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马带着借来的小丘去了解苏岷初二转学那件事,目标当然是苏老师退休前所在的那所学校。
大马当然明白欧扬久所说的那个桔子皮理论——也就是说,手头的案件是桔子皮的话,与案件有关的人物背景便是所谓的桔子肉。这个说法傻子都能懂,但是难道破案一定要把所有人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才行么?这么干是不是有些累死活人不偿命?
可有想法没关系,活儿还是要干的,哪怕组里没人了,借人也要干,欧扬久的话这时候就是圣旨。
当然,欧老板执意调查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这一点大马一干年轻人早就有所领教。大马隐隐感觉到,欧扬久对这位苏老师有一种特殊的重视,有些奇怪。
苏老师曾经执教的那所学校是本事的重点,很气派的感觉。学校领导清一色的中青年骨干。这些人不是很热情,对苏老师这样的退休老教师也不是很熟悉。不过他们似乎都听说过苏老师儿子被杀那件事,问了几个不是很内行地问题。最后他们叫来了学校总务处一个有些年纪的麻子,说这是刘老师,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问问他。
大马二人说明了来意,刘老师却说不清楚苏老师曾经回安庆老家那事。他说他听说过,但是具体原委由于当时他还年轻,不太清楚。他告诉大马二人,苏老师是学校最早一批特级教师之一,是个人物。也自然有一些议论。他就是在别人议论中听说那事的。
大马问他议论的那些人都有谁,是不是可以见一见。
刘老师低着脑袋想了想说:“已经死了两个了,如果你们要打听的话,估计只有何之浩老师那儿可以去问问。不过何之浩老师有些半身不遂,不知近况如何,你们去试试看吧。”
他给了大马一个地址。
大马谢过,顺嘴问了一句:“刘老师对苏老师儿子被杀那件事怎么看?”
刘老师叹了口气说:“杀人的事情我们还真没接触过,都感到很吃惊。苏老师的那个儿子我们没见过,名字倒是知道的。过去苏老师没退休的时候他儿子还没出名,自然也没听她怎么说。后来她儿子成气候了,老太太已经退休了。印象里她给我们送过一两次演出票,看见过那个魔术师。这样的人怎么能被杀呢?学校的人都很吃惊。”
“出事后苏老师来过学校么?”大马问,“此外,你们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
“出事以后苏老师似乎没来过。”刘老师有些吃不准,“来过我应该知道。至于别的事我倒是想起一件,苏老师没退休的时候好像挨过一回打。”
大马一愣:“哦,是吗?怎么回事?”
刘老师挤着下巴上的一个粉刺,说:“苏老师那个人比较内向,也比较清高,平时没课的时候也不跟我们这些人一来二去,我们都有些怵她。可是有一天苏老师在校门口让一个疯子给打了,抓掉了一把头发……”
“疯子?大马心头一跳,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刘老师嗨了一声:“你不是打听苏老师她儿子的事么?疯子打人那天我刚好在,听见疯子说,早晚要杀了那个狗杂种!这个狗杂种指的就是苏老师的儿子。”
大马已经兴奋起来,追问:“你怎么知道指的是她儿子?”
“苏老师自己说的。”对方终于把粉刺挤出了血。“这是我无意中想起的事情,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至于回安庆的那件事,你们还是去问问何之浩老师。对不起,我得去趟卫生室。”
三个人走出来。
分手的时候大马顺口问了一句:“刘老师,凭你的印象,那个疯子真的是疯子么?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个……乞丐?”
刘老师一怔,思索片刻,嗯了一声:“别说,还真的有可能呢!”
出了学校,大马立刻向欧扬久汇报这个搂草打兔子得来的重要情况。欧扬久已经在去往金棕榈佳苑的路上了,听后非常重视。他大声说:“看见没有伙计,任何努力都不是无意义的!记住,你大叔的感觉不会有错!继续!”
大马这时已如同喝了二两老白干儿,劲头上来了。他和小丘迅速按照那个地址去找何之浩老师。
寻找并不难,因为小丘在治安处干过,对市区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他们在一个比较陈旧的小区找到了地址上的那座旧楼。楼下边停着一些破烂的自行车,好像看穿了他们是警察,有个人在拆那些颇自行车,见他们俩走过来立刻警觉起来。大马急于见何老师,没有搭理这个人。小丘则出于习惯给治安处发了个短信,让他们来人过问一下。
何老师住在四楼,刚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妪,说明情况老太太把他们放了进去。她说她是何老师的老伴儿,何老师就在书房坐着呢,但是调查事情恐怕有些困难。走进怪味儿的书房,两个人看见的是个歪在轮椅里姿势古怪的老头。
老头儿很邋遢,头发没剩几根了,胡茬子挺长,也白得彻底,天还没冷就已经穿上了绒衣,膝盖上搭了条薄毯子。大马二人出现的时候,对方用一对木然的眼睛望着他们。傻子似的。
大马预感到谈话可能有些麻烦。
老伴儿走过去对着何老师的耳朵说警察来找他了解些事情。何老师哦哦的动了动脑袋。老伴儿问大马想知道什么,说老头子现在情况还可以。
大马便探过身子问何老师还记不记得苏老师。
老伴儿把大马的话大声说给老头,老头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大马也把声音放大了一些,问道:“何老师,我们想了解一下当年苏老师带着儿子回安庆那件事,您还记得么?”
何老师依然想了想,点了点头,咕噜咕噜发出一串听不懂的声音。老伴儿等他说完,扭头对大马二人说:“他说他知道苏老师是安庆人,安庆那个地方他记得在安徽,但是他没去过。”又很抱歉地解释道,“好像他没听懂你的意思——老头子现在思维很慢,要一步一步来。好在记忆力还可以。”
于是大马耐住性子让何老师说说他和苏老师的关系。
何老师听了老伴儿的“同声翻译”,用力点着头,又是好一阵述说,大马基本没听懂。但是老伴儿听懂了,说何老师说是他把苏老师介绍进哪个学校的,一开始苏老师来到本市是在一个幼儿园里当阿姨。她爱孩子,干得还不错云云……基本上这一段是何老师的个人记忆,一会儿讲苏老师,一会儿讲他自己,有些乱。讲到最后话头又回到正题,他说苏老师是个好老师,课讲得好,备课也认真,很快就在学校站住了脚。
大马在听的同时也在琢磨,按照年纪算,苏老师那时候应该四十多岁了,一个人从安庆来到这儿,无家无口,似乎有些奇怪。他让何老师说说苏老师的个人问题。何老师说苏老师的过去他也说不清楚,有没有过家苏老师一直不愿意说,大家也不敢问。有一次好像有个学生因为什么小事跟苏老师吵架,骂苏老师是老寡妇。苏老师狠狠地扇了那孩子一个耳光。为这个苏老师挨了处分。
大马和小丘对视了一眼,因为这个细节能反映出苏老师的某种“身世”。他让何老师说说苏老师到底有没有过家,同时把苏老师收留孤儿的问题提了出来。
何老师由于说了一阵子,有些气喘,但是思维好像打开了,不再那么跳跃。他说这个问题确实大家不知道。按说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有过家也属于正常的,但是人家不愿意说,自然有人家的道理,大家只是猜猜罢了,仅此而已。至于收留孤儿,可能因为她太孤独了吧。何老师不认为苏老师收留孤儿的行为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人做某些事情,更多的还是出于自己的原因。大马比较同意何老师的说法。
别看何老师已经这样了,毕竟是个有深度的人。
他问何老师,苏老师收留的那个男孩子后来成了魔术师,他少年时代的事情您知道一些么?
何老师说知道一些,他说他不喜欢那个孩子,比较阴,用现在的话说,非常不阳光。同时很自私。说到这里他扭头问老伴儿还记不记得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老伴儿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件。何老师急了,叽哩咕噜叫起来,腿上的毯子掉在地上。
老伴儿喔地一声想了起来,对大马二人说:“他说的是那孩子买东西找错钱的事情,好像人家商家多找了他二十多块钱。男孩子把钱截留了,商家找到孩子后把事情闹大了,苏老师袒护儿子,事情越闹越不好,这没准就是苏老师带着儿子回安庆的最初原因。”
何老师就这样把记不清的事儿想起来了。循着这个话题往下问,何老师认为这个原因是唯一的。老伴儿说不一定,不是有人说苏老师有个老情人在安庆么——于是又想起一些东西。
大马的心忽悠忽悠的,时上时下。那感觉很有意思。
说到老情人,两个老人似乎不太愿意往下讲了。他们告诉大马,苏老师还健在,背后说这些非常不靠谱的事情有些不好。大马让他们务必谈谈,毕竟我们是警察,不是搞家常里短的那种人,再加上现在了解情况还和破案有关,也许某些很容易忽略的细节会对办案有用呢。
两个老人互相看了看,便把当初的一些说法讲了讲。无非是说苏老师在安庆有人,孩子和钱的事情只是个借口而已。苏老师用那个接口离开本市回老家找老情人去了。有人说那个老情人是个记者,也有人说是个中学教体育的,反正都是瞎猜,没人负责任。何老师指出,他当年就不信,因为苏老师跟谁都不远不近的,那些说法的来源十分没谱,不足以信。他认为苏老师回安庆很可能既不是源于儿子和钱那事,也不因为什么老情人,可能有更深层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老头子喔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情况,他指着书架子让老伴儿把一本老相册拿来。
大马和小丘看到,那是一本大大的,样式很老旧的相册,外边的壳已经有些半脱落,里边是黑颜色的册页。相册里夹着几封很古老的信,颜色都泛黄了。何老师把那几封信拿出来放在一边,指着相册瓮声瓮气地说:“我老糊涂了,这里有个姓孙的工程师,是我的一个小学弟,他追求过苏老师——我怎么给忘了呢?”
他有些着急地翻着相册,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一页:“你们看你们看,这不是在这儿么——”
嘿,何老师说话还是可以的嘛!
何老师把相册转了个身,给大马看。
大马看到几张黑白照片儿。
何老师指着左上角的一张单人照说:“这就是我的小学弟,孙绍文。你看看,当年这小子长得还是很英俊的,他比苏老师小三岁。是不是一表人才?”
大马看到,那是个确实很有模样的男人,刚刚进入中年的感觉。叉腰站在一块太湖石边上,姿势有些僵硬。大马嗯了一声,问:“您说他追求过苏老师?”
“对呀!你再看下边这一张——”何老师说得越发清楚了,指点着下边的一张稍微大一些的黑白照,那是一张四个人的合影,“看,这不是苏老师么!苏老师边上是我和另一个同学,最右边那个就是孙绍文——苏老师当年是不是挺漂亮的?”
是的,那确实是苏老师,正是风韵十足的年纪。鸭蛋脸,齐耳短发,朴素的V字领衫,身材匀称,表情自然而矜持。这样的女人应该有追求者的,尤其是她那时候是单身。
“你们可以找他试一试。”何老师指着那个姓孙的男子,“他现在也退休了,住在市测绘局宿舍,很好找。不过你们提问题的时候注意一点,孙绍文当年追求苏老师的事情他老婆不太清楚,要是知道了,那个婆姨会不高兴的。”
大马谢了何老师,又让小丘记下孙绍文的姓名,而后问:“何老师,您这个小学弟和苏老师真的谈过恋爱么?”
何老师说:“至少孙绍文是认真的。他追的很苦。苏老师看上去忽冷忽热,总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没有什么动静。不然的话肯定又是议论纷纷。”
“那时候苏老师开始收留孩子了么?”大马问。
“好像还没有。”何老师有些吃不准,“不然孙绍文会有顾虑的。但是和孙绍文吹了以后苏老师很快就收养了一个孤儿——好像就是死掉的那个变魔术的。”
“最后俩人为什么没成?孙绍文跟您讲过么?”大马追问。
“当然讲过。”何老师道,“他说苏老师好像心里头有事,他一直不敢问,但是总是不问也不是个事,于是就问了一次,结果问过以后苏老师就不再见他了。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你们可以和孙绍文深谈一下。”
大马还是有些遗憾,道:“也就是说,您只能提供这些了?”
何老师说:“鸡零狗碎的东西当然还有不少,可是你们更深地了解苏老师,这个恐怕只有找孙绍文了。但愿他知道一些。”
两个人起身告辞。
出门下楼以后,大马看看天说:“噢,咱们恐怕要下午再说了,现在去正赶上人家吃午饭。”
是的,已经中午了。
回去的路上大马问小丘有没有什么感觉。小丘指出有两点,一,有人骂苏老师寡妇,苏老师打了对方耳刮子。第二,孙绍文觉得苏老师心里有事。
大马说小丘不错,这是两个很关键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