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白川某栋旧公寓顶楼二楼的其中一间房间,就是我的私人堡垒。搭公交车的话,得在银阁寺道站下车;但若在法院前上车的话,就不需换车,可以直接抵达。
“我每天会走路经过今出川通,也经常在白川通搭公交车,要去塔列兰的话,从那条路走会比较方便。”
在说明的过程中,我们也抵达了我家。我拿出钥匙打开门,自己先走进去,然后在水泥地上请咖啡师进来。
“来,请进,不好意思,我家有点脏乱。”
“打扰了。”
咖啡师轻轻地行礼,然后踏出值得纪念的一步。她从系统浴室前走过,脚步轻快地穿越狭窄的厨房,站在我房间入口说了一句感想。
“很干净的房间呀。”
“是吗?因为我昨天刚好有用吸尘器吧。”
我故意装傻。其实为了以防万一,我昨天才仔细打扫过每个角落。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尽头放着床,前方是矮桌,其他空间则被最基本的家具占满,除了干净外,毫无其他优点可言。虽然很单调,但独居男人的房间应该都像这样吧。
咖啡师一走进我房间,就把脱下来的大衣折好,和歪向一边的包包一起放在床铺旁。这该叫美式学院风吗?菱格纹的针织外套和裤裙的搭配真是绝妙。接着她把我随手放在地上的托特包放到自己的东西旁边,左右环顾后便低声说:
“事不宜迟,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吧。”
“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药品。请到这边来。”
我和她一起来到厨房后,就从餐具柜里取出保存咖啡豆用的密封罐。我已经事先把朋友给我的咖啡豆放进罐子里了。一打开盖子,四周就充满了烘焙完成的豆香。
“这就是猴子咖啡……”咖啡师露出了心醉不已的眼神。“让人兴奋得想学猴子吱吱叫呢!”
我决定当作没听到。“我已经请朋友进行烘焙了。接下来只要把它磨成咖啡粉,然后再冲煮……啊。”
“怎么了吗?”
“真糟糕,我现在才想起来,我的滤纸用完了。”
“青山先生也会不小心把滤纸用完啊。”
“是、是啊。不好意思,我们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吧。”
“我还是待在这里好了。”
“不行啦,这里是我家耶。”
我拉着不知为何鼓着脸颊的她,暂时离开自己的家。我在公寓走廊要通往楼梯的地方停下,把踩在脚跟下的运动鞋穿好。这时,突然有一名棒球帽檐压得很低的男性爬上楼梯,我们便侧着身子让他先通过。
“刚才那是……”她回头看着男性,似乎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耶,如果不是住这里的人,就是送报纸的吧?”
“但他手上好像没拿报纸耶。”
“因为只有一份,所以没看到吧,这栋公寓大部分都是独居的学生,会订晚报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走到楼梯底部后,我打开伞。因为两人无法共撑一把,咖啡师也反应迅速地拿出自己的伞。我像要甩开雨水般地转着伞柄,带着她走下今出川通的坡道。
我在写着“农学部前店”的便利商店里找到滤纸,还顺便买了茶点之类的东西。回到公寓时,总共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在楼梯下收起濡湿的伞时,咖啡师突然往上一看。
“又有人在上面呢!”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听到了在二楼走廊上逐渐跑远的脚步声。
“应该是快迟到的学生急急忙忙冲出房间的声音吧。现在已经快到下一堂课的上课时间了。这间公寓的房间排成一列,另一头也有楼梯。”
看来她现在已经变得如惊弓之鸟般敏感。如果原因与我猜想的相同,那或许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虽然是她先提议要来我家,但我也同样产生了责任感,胸口隐隐作痛。
二楼走廊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家的门上则如我所料地夹着晚报。我取下它后再次打开门,请咖啡师进入里面的房间。
“咦,那是什么?”
桌上有个装饰得很华丽的大包裹吸引了咖啡师的目光。
“哦,之前说好要送你的赔礼已经送到啦。”
实际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时,还是显得很生硬。我为了掩饰害羞,把晚报往床上一扔,结果报纸翻了开来,变得乱七八糟的。
“哇!”令人高兴的反应。她双手掩着嘴角,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还真是有趣呢!其实——”
“既然都要磨豆子了,不如就请你来解开这个谜题吧。”
咖啡师听到我的提议后眨了眨眼。“也就是说……”
“你也看到了吧,我们一开始来到这里时,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个礼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送进来的呢?当然了,我和你一起走出房间,可没有机会把它放在桌上。”
“那个,青山先生。”
“怎么了吗?”
“这才是您真正的目的吧?”
唔呃。“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刚好拿到猴子咖啡罢了,而且是你先说想来这里的……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请你原谅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想逃避她的问题,却不知不觉变成一劲儿地猛道歉。
“请您别这样,您跟我道歉的话,反而会让被您耍得团团转的我更丢脸的。”
咖啡师以哭笑不得的神情说道。毕竟她曾要我带她去出町柳的咖啡店,所以我猜她一听到很可能再也没机会取得的稀有咖啡,一定会要求在新鲜度还没流失前让她喝喝看。这个计划的疑虑在于她究竟肯不肯踏进异性家里,不过显然她的好奇心轻而易举地凌驾了警觉性。
“老实说,我根本没料到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呢!原本预设最好的情况是你晚上才会来我家,结果你竟然说走就走,连店都提早关门。”
“您别再说了啦。”她的脸愈来愈红。
“不过,反正咖啡豆是一定得磨的,顺便解解看这个谜题也不错吧?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厨房拿豆子跟磨豆机——”
“啊,这个嘛……”咖啡师先把包裹抱在怀里,看了看没有关得很紧的衣橱,再抬头仰望桌子正上方的天花板,最后朝玄关瞥了一眼。“不需要用到手摇式磨豆机,因为我已经磨好了。”
……咦?什么?
“这是非常典型的手法。礼物原本放在稍微打开的壁橱内,位置应该比桌子略高,上面用绑成一圈的长钓鱼线或类似的物体穿过,再把线勾在桌子正上方的挂钩。”
她指了指天花板。我就算不看也知道,那里有个我钉上去的小型金属挂钩。
“之后,为了不让钓鱼线太显眼,就一路延伸到玄关。您在离开房间时,抓着从门缝间穿出的钓鱼线,边走边拉。以这个礼物的重量来看,应该会被钓鱼线从壁橱里吊上来,碰到挂钩后才停止。这时您再停下脚步假装穿鞋子,然后剪断绑成一圈的钓鱼线,礼物就会掉下来,并以本身的柔软触感当缓冲,最后固定在桌上。接下来您只需要拉扯钓鱼线被切断的那一端,将线藏起来就行了。”
“这、这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我的话就像在说“如果这是虚构的理论,那我自白也不足采信”一样。“你有证据吗?证据在哪?”
“证据现在一定还在那里,不是吗?”
咖啡师手指向放在水泥地上的伞架,自信满满的态度甚至让人下意识不敢与她为敌。
“我刚才一直觉得您不停在转伞,所以应该是把钓鱼线缠在伞柄上吧?光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呢……不过,青山先生。”
“在。”她突然呼唤我的名字,我忍不住挺起背脊。
咖啡师微笑了一下。
“凭这种程度的诡计就想让我磨豆子,请您不要太小看我好吗?”
“是、是,我甘拜下风!”
我差点就想对她下跪磕头了。她只在短短的瞬间就看穿诡计的每一个细节。我在昨天拿到猴子咖啡时想到这个计划后,就准备了我特别挑选的礼物和所需的工具,今天早上还试验了好几次,以提高计划的可行性,用尽办法想给她一个惊喜。在实际进行的时候,我还很佩服自己能想出如此妙计,但咖啡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它,真是太扼腕了。
她心情很好地摇了摇包裹。
“我可以打开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拆了起来。绑住开口的缎带和外包装连在一起,使得包裹看起来像个束口袋,可能掉到桌上时力道太大,就算不解下缎带,开口也早已松开。
咖啡师用手指把开口撑开,慢慢往下压。
从包裹里探出头来的是个大泰迪熊玩偶。
“好可爱的礼物噢。”所谓的可爱究竟是指泰迪熊,还是指我的挑选眼光呢?她的说法两种都说得通。
“你之前说过吧?为了遏止藻川先生爱偷懒的恶习,干脆在角落的椅子上放个大玩偶之类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所以也兼具实际利益,对吧?呵呵,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突然停止解开包裹。
“为了避免带回去时弄湿,等我回到店里后再拆开吧。”
我强烈地感觉到她慌张地想用笑容掩饰什么。
“还是先在这里看一下整只熊长怎样吧?”
“呃,可是……”
“好啦好啦,只要像这样用力一拉!”
我从旁边伸向包裹的手一使力,咖啡师就像勉强忍住嘴里的尖叫般,轻轻地“啊”了一声。
“咦……怎么会这样?”我没办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实。
终于现出全身的泰迪熊,原本应该只是个普通的玩偶,现在却像刚跟同类经历过生死决斗般,身体和四肢到处布满裂痕,变得破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