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我仔细地讲一讲当时的情况吗?”美星为了使她平静下来问道。
“我这里有发表会的录像,你们看这个会比较快。”
巴奈擦了擦眼泪,从上学拎的手提包里拿出了烹饪部的专用设备——一台摄像机。我、咖啡师、美空和藻川大叔四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注视着比手机屏幕还要小的液晶屏。
巴奈按下了播放键,一间看起来像是学校的烹饪教室似的房间出现在屏幕上。画面的正中央,是一个带有不锈钢台面的巨大料理台,在台子后面,身着水手服、系着围裙的少女正在往食物粉碎机里放入香草。在面朝着她的左侧,一口锅放在点着了火的炉灶上,还干燥着的意面从锅的边缘探出头来,眼看就要沉下去了。画面上料理台被拉近了,除了正在做饭的少女,其他能确认出来是学生的样子的,就只有勉勉强强地出现在镜头下方的三个后脑勺了。从画面上看,这台摄像机应该就在距离料理台一米左右的跟前,要说是坐在椅子上拍的,好像又有点太矮了,大概是烹饪者站着的地方就像讲台一样,比地面高出来一截。据我判断,摄像机的摄影高度,大概跟直立的成人男性的平均身高差不多。而且因为画面没有抖动,一定是把相机固定在了桌子或者什么上面的三脚架上。
“可真够安静的呀。社团成员就只有这么几位吗?”
面对美空的提问,巴奈摇了摇头。
“一共九个人,因为高三的学生已经退团了。我们就站在跟前,看得很清楚。如果大家开始聊天的话,也许会分散发表者的注意力,所以我们都静静地看着。”
“顾问老师来参加发表会了吗?”
“顾问倒是有,不过还在兼任其他社团的顾问,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人。因为我们团人数很少。不过也正因为此,不会有人过来指手画脚,学生们就能自己做主,随心所欲地组织活动了。”
不愧是烹饪社团的成员,还没缓过神来,少女就已经用打碎机打好的东西制作了酱汁,和意大利面搅拌在一起盛到了盘子里。然后,她如释重负般地喘了口气,轻轻地端起了盘子展示给观众们,害羞地说:
“我的Genovese Fettuccine(青酱意大利宽面)完成了。”
会场里响起了热情的拍手声,然后听见了好像是主持人的一个女生的声音:
“下面请大家试吃一下。”
然后画面里传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画面下方的三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料理台那边走了过去。然后每个人按顺序尝了尝,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在有限的时间内不可能准备出让全部社团成员品尝的份数,所以就让在发表者之前结束发表的三个人代表大家试吃。”
对于巴奈的说明,我表示了理解。所以她才说要练习三种花式拿铁的。
巴奈在我的身后继续说道:
“大家基本上都做的是意大利面这种不容易失败的东西,所以我才想标新立异一下的。”
这时,美星偷偷地看了一眼巴奈的脸,我在视线范围内的一侧,捕捉到了这一幕。眼下录像里还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状况,所以也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是否有着某种用意。
“发表到此结束。”
画面中的少女鞠了一躬,然后开始收拾用过的料理器具和食材。与此同时,巴奈抱着器材出现在画面的右侧,然后试吃的人交替了位置,教室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刚刚做完意大利面的少女坐在了“试吃席”的中间,待巴奈准备妥当之后,料理教室里又再次鸦雀无声了。
“下面我将要给大家制作的是——花式拿铁。首先,所谓的拿铁咖啡,是在意式浓缩咖啡中加入牛奶……”
画面中的巴奈一边从磨豆子开始按部就班地操作,一边针对目前的步骤以及浓缩咖啡为何物进行着解说。她看上去多少有些紧张,可是解说方面却能滔滔不绝地脱口而出,动作上也很顺畅。我佩服地感叹道:
“哇哦——动作很娴熟嘛。”
“在这之前的模拟训练中,她发挥得一直很好。”
美星表情认真地回答,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液晶屏。
“是呀,即使知道这些都已经结束了,看着这录像还是会觉得很紧张呢。”
藻川大叔也不见了往日轻浮的表情。
巴奈做好了意式咖啡,并把用蒸汽打发好的牛奶注入咖啡杯之中。由于镜头的角度问题,看不见杯子里的情形,不过根据晃动拉花杯的手法可以知道她画的是叶子。
“我是想趁着精神还比较集中,先把最有难度的叶子做好。”
大概是因为眼前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的录像,有些不好意思,巴奈有些画蛇添足地辩解着。
发表继续进行。巴奈把拉花杯从咖啡杯上抬起来,满意地微微一笑,放在了料理台上。然后她继续着同样的工序,这次把装着心形拉花的杯子放在了刚才的杯子旁边。再制作第三杯时,用蒸汽打发牛奶的时候她让牛奶更充分地与空气融合,然后把用蒸汽打发过的牛奶满满地倒入咖啡杯之中,使丰富的奶泡浮在咖啡的表面。这时,只见巴奈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了起来。
“怎么了?”率先提问的是美空。
“雕花用的竹签不见了。在画面的外侧,有个摆放准备工具和材料的台子,在那上面和别人的东西混在了一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拿过来放好了,结果因为太紧张了,所以……”
画面上显示出巴奈把计划画小猫的杯子放在了心形拉花杯子的旁边,暂时从画面的一侧消失了。美星一边看着像静态画一样的屏幕,一边不知道在跟谁确认着:
“果然还是没拍到杯子里面的内容呢。”
“是呀,要是拍下来了的话,就一定能知道发生过什么了。”
巴奈咬牙切齿地说。
不到一分钟左右,巴奈回到了画面之中。她右手握着竹签,一副放心了的表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拿起正中间的杯子后,脸上的表情变化之鲜明,给画面观赏者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这时,心形拉花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了。”
巴奈往杯子里看了一眼,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了,神情恐怖地怒视着坐在试吃席中间的少女。然后绕到了料理台的外侧,向她逼近过去。
“叶子,你对我的花式拿铁动了什么手脚!”
少女立刻站起来反驳:“我什么都没做!”
“要是这样的话,我本来做得很漂亮的心形不可能坏掉。”
“我怎么会知道。你这是自己失败了,想怪罪到别人头上吧?说是中途做好了,可是我又没看见。”
“我根本没失败!你才是不甘心呢,意面谁都会做,而且我做的这个比你之前做的意式咖啡要强多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不甘心,就会模仿别人。我看你还在对小屋根君的事耿耿于怀呢吧。”
“小屋根君现在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巴奈推了一下那个叫叶子的少女的肩膀,少女推还了回去。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扭打在一起了,周围的人赶紧过去劝阻,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个小屋根君是?”
我总把打破沉默当成是自己的工作。美星咖啡师在思考着什么;藻川大叔好像受到了打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美空好像不是那种在这种时刻能顾虑到周围状况的女性。
巴奈低下了头,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是我单恋的人的名字。写出来是小小的屋顶,小屋根君。”
“那也就是说……”
“是的,这个叫叶子的女生,就是小屋根君现在的女朋友。”
“后来怎么样了?”
美星咖啡师不知道何时已经回到了吧台内侧,拧着咖啡机上过滤器的手柄。巴奈不知道她这动作的目的,好像感觉自己被疏远了似的,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嘛,从录像里也能猜测得到吧。从叶子坐着的位置再怎么伸手,也够不着我放在料理台上的杯子。我感觉长度大约差二十公分左右。而且烹饪教室的设备都很老旧,如果叶子站起来的话,椅子一定会吱吱嘎嘎地响的。我也觉得要是她过去捣乱的话,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我怀疑她是用尺子一类的东西搅拌的。叶子说可以随便搜身,要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的话证明自己就是清白的。既然她都敢这样说了,说明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不过,我说这样也证明不了你的清白。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对了,有录像’。”
“结果什么也没拍到。”美空歪着头说。
“在场的几个人都像刚才一样确认了一遍录像,没有拍到什么可疑的镜头。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所以她就借了社团的摄像机,然后跑到这里来了。
“老师,你有什么线索吗?有什么方法不拿手接触杯子,就能破坏拿铁的拉花?”
巴奈恳求似的靠在吧台上,我在她身后忍不住雪上加霜地说道:
“就算你不能接受,可是就这录像来看,好像没什么能在杯子上动手脚的机会啊。”
“而且,在社团全体成员的眼皮底下,想破坏别人重要的作品的话,一般都应该有人出来阻止吧?”
美空俨然已经放弃了。那么我们的美星咖啡师呢?正往磨豆机的豆仓里面放豆子,摆出了一副无论如何也要揭开真相的架势。这对姐妹真是个绝佳的对比。
我跟姐姐是一头的。为了排解少女不甘心的情绪,我转动着很少派上用场的大脑。
“不拿手接触杯子,就能破坏拿铁拉花的方法。我说一种,你看看怎么样。”
听我这么一说,巴奈回头问道:“什么?你想到了吗?”
“把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贴在料理台台面的下面藏起来。然后找好时机给那台手机打电话,手机一振动,杯子也会受到影响,从而拿铁上的拉花就被破坏掉了。”
我打心里并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这一说法,所以咖啡师就算说出了老台词,我也不会感到沮丧。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要是这样的话,不可能没有声音;况且拿铁的拉花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振动振散了的。反之,如果真的是一种能破坏拉花的很强烈的振动的话,其他的杯子应该就不会什么事都没有了。”
“哦,说得对。”
“你认真一点嘛,巴奈都这么伤心了。”
为什么藻川大叔要对我生气?为什么我沦为了有罪之人?
“……对不起。”该死,早知道就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
“话说回来,你那心形的拉花真的做成功了吗?”
美空现在才用这么过分的一句话来打岔。藻川大叔慌忙回应道:
“说什么呢,要是撒谎的话她能这么难过吗?!”
“可是谁都没碰到杯子呀,而且没有一个人确认过杯子里的东西,当然除了那孩子自己以外。这么一来,只能认为咖啡从一开始就是一塌糊涂的了。”
于是,巴奈肯定恨上美空了。
“心形确实是做成功了。信不信随你便。”
这种威慑力,就连美空好像也被吓唬住了。
“啊,这、这样的话,你看这种方法可不可行呢?事先往杯子里放进某种物质,比如醋什么的。”
她的意思好像是说,通过牛奶和醋混合发生反应,来破坏拿铁的拉花。当然,这也立刻就被咖啡师否定了。
“我没有实际试过所以无法做出判定,不过我不认为放进去一点点醋就能使牛奶分离得画不出拉花来。如果要是往杯子里放了大量的醋的话,巴奈应该就会发现的。即使万一她没发现,那也应该从一开始就做不出来拉花呀。”
“我的心形确实画得很好。而且我感觉从对方做手脚的方式上看,好像只是有意地搅和了表面的一层。”
咖啡师没有理会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反驳的巴奈,这让我有些意外。嘴上说着自己没试验过,不过她也并没有准备出醋来,而是继续磨着咖啡豆。莫非她不用听我们的推测,心里已经有数了?
咔哧咔哧咔哧——以磨豆机发出的声音为信号,主导权转移到了美星咖啡师一边。
“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首先,社团的成员们知道巴奈要做什么样子的拉花吗?”
“知道,因为发表会需要整合大家用到的工具和材料,所以我们事先都得详细地申报自己要做什么、有哪些步骤,以及自己带来什么东西。所以,前一天整个社团的人应该就都知道我准备做拿铁拉花了,当然也知道三幅图案的制作顺序。”
“哦。那大家都知道巴奈和叶子关系不好吗?”
面对咖啡师一反常态的直白的措辞,巴奈低头斟酌着回答道:
“在遇到藻川叔叔前的一小时左右,我在学校里和叶子激烈地吵了起来。而且,我喜欢小屋根君,这在烹饪社团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想大家的确都清楚我们俩不和的这件事。”
咖啡师点了点头,一副正如她所料的样子,最后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疑问。叶子这个名字用汉字表示,是不是‘树叶’的‘叶’和‘孩子’的‘子’组成的‘叶子’?”
“哎?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屋根君,姓氏后面的名字是?”
巴奈突然面色苍白,如蚊子的叫声般小声嘀咕着:
“……孝治。全名叫小屋根孝治。”
咔哧咔哧咔哧——声音停了下来。
“这个谜题,研磨得很完美。”
表情严肃的美星把意式咖啡机上的咖啡过滤器手柄取了下来,然后开始往里面放入刚刚磨好的咖啡粉。
“这是要做意式浓缩咖啡吗?”
“是的,所以我把咖啡豆磨得非常地细。”
说起来,她刚才放咖啡豆之前,好像是鼓捣了一下粉碎机。那是在调整刀刃来改变咖啡粉的粗细程度吧。
“到底是谁破坏了我的拿铁拉花?!”
兴奋不已的巴奈将身体探进了吧台里,而美星咖啡师则冷静地继续压着咖啡粉。
“你说得对,破坏了拿铁上的心形拉花的人就是叶子。”
“哎——怎么做到的?”美空撅着嘴问道。
“叶子自己的发表做的是青酱意面。我想她大概是用干燥状态下的意大利面破坏了拿铁上的拉花。”
“说起来Fettuccine是那种像扁面条一样的宽面吧?”藻川大叔马上反应了过来。考虑到他做那不勒斯意面很是拿手,也许对意大利面的种类也有些了解。
“没错,就是宽的那种,比较适合搅拌东西。而且巴奈说过发表会的前一天菜品的内容就已经定下来了,我觉得一般的意大利面应该都能做到这点,所以总之,如果她用较长的意大利面干面,跨越从试吃席到料理台上的杯子之间的这20公分的距离就不成问题了。趁巴奈一不注意,她赶紧把干面取出来搅和了杯子的表面,然后再把面折碎咽下去,避免留下证据。顺利的话,应该20秒钟都用不了。”
“等一下!那不可能摄像机拍不下来呀。”
美空立即就提出了藏在大家心中的疑问。不用说,咖啡师好像早就意料到会出现这一异议,她用几乎无视的态度应付了过去。
“只有刚发表完的叶子有机会从料理台上拿走巴奈记得拿过来的竹签。她装作收拾自己的用具,然后把竹签放回到了原来的准备台上,用什么东西做遮挡或是放在乍一看发现不了的地方。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自不用说,为了转移巴奈的视线;再有就是为了不让巴奈出现在录像的画面上。”
“啊,我懂了。”美空用食指指向姐姐。“摄像师只在往杯子上做手脚的这段时间里暂停了录像。她这是得到了摄像师的帮助。”
美星咖啡师一边往杯子里萃取意式咖啡,一边冲着妹妹点了点头。
“当时镜头对准并放大了料理台,所以连巴奈也被挤出了画面,这样一来,画面中除了坐在试吃席上的三个人的后脑勺以外,剩下的就都是静物了。而且也完全没有其他组员窃窃私语的声音。反正事后在现场能作为证据确认的,也就只有放映在这小小的液晶屏上的录像了。然后摄影师在巴奈返回料理台之前再次开始摄像,中间跳过去了二三十秒,不仔细看的话是发现不了的。因为摄像机摆放的角度问题,导致拍不到杯子里的东西,这只要有摄影师的帮忙就可以实现。”
我想起当时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感觉确实就像是静态画一样。这正是解开这一谜题的关键。
“果然是叶子干的……我饶不了她。”
这句话如同落雷之前的闪电一般,巴奈说完抓起摄像机就往外走。
“没准儿她还在学校里,我去好好审审她——”
“等等!”美星咖啡师发射出了一道锐利的闪电,刺中了那个正往门口走去的背影。
“我还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