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打了个电话到医院,问了问萨米的情况,然后要求转接到另一个部门。
“丹尼·辛普森怎麽样了?”
“我很遗憾。您是他的家属吗?”
这告诉了他一切。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问是什麽时候发生的。
“晚上。”护士说。
夜间是身体最衰弱的时候,是死亡时间。雷布思打电话给辛普森的母亲,再次表明了身份。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他说,“葬礼是……”
“只限家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不用送花来。我们要求所有的捐赠都寄到……到一个慈善机构去。您知道,他们很关心丹尼。”
“我相信。”
雷布思记下了那个慈善机构的细节——一家艾滋病护理院;他母亲还是说不出那个词。挂上电话后,他拿了个信封,放进十镑钱,写了一个便条——纪念丹尼·辛普森。他犹豫着是不是该去做那个血液测试……电话铃响了,他接了起来。
“你好?”
很多静电干扰和引擎声。是车载电话,而且车速很快。
“这把迫害上升到一个新等级了。”是泰尔福特。
“你这是什麽意思?”雷布思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丹尼·辛普森才死了六个小时,你就给他妈妈打电话了。”
“你怎麽知道的?”
“我就在那儿。向她表示敬意。”
“那麽我打电话也是同样的原因。你知道吗,泰尔福特,我想是你淮备把迫害的复杂程度上升到新等级的。”
“是的,而且卡弗蒂没办法出来阻止我。”
“他说他跟佩斯利的事没有关系。”
“我敢说你小时候也相信牙仙是真的吧。”
“我现在还相信。”
“如果你要站在卡弗蒂那一边,光有一个好心的小仙女可不够。”
“这是在威胁我吗?告诉我,塔拉维茨就在你的车里?”沉默。说中了,雷布思想。“你以为只要你敢对警察放狠话,塔拉维茨就会尊重你吗?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尊重你的——你看看他是怎麽带着坎迪斯在你面前招摇的。”
电话那边的语调轻率中混杂着愤怒:“嘿,雷布思,你和坎迪斯在那个旅馆的时候——她怎麽样?詹克跟我说她像咖喱一样辣。”背景中传来大笑声:是红眼先生。根据坎迪斯的说法,他从来没有碰过她。因为“大笑”就表“虚张声势”。泰尔福特和塔拉维茨,彼此之间在玩把戏,也跟整个世界玩把戏。
雷布思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论点:“我本来想帮助她的。如果她蠢到连这一点也不能理解,那麽她活该跟你和塔拉维茨这种人混在一起。”告诉他们,他对她不再有兴趣了。“不管怎样,塔拉维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从你手里接收了。”雷布思继续不停地说着,试图在泰尔福特和塔拉维茨那种坚不可摧的关系中找到裂口。
“如果佩斯利那件事确实不是卡弗蒂主谋的呢?”他向电话那端的沉默发问。
“就是他的人。”
“变节的。”
“他不能控制他的手下,这就是他的问题。他就是个笑话,雷布思,他已经完了。”
雷布思没有说话,而是凝神听着背景中的轻不可闻的谈话。过了一会儿,泰尔福特又开口:“塔拉维茨先生想跟你说话。”电话换了手。
“雷布思,我以为我们都是文明人?”
“从哪个角度说?”
“我们在纽卡斯尔见面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那个秘而不宣的协议:不要骚扰泰尔福特,不要跟卡弗蒂有任何牵连,那麽坎迪斯和她的儿子就是安全的。塔拉维茨想说什麽?
“我履行了我的义务。”
那边勉强笑了一声:“你知道佩斯利的事表示什麽?”
“什麽?”
“莫里森·杰拉德·卡弗蒂的终结之始。”
“我敢说你会给他的坟墓献花的。”而且是死掉的花。
雷布思走进圣伦纳德警署,在他的电脑屏幕前坐定,调出螃蟹的档案。
螃蟹:威廉·安德鲁·科尔顿。很多记录。雷布思决定先看看他的档案。他打电话去向主管的警察局调档案,又写了书面申请备查。楼下一阵喧闹,有个男人要求见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根据外表的描述,那是鼬鼠。
雷布思走下楼。
鼬鼠抽着烟等在外面。他穿着一件发亮的绿色夹克,两边的口袋都撕破了。他戴了一顶伐木工的帽子,帽簷拉下来遮住耳朵,挡着寒风。
“我们谈谈。”雷布思说。鼬鼠跟上他的脚步。他们沿着一排新建的公寓楼慢慢地走着,那些乐高积木一样的楼房外是卫星接收天线和突出的窗户。公寓楼后面就是索尔兹伯里峭壁
“别担心,”雷布思说,“我现在没有心情攀岩。”
“我有心情到室内去。”鼬鼠把下巴缩进竖起来的夹克领子里。
“关于我女儿的事有什麽进展?”
“我们已经接近结果了,我跟你说过的。”
“多接近?”
鼬鼠考虑着怎麽该回答。“我们找到了从车里偷出来的磁带,找到了卖磁带的人。他说他是从别人手里拿到的。”
“那个人是?”
鼬鼠狡猾地微笑,知道自己已经占了雷布思的上风。他会尽可能长时间地戏弄他。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即使是这样……如果这些磁带是在弃车之后才被偷呢?”
鼬鼠摇摇头。“情况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麽样?”他想把这个折磨他的人摁翻在地,拿他的头撞人行道。
“再给我们一到两天,就会有你想要的结果了。”一阵大风扬起沙土,他们转过脸,雷布思注意到有个大个子男人在六十码之外徘徊。
“别担心,”鼬鼠说,“他是跟我一起的。”
“神经过敏了?”
“佩斯利那事儿之后,泰尔福特要血债血偿了。”
“你对佩斯利的事知道些什麽?”
鼬鼠眯起眼睛。“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卡弗蒂已经开始怀疑他手下的一些人有可能变节了。”雷布思看着鼬鼠,后者摇了摇头。
“我对此一无所知。”
“你老板的左右手是谁?”
“问卡弗蒂先生去。”鼬鼠东张西望,仿佛对他们的谈话感到无聊。他朝后面那个人做了个手势,后者也向后面做了个手势。过了几秒锺,一辆簇新的捷豹——漆成血红色——慢慢驶到他们身边停下来。雷布思看见了一个急于站起来运动一下的司机,还有奶油色的车内饰。后面那个人小跑上前,替鼬鼠打开车门。
“是你。”雷布思说。鼬鼠——这个从外表到打扮都像个流浪汉的男人,正是卡弗蒂布在街上的眼睛和耳朵。是鼬鼠在操控大局。所有那些安排在前沿哨口的副官……身穿量身定做的西装……根据警方的情报,这群人在卡弗蒂不在的时期内负责管理老板的帝国,但他们全都是烟幕弹。那个正摘下伐木工帽子的驼背男人,那个长着一口烂牙、胡子拉碴的男人,他才是管事儿的。
雷布思笑出了声。保镖坐到副驾驶座里,确保他的老板在后排坐得舒服。雷布思敲敲车窗,鼬鼠把窗打开。
“告诉我,”雷布思问,“你有没有能力从他手里夺权?”
“卡弗蒂先生信任我,他知道我会忠诚于他。”
“那泰尔福特呢?”
鼬鼠瞪着他。“泰尔福特不是我关心的人。”
“那谁是?”
但是车窗又关上了,鼬鼠——卡弗蒂把他称为杰弗里斯——已经别过脸去,不再理会雷布思。
他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走。卡弗蒂让鼬鼠做负责人,是不是犯了大错?会不会正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助手背叛了他,倒向了另一边?
又或者,鼬鼠会不会就像他的绰号一样狡猾、聪明和邪恶?
回到警察局,雷布思找到比尔·普莱德。雷布思还没走到他办公桌边,普莱德就开始耸肩。
“对不起,约翰,没有进展。”
“一点也没有?那些被偷的磁带怎麽样?”普莱德摇头。“有意思,我刚跟一个人谈过,他号称他知道是谁把磁带卖了出去,还知道这个人是从谁手里得到的磁带。”
普莱德坐回椅子里。“我还在想你最近怎麽没跟在我屁股后面盯着。你干了什麽,请了个私家侦探?”他的脸颊开始充血,“我为了这个案子都拼了老命了,约翰,你知道的。你这是不相信我能胜任吗?”
“不是这样的,比尔。”雷布思忽然发现自己处在了防御地位。
“谁在为你干活,约翰?”
“只不过是街上的小混混。”
“听起来像是很有门道的人。”他顿了顿,“你说的不是歹徒吧?”
“我的女儿昏迷了,比尔。”
“这我很清楚。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周围的人都瞪着他们。雷布思压低了声音:“只是我的几个线人而已。”
“那就把名字告诉我。”
“别这样,比尔……”
普莱德双手捏着桌沿。“过去的这些天,我还以为你已经没兴趣了,以为也许你不想追究答案。”他沉思着,“你不会去找泰尔福特……所以是卡弗蒂?”他的眼睛瞪大了,“就是他吗,约翰?”
雷布思别过头去。
“上帝啊,约翰……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找到了那个司机,你想把他怎麽样?”
“不是这样的。”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信任卡弗蒂。看在老天的分上,是你亲手把他抓起来的!”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
但是普莱德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有一条底线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跨过去的。”
“别闹了,比尔,根本没有底线。”雷布思摊开手,“如果有的话,拿出来给我看看。”
普莱德点着自己的额头。“就在这里。”
“所以说那是虚构的。”
“你真的这麽相信?”
雷布思试图寻找一个答案,他弓着背靠在办公桌边,双手扶着头。他想起林兹曾经说过的话:当我们不再相信上帝,我们并不会突然就转为信仰“虚无”……我们什麽都相信。
“约翰?”有人在叫,“有电话。”
雷布思瞪着普莱德。“回头再说。”他边说边走过另一张办公桌,接起电话。
“我是雷布思。”
“我是鲍比。”鲍比·霍根。
“有什麽要我帮忙的,鲍比?”
“至少帮我把特别行动组那个浑蛋从我身边撵走。”
“阿伯内西?”
“他死活不肯放过我。”
“一直给你打电话?”
“老天啊,约翰,你有没有在听啊?他就在这儿。”
“他什麽时候来的?”
“他根本没走过。”
“啊,等等。”
“而且他成天开着车带我绕来绕去。他说他认识你很久了,你跟他谈后怎麽样?”
“你现在在利斯?”
“还能在哪儿?”
“我二十分锺后到。”
“我实在气坏了,去找了我老板——我很少采取这种方法的。”鲍比·霍根拼命地灌咖啡,好像觉得这玩意儿最好从静脉摄取。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敞着,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但是呢,”他继续道,“他的老板跟我老板的老板谈了一下,结果我就被警告了:要麽合作,要麽滚。”
“什麽意思?”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在这儿。”
“谢了,老伙计。他到底在干什麽?”
“他什麽没干啊?他想参加任何一次询问;他想要录音带和笔录的复本;他想看所有的案卷,想知道我接下来淮备做什麽。我早饭吃了什麽……”
“我猜他也没有在任何形式和角度上帮上忙吧?”
霍根朝雷布思看了一眼,作为回答。
“我不介意他要在我的案子里插一脚,但这麽碍事我受不了。这案子的速度被他拉得太慢,快办不下去了。”
“也许那就是他的计划。”
霍根从杯沿边抬起头来,“我理解不了。”
“我也一样。你瞧,如果他在碍事,我们不妨就演一出戯,看他如何反应。”
“什麽样的戏?”
“他什麽时候来?”
霍根看看表。“半个多小时以后吧。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停下来了,光顾着给他讲情况了。”
“半个小时就够了。不介意让我用一下你的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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