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名叫藻川又次。这名字让我联想到因为《Coffee rumba》一曲而为人所知的也门咖啡豆摩卡玛塔莉。
等着苹果派烤好的时间,美星咖啡师跟我闲聊了起来。她这么做或许也是在对刚才老人无礼的发言表示歉意吧!虽然我不讨厌这些话题,但她和我聊的内容,却都是在介绍兼宣传这间咖啡店。
“您是否很惊讶呢?没想到京都街道深处竟然有一间像这样的咖啡店。”
“是啊,这么说或许有些直接,不过还真是奢侈的土地利用方式呢!”我边将她端来的咖啡送到嘴边边回答。每一口都能品尝到和第一次饮用时完全相同的感动,让我体会到这杯奇迹似的咖啡是真实存在,而非奇迹。
“这里原本是叔叔去世的太太所开的店,因为家里似乎代代都拥有土地,在继承这块地后,才开了这间兼顾兴趣和收益的店。叔叔因为入赘而从外地来到这里,后来就帮忙打理这间店。”
“所以他其实不是本地人啰?”
“是的。我想您应该也察觉到,我也不是所谓的京都女孩噢。”
“难怪你说话没有关西腔……不过,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藻川先生他……”
“很奇怪,对吧?一个男人竟然会说‘不可以放弃哟’这种话。”咖啡师掩嘴笑道。
“他以前好像是个相当稳重的人噢。因为受到个性开朗的太太影响才会变成这样,在和别人交谈时,会脱口而出太太教的京都腔。他太太过世后,整个人就完全抛开了矜持,一天到晚搭讪年轻女孩子……我想他可能是为了排解失去太太的寂寞,才会做这种事情吧。”
在她沉浸于感伤的情绪时说这个虽然有些抱歉,但我实在很难想象藻川先生以前个性稳重的样子。
“我也是在成为短大生并搬到这里后,才开始在塔列兰工作。一开始,我只是在这里打工,当时他太太教了我许多事,甚至还因为很看好我的素质,跟我说‘这间店就交给你经营吧’……两年前她突然过世时,我虽然也相当悲痛,但还是打起精神对彷徨失措的叔叔说:‘我会代替太太接管这间店,让它继续营业下去吧!’刚好那时我也快从短大毕业了。”
为了不让这间充满与故人有关的无可取代之回忆、自己也相当重视的咖啡店消失,做出这样的抉择,真是段美好佳话。将故人的遗志像这样一代接一代地流传给后世的人们……
短大?毕业?两年前?
“呃,我可以冒昧请问咖啡师你今年几岁吗?”
“这的确是个挺冒昧的问题呢!”她回答时依旧笑容满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怖。“我今年就满二十三岁了,不过每天还是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事情。”
“竟然比我还大!”
因为太过惊讶,我粗心地大喊出声。我到了十月就满二十二岁,虽然只相差一岁,她还是比我年长。我原本还以为她是高中生呢!女性掩饰年龄的技术简直就像魔术或骗术。
我的反应太粗心,似乎惹她不高兴了。虽然我认为自己说得也没错,但由于这年纪实在很尴尬,无论用实际年龄比外表还老,或用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都很难解释清楚。
于是我急忙转开话题。
“你们两人突然必须接手经营这间店,一定很辛苦吧?”
“这倒是不会噢。刚才我也说过,太太继承了一块土地,所以这间店就像为了满足晚年兴趣而开的……这种悠闲的感觉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改变噢。嗯……虽然要是我不努力招揽客人,将来可能会陷入困境,但本店除了每个星期三、年节和中元节前后一周外,还会不定期休业,和其他店家比起来,我们的经营方式已经悠闲到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明能端出这种水平的咖啡,却让对这附近的咖啡店知之甚详的我一直没发现,的确可以说没有努力招揽客人。但反过来想,正因为这间店的咖啡好喝到会威胁同业生存,所以其他店的店员如果喝过这间店的咖啡,应该都会这么想——拜托你们维持这种默默经营的风格吧。
“无论其他受欢迎的店家生意有多好,还是决定贯彻自己的步调,对吧?”
“您说的受欢迎的店家,是指INODACOFFEE,或位于今出川通的Rockon咖啡店吗?”
听到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几个咖啡店名,让我吓了一跳。INODACOFFEE是只要住在京都的咖啡爱好者都知道的名店,使用自行烘焙的咖啡豆;Rockon咖啡店则坐落于以学生众多著称的国立大学旁,是京都最近急速成长的热门店家。老实说,一周前和我分手的情人就是在那间咖啡店看到我和女生交谈,所以我才会对她说出的店名特别有反应。
“这个嘛……我在逛街时也会和一般人一样去这些咖啡店坐坐,但目的不是因为嫉妒或羡慕,想查探其他店家的信息。我只是忠实地将太太教给我的味道传承下去而已。”
她的笑容非常温柔,带着一种连过世的人都不禁为之倾倒的高雅气质。
“——喂,派差不多快烤好啰。”
此时突然传来老爷爷慢悠悠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真可惜,看来要问出美味咖啡的秘诀得再找机会了。
一打开烤箱,烤得恰到好处的苹果派的甜香便在店内飘散开来。我立刻有种仿佛蝴蝶被花香诱惑的感觉,没想到刚才的女大学生三人组竟在这时起身前往结账。
“你们不尝一点派吗?”
感到有些无趣的老人这么问道,有着一头咖啡色头发的女生便回答他:
“我们现在减肥啦,大叔你真的很过分耶。闻到这种味道,对人的心理健康实在不太好。”
我看到笑着这么说的她那壮硕的体形,内心不禁暗想:所谓的减肥只是嘴上说说吧。
三人组回去后,咖啡师开始收拾桌面,我则享用起切好的苹果派。甜中带酸的内馅和奶油香味完美融合。除了品尝薄厚适中的派皮味道外,还能享受其富有嚼劲的口感。在调味料的搭配上,无论是用来锁住风味而添加的少许苹果酒,或是味道不会太重的肉桂,都足以用“绝妙”两字来形容。
“嗯,真是太好吃了。”
我转眼间就吃完了苹果派,甚至想对做出这派的人说句甘拜下风,但是很不巧的,藻川老伯刚刚说要处理进货的事情,已经离开了。
“不知不觉就在这里待了好久呢!如果打扰到你们工作也不太好,我今天就先离开了。”
“感谢您的惠顾。”咖啡师走向收款机,“若您今后有空,还请再来光顾本店噢。我绝对不会像叔叔那样怀疑您是坏人的。”她带着苦笑补充道。
“感谢你们的招待。”
“不客气。”她那若有似无的体贴让身为客人的我觉得很高兴。于是我忽略心中浮现的些许异样感,打算走出店,就在这时……
“青山先生!”咖啡师又叫住我。她站在柜台另一端,伸手指着店门口旁边,食指前后摇晃的动作相当滑稽。
“……啊。”
我沿着她的手指往前看,这才发现自己有东西忘记拿。有个伞桶就放在店门口旁,我察觉到的异样感,正是先前那场倾盆大雨停了所造成的。
不过,我刚才会发出短促的惊呼,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粗心感到羞耻。
“怎么了吗?”
咖啡师轻轻地歪了歪头。我拿起伞桶内仅有的一把伞对她这么说:
“咖啡师,你觉得这像是我会拿的伞吗?”
我努力在相当安静的店内不发出噪声地打开弹簧伞——那是一把有如还没变成苹果派前的苹果般颜色鲜艳的大红色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