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扬久被手机闹醒了,他摸着黑打开手机,马上听到了小郝火急火燎的声音:“队长,你没睡吧?金棕榈佳苑居委会来电话了,我现在就在你楼下。”
“你姥姥的!”欧扬久愤愤地骂,“看看现在几点啦?”
“一点四十。”小郝老实相告,声音里透着急切,“队长,情况好像很急,您就咬咬牙吧!”
欧扬久像一条瘦狗似的后脊梁在床头上撞了一下,随即听见隔壁老婆的咕哝声。他拖拉着鞋出了门,一边下楼一边系扣子。
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小郝:“队长,带上你的录音笔。我的忘办公室了。”
“你这个王八羔子,老子十二点才睡,吃了两片安定。”
小郝的车就停在楼下,开着发动机。欧扬久从楼门洞出现的时候,小郝跑了过来,假惺惺地扶了欧扬久一把。两个人上了车,飞快地开出了楼区。
“金棕榈佳苑有病啊,什么话不能明天说。”欧扬久点上烟抽着,随手摇下车窗朝外吐了口痰,“我迟早得被你们这些兔崽子折腾死!”
小郝看着车灯照亮的马路,说:“居委会说,有人看见凶手了!”
“哦,”欧扬久警觉了,“是叫花子么?”
“他们没说,只是让我们赶快去,提供情况的是一个住户。一对租房住地新婚夫妇。因为我给居委会留了手机号码,所以他们首先找我。按理说应该让你老人家多歇歇的,谁让大马明天出发呢,我不想折腾他了。再说了,你对人家大马态度实在有些过分了。”小郝说到这儿的时候缩了缩脖子,准备挨上一巴掌。
欧扬久懒得打他,只是张着大嘴打了个大哈欠。凶手?他脑子里跳动着这两个字,凶手、凶手……是的,凶手在那个地方行凶,胆子似乎大了些——看来凶手真急了。
说话到了。居委会灯火通明,感觉上发生了大事。
一个值班的人和他们主任都在,另外两个就是提供情况的那对新婚夫妇了。欧扬久二人的到来,使他们顿时兴奋起来。主任告诉他们,这对小夫妻都是研究生,刚刚工作不久……
“什么情况?”欧扬久深知这些基层人士的罗嗦,开口就奔主题。
那对年轻人便把情况说了说——
事情并不复杂,小夫妻里那个夫,昨天值了个夜班,今天休息。年轻人一个人在家自然大睡一觉,一直睡到下午将近五点。连中午饭都没吃。他说他起来以后站在窗口抽烟,想给妻子发个短信,结果手机没电了。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往楼下看了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座梅花鹿雕像。
“也就是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小伙子说。“我住在十九楼,那个高度看人就跟看蚂蚁似的。”
小伙子告诉两个警察,他看见一个人从那个雕像附近走去。那个时候大约正是凶杀案发生的时候。当然,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凶杀案。他说他仿佛看见雕像下边有个人形,但是没有过脑子,他在想晚饭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到超市买些东西做一顿。然后他打座机找到了妻子,让她寻找个理由到外边吃一顿。女孩子说那咱们提前过中秋节吧,于是小伙子重新回到床上,开始用笔记本电脑写一个报告。天黑,他下楼按照约好的地方去和妻子汇合。然后两个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饭,又顺便看了一场大片。回来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从小区穿过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人们议论死人的事情,感到很恐怖。但是直到这个时候小伙子依然没意识到什么。(接下来一段小伙子没细说,反正就是年轻男女那档子事)事后又扯了一些闲话,刚要睡的时候,小伙子想起来了。这时正好晚上一点。
“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小伙子搂住妻子的肩膀,“我想我看见的就是凶手。就是那个走掉的人,他那时可能刚刚行凶完毕。”
欧扬久看着地面,心里已经有些不爽了。他预感到,可能是白高兴一场:“伙计,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那个走掉的人有什么外部特征。你一定要仔细想想,哪怕一点儿也好。”
居委会主任说:“是呀,比如他穿什么衣服?”
小伙子也急得不行,完全在欧扬久预料之中:“我……我当时……唉,其实我手边就有一个望远镜,可是谁想得到呢?”
“是男是女?”欧扬久竖起一根手指。
“这……这……应该是男的吧?女人怎么会……”
欧扬久依然竖着那根手指:“这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我现在要的是你准确的印象!”
女孩子莫名其妙地在这个时候抽泣起来,她说他们生活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怎么这么倒霉呀。其实我们挺有责任心的,想起这件事马上就打了电话,否则的话,谁管着闲事呀。
欧扬久朝她摆摆手指:“别这样姑娘,我们打心眼儿里感谢你们。可是咱们现在谈的是非常重要的细节问题,我必须掌握一个准确的印象。小伙子继续说,你的准确印象是什么?”
小伙子拍拍妻子的肩膀,仰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嗯,可能您说得对,细想起来那人不一定是男的,这一点不好确定。我想从我那个角度看下去,比较能分辨的应该是那个人走路的姿势。您想想看,从十九楼看下去,目标只是一个点,活动的是两只脚,走路……不好说,感觉上恐怕更像一个女的。”
“头发。”欧扬久指指自己的脑袋,“应该能看清头发吧?”
“头发难道有什么不同么?”小伙子感到有些费解,“我想说,那时候西边的太阳正好照过来,光线……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欧扬久点点头:“是的,我明白。这么说身上的衣服颜色也不好说了?”
“关键是我确实没在意。”小伙子又有些急了。
欧扬久真诚地谢过了小夫妇俩,然后和小郝打道回府。
车开到小河边时,小郝熄了火,两个人并排坐着,思索着。小郝不住地挠头,欧扬久不住地抽烟。
“丁宝玉……”小郝嘀咕了一声,然后看着欧扬久,“队长,咱们明天能不能见见那个丁宝玉?”
欧扬久目视着前方说:“这一点你真不如小美,她时不时还能冒出一两个我没想到的想法,可你小子……”
小郝不否认这一点,依然沿着自己的思路朝前走:“也就是说,欧大叔也想到了那个娘们儿?”
“这是最一般的直觉。”欧扬久揉了揉鼻子,“不足以说明什么——尤其在咱们没见到她之前。我现在想的是马老爷子。说实话,那个老爷子是个脑子很好用的人,能在事情过去好些日子后想到那个楼梯灯的细节——了不起呀!那是个要命地细节伙计。”
小郝道:“是的,凶手朝楼上跑了,然后伺机溜走。可是队长,咱们一直关心的那个乞丐,在这里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苏岷,你说有没有意义。更何况有人确实在金棕榈佳苑见过他。”欧扬久靠着椅背叹了口气,“可气呀,马老爷子。他可以在小区里到处乱说,对咱们这些专业人员却一个屁也不放。他显然有些不自信。”
“结果让凶手听去了。”小郝莫名其妙地在喇叭上敲了一下,“队长,你觉得凶手是不是那个乞丐?”
欧扬久无名火又上来了:“是呀,我为什么骂大马?就是因为你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作为!现在猜测有意义么?乞丐……姥姥的,咱们必须找到这个乞丐!走吧。”
“明天怎么办?”
“见丁宝玉。”
丁宝玉住在一座样式又老又旧的楼里。这样的楼在那一区域一共有四栋,矗立在一片平房中间,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墙上爬着些浓密的绿叶植物,感觉阴森森的。
精神焕发的范小美说:“政府也太不关心那些艺术家啦,怎么让王树民住这么破的楼。”
欧扬久说:“错啦丫头,这楼破土动工的时候你恐怕还没生呢,那时候能住上这种楼房的大小都是些人物——王树民是被当作人物安排在这儿的。不信你待会问问丁宝玉。”
小郝一路没说话,脑子里还在想昨天夜里得到的那个情况。凶手怎么那么大胆呢,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显然,凶手已经恐惧到了一定程度!他看看眼前这栋楼,想象着即将见到的丁宝玉。
“队长,”他小声道,“如果那个凶手是个女人,和乞丐又扯不上了。乞丐是个男人呀!”
欧扬久拍拍他的后腰:“别以为只有你在想,我这脑子也没闲着——先放一放吧。小美,四楼。”
丁宝玉住在四楼1号,刚敲门门就开了。丁宝玉横在门口,相貌凶悍,嘴里头还叼着根牙刷,一嘴的白沫子。欧扬久等人的出现好像有些出乎她的意外,她做了个不许进的手势,然后跑到卫生间弄利落自己,才返回来。
“你们是谁?”那一脸横肉是清白色的,很病态。不高的个子依然挡着门。
范小美后来说,说这个女人杀人,她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是的,丁宝玉那一脸凶相确实很能唬人,但是她忘了找上门来这三个人的身份。当欧扬久讲明来意地时候,她让开了,但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警惕非常明显。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说欧扬久长得像普京,她说普京是她偶像。这个说法让范小美哈哈大笑,不是因为丁宝玉,是因为欧扬久——仔细看的话,欧扬久还真有点儿普京的神韵。
欧扬久心里想的却是:不是丁宝玉会演戏,就是自己和小郝的猜测失误,这个女人不像昨天才杀了人——一点都不像!但是,这个女人身上绝对有戏,绝对!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么?”欧扬久用普京式的目光盯着她。
丁宝玉肆无忌惮地看着欧扬久的脸,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们当警察的上门能有什么好事儿。等等,我找点儿吃的。”
说着她起身窜出去,很快就拿着半个面包回来了。“说吧,你们找我干吗?”
她撕下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很放肆地嚼着。
欧扬久充满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慢声说:“你,回忆一下,最近这些日子你周边有些什么事儿发生?”
丁宝玉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欧扬久,然后歪了歪脑袋:“嗨,我怎么觉得你们在审问我呀?大清早的,这不是给我添堵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欧扬久看看两个部下,然后扭过脸说:“我们是刑警队的,是来调查艺术团苏岷被杀一案——其实我们早该来了。”
丁宝玉哦了一声,完全反应过来了:“噢,原来如此呀。这事儿都过去半辈子了,你们怎么才想起找我?”
这其中的缘由当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欧扬久瞟了小郝一眼,继续面对丁宝玉,现在他已经对这个女人有感觉了:“听你这意思,你好像知道什么情况。”
“杀人的情况我一无所知。”丁宝玉说得很干脆,眼睛里透着鬼异,“听说凶手逃之夭夭了。”她看了看表,“咱们说快点儿行不行,十点钟我要去打牌——那些娘们儿瘾大着呢。”
“黄金手疯了?”欧扬久迅速转移话题,他不能让对方占据主动。“说说这事儿。”
丁宝玉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然后又吐回手里,忽然发怒了:“你们是不是找过艺术团那些王八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屁话?狗杂种,我们家老王生生让他们毁了——这笔帐还没完呢?”
欧扬久掏出烟来,给了丁宝玉一支,自己抽上一支,说:“我想听你说说这件事儿。你是黄金手的家属,肯定有话要说。”
这一下子开了闸,丁宝玉也不提什么打牌了,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连说带骂,好不热闹。她的叙述基本上没跑出艺术团所说的那个范围,但是带着情绪,感觉就不一样了。她几乎骂遍了艺术团所有的人,好像那些人都欠着她钱不还……最后她终于骂累了,端起白开水灌了几口,道:“说到底,我们家老王是窝囊疯的,我找艺术团算账,我找苏岷算账,最后我还是得自己面对一个疯子——操他妈的,这些吃人饭不拉人屎杂种!我跟他们没完!走着瞧——”
“听说苏岷给过你一个金戒指。”范小美专拣刺激的话题问。
丁宝玉果然一声怪叫,噌地蹦起来:“我操他苏岷的先人!那是狗X金戒指,就是一块铜疙瘩。我找内行看过了,一点儿金子也没有——命该如此呀,要不怎么偏偏他让人弄死呢!该!”
欧扬久想笑,忍住了,范小美修炼不够,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丁宝玉都毛了。
“你们什么意思呀?来听相声来啦?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们不是呀?”
欧扬久朝小美摆了摆手,然后看着丁宝玉:“你是不是给你老公买了一个手机?”
丁宝玉一愣,头一次变得严肃了。可能是欧扬久的提问过于没规律,她反应了一下,但是这短短的一秒钟,欧扬久看出这女人心里有内容。
“什么意思?手机不能买么?”丁宝玉坐回去,“老头子呆在精神病院闷得慌,提出要一个手机。”
“手机呢?”欧扬久追问一句,目光如炬。
丁宝玉不由自主地躲开他的目光,看着窗外说:“让老东西丢了。已经丢了好一阵子了。”
谈话到此为止,欧扬久及时收住所有话题,起身告辞。
两个年轻人明白队长的路数,也就跟着出来了。
走出门外的时候,欧扬久故意做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问:“对了,听说你老公有个晚辈在本市?”
“一个外甥。怎么了?”丁宝玉感觉上浑身都警觉起来。
“据说很有钱。”欧扬久看着她。
“蛋!有个屁钱,还不是舔人家饭碗的。”丁宝玉呸了一声。
三个警察告辞了,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