没有啊。”说着,他眼角耷拉下来,透着满脸的遗憾。
过了一会儿,藤真由美子一脸清爽地回来了。
“怎么这么慢呀?”早濑英子问她,她回答说自己回了一趟房间,补了补妆。正因如此,她现在看起来格外地清爽。
“啊,对了,我看见服务生把三明治送上去给本间太太了。就在我们房间旁边。”
“哦……”本间认真地问,“怎么样?她情况怎么样了?”
“我只看见一点而已……看上去挺精神的,好像气色还不错呢。”
“这样啊。”本间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要是她一直这么睡下去,这趟旅游可就白来了。这下好了。”
早濑英子觉得他话里话外透着股真实感,好像他们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浪费过这样的旅行机会。
之后的四个小时,几个人就这么一直喝酒,直到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才结束。男士们干掉了一瓶威士忌和半打啤酒,早濑英子喝了两小扎啤酒和一杯果汁,藤真由美子则喝掉了三大扎啤酒,还去了四趟厕所。
“哎呀,今天晚上真是尽兴啊!”出了电梯各自回房的路上,本间真诚地说。
滨中他们住在下面一层,已经出了电梯。
“托你们的福,今晚我肯定能睡个好觉。”
“我们才是。刚才听您讲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事,真的很开心。”早濑英子回答。
听了他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心理学的趣闻逸事,早濑英子觉得很长知识,飞行员们也全神贯注地听来着。
“真的很有用呢。”边打哈欠边还礼的藤真由美子说。
“那就太好了。希望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能一起喝酒。”本间说着在自己的房间门前驻足,微微点头。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也站定了,向他报以微笑。
“那回头见。”
“晚安。”
两个人朝自己房间走去。背后响起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住的是双人间,从本间夫妇的房间数过来是第四间。藤真由美子费劲地掏出钥匙打开门。
她们听到巨大的喊叫声也正是此时。早濑英子一时间没听清喊的是什么,但可以判断出是本间的声音。他房门半开着,早濑英子与藤真由美子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