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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无礼的主观意向。”穿行在走廊里的时候郁雨凡已经套上了一件医院里常见的白色长褂,没扣钮扣,因为走的稍快长褂的下摆微向后飘,从而带过一丝幽兰,沁人肺腑。“更没有试图诊断你的意思,只是出于学术上的好奇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况。我对你印象深刻,以至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联想到你十年前的照片,变化不小,可还能认出来,毕竟像你这样痊愈的人太少见了。”
痊愈?这世界上没有痊愈这种事。
“你知道,我继承了导师的事业,对你的症状研究了六年,却从没有见过你本人,今天居然会同你面对面谈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兴奋,对我来说,你是个传奇。我可以让你见夏源,不过,我希望能跟你多聊一聊,听你讲述一下十年来的生活经历,可以吗?”说着郁雨凡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微笑地看着沐天陉,眼睛分明在说,不行的话咱们只好向回转了。
走了一半才突然亮出自己的牌,谈判高手。
一个气质美女如此直接地要求跟你多聊聊,迫切想了解你,听起来真是走了桃花运,可沐天陉知道那真正代表什么。他不喜欢她的行事方式,语气有些怒冲冲的。
“我现在时间很急,没有工夫同你闲扯。也许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是生是死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如果你能让我早些见到夏源,也许我可以了解到极其有价值的信息,也就有可能救出他们。如果你想聊,等办完这件事,你可以随便问我任何问题!”
你以为自己是汉尼拔吗?
“别紧张,我可不是莱科特医生,没有与你做交易的意思。”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思想,这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两个生命握在我手里,听起来真够唬人的,好吧,我让你见他就是了,不过,别奢望他跟你说一句话。”
两个过道以后,他们开始沿着楼梯向下走,地下一层,地下二层,停了,楼梯还在向下延伸,至少还有一层。
开玩笑吧?真有这种地方?虽然自己以前经常来马家庄,可至少没有被人关起来过。好在照明不错,白色的灯光透着一股淡蓝,墙面也没有旧到可以拍电影的程度,使人感觉仍然在现实世界中,不过,那一道道的铁门还是让沐天陉有些厌烦。走廊深处传来优美的《Sleeping sun》。一定是幻听。
“我们不得不这样。”在一个守卫面前签过名字之后,郁雨凡把沐天陉带进了最后一道铁门,“对于具有暴力倾向的重症患者,被安置在可控制的空间里是必要的。”
她怎么不用囚禁这个词。
“当然有的时候患者如果表现的好一点,或者出现某种有益的迹象,我们会派人伴随他们在室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接触接触外部世界。”
放风。说的好听,呼吸新鲜空气。
每路过一个门,沐天陉都会向窗口里观望。这儿的病人全部穿着浅蓝色的套衫,一个窗口中的病人静静的直挺挺地低头面向墙壁,似乎在和那堆转头垒起的东西比谁先倒下;歌声越来越近,原来不是幻觉。透过窗口,并不见人的踪影,却真真切切听到一个女人在高声歌唱,非常专业。
“别理她,她以为自己是tarja。不过嗓音确实不赖,是不是?可她杀了自己乐队的吉他手和鼓手,说他们去服兵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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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
前面两个身体颇壮的男看守从一个房间出来,跟出来的病人短发羸弱、尖瘦下巴、面色苍白,以至于竟看不出是男是女。
“今天轮到吴嫦了?”郁雨凡同看守打招呼,那位被她称作吴嫦的病人转过头盯着沐天陉。
一个人的瞳孔竟然可以这样小,像刚刚晒干的黑豆一般,这使得她的白眼珠显得奇大。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沐天陉似乎觉得背部冒出许多细针。他在距离五六米远的地方与她对视着,那瘦弱的女人突然伸出双手作出要掐沐天陉脖子的姿势掐着一团空气,固定成一个弧形以后她渐渐将手举了起来,似乎用力提起了一个人,眼睛也顺着手望向高处,全身极其用力的哆嗦,嘴唇紧闭,像是在笑,不停地点头。大家看着她这些奇怪的动作,沐天陉突然意识到她盯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药吃过了?好了,带她出去吧。吴嫦好姑娘,加油。”郁雨凡抚摸着病人的头发,一个看守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她举起的双臂按下来,在被带走十几米以后,她还在不断回头看沐天陉――的身后。
“没被吓到吧?典型的精神分裂阳性症状,别看她羸弱无骨的样子,曾经有三个人死在那只枯枝般的右手里,包括一个三十多岁身体强壮的男人。我手上的几处疤痕也是被她抓伤的。她的亲人管她那双眼睛叫阴阳眼,如果那玩意儿真的存在的话,也许能解释她为什么老是盯着别人的身后。但从科学角度来讲,那些完全是不真实的感知觉体验。”
没错,深有体会。
“这里超过一半的病人有杀人纪录,因为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所以不能被判处死刑,另一半几乎都曾经险些伤害人命,或者有着极强的暴力倾向。被关在这里,正好也为我们提供了研究人类大脑的素材。”
“夏源也非常危险?”
“一开始我们让他同其他病人待在一起,应该说他的症状虽然严重但之前还算温顺,直到突然一天下午他将另一个几乎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病人打伤。因为平时那个区的病人表现都很老实,所以只有两个年轻的女护士看护他们,事情发生时她们吓坏了,没人敢向前劝阻,说句公道话,一般的问题她们也遇到过,能把两个较为专业的人员吓成那样,可见当时的情景。五分钟后夏源才被五个强壮的管理人员拉开,那个病人的下巴被打碎了,完全破相。而夏源只是用了他的拳头,右手三处骨折。从那以后他就被关在了这里。”
郁雨凡停在一个门前,沐天陉通过窗口看到了一年前遇害女孩夏小雨的父亲,夏源。
资料上显示四十八岁,可看上去至少六十岁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况,但是鉴于他上次发病的突然性和严重程度,我们不得不把他同其他病人分离开来。瞧,这个样子你怎么从他那里得到信息呢?”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不行。”郁雨凡说的很坚决,“带你过来已经是违反规定。”
“你只需要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关门,在外面等十分钟,就十分钟,然后我出来。作为回报,我可以马上花费自己的十分钟,来回答你感兴趣的问题,不用等到办案结束。做什么事都不能墨守成规,对不对?”
郁雨凡的微笑很迷人,“好吧,你进去,不过必须有我陪同。”说着从长褂口袋中拿出一个带着针套的针筒,“以防发生意外。”
“不行。”语气同样坚决。“单独,十分钟。”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郁雨凡终于妥协:“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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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雨凡通过门上的加厚玻璃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手握针筒随时准备着冲进去。
沐天陉试图和夏源交谈,但夏源始终坐在床上麻木地盯着天花板。将他的四肢来回移动也毫无反应,几乎像是一个塑料的巨型玩具。沐天陉从随身带的档案袋中掏出照片给夏源看,同样没有任何效果。不到十分钟,沐天陉就走了出来,郁雨凡偷偷观察沐天陉的眼神,不论“失望”还是“兴奋”,竟然没有一丝痕迹。
“你瞧,我说过他不会同你谈的,他有七个月没讲话了。”
“刚来时不这样?”
“是的。他的精神分裂显然是因为经受了极大的刺激形成的,我也从警方那里证实了这一点。刚来时经常低头自语,但听不清说些什么,经过治疗,后来自言自语的症状减轻,而且说的话有些也能分辨出内容,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他能逐渐恢复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那件事。”
“我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在闪回的时候,即使病情严重也会出现不安和焦虑,而刚才我给夏源看他女儿遇害时的照片,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么据你推断,什么样的措施可以使他如今变得像行尸走肉一般?”
“他的病情要比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的多,不过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如果一定要讲,把一个人变成这样有一种方法可以,那就是药物过量,而且是严重过量。可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有严格的药量分配,大多数药常常精确到毫克,别说严重过量,就算因为工作失误超过一点都极其少见。当然,药物过量只是一种可能,而不是必然。他这种情况虽然罕见,却不是唯一的,有例可寻,我们也正在进行研究。一些临床症状不能用常理去理解。”
两人就这样聊着向回走。路过“tarja”的时候,歌声依旧,不过英文被她翻译成了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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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安静地沉睡着,从遥远的一个世纪以前,忧愁渴望的海平静、绯红,热烈的爱抚已沉寂下来。
为了梦想我拥有生命,为了心愿我期待着黑夜来临,当末日的事实浮现出来,失去了信仰而获得罪。
我愿这夜晚持续我一生的时光,黑暗围绕着我,在这太阳海的岸边,我多么渴望和太阳一同坠落,沉睡,哭泣着,在你身边。
悲伤有着像人一样的心,它将背弃我的神离去,我在遥远的从前已经启航,永远找不到要去向何方。
二千一百九十个白昼的光芒,都将被一个夜晚吸引,就像诗人戏剧中的那个瞬间,直到再也没有了任何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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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天籁之音。为什么天才总伴随着疯狂?
歌声骤然而止,出于对妻子的怀念以及歌唱者有意对最后一句歌词的修改所带给他的好奇心,沐天陉没有跟随走在前面的郁雨凡,而是停在了“tarja”的门前,通过玻璃窗口看看这位与沈依祎具有相同音乐喜好的人究竟是何容貌。然而环顾整个房间,还是不见人影。难道发出如此美妙声音的是一个幽灵?沐天陉蹲下,通过细小的钥匙孔向里张望,一团绿色的幽光射来,深邃而闪烁。房间里明明是白炽灯,怎么会有绿光?
郁雨凡终于觉察到自己在同空气说话,转身返回,沐天陉已经起身再次通过玻璃窗好奇地向里望着。
她不满地说:“我可没有答应你同她见面。你最好老实地跟在我后面一起出去,而不是自作主张和他们中的什么人交流。”
沐天陉有点尴尬,继续跟在郁雨凡后面向外走,问道:“只是出于好奇,那屋里什么也没有,谁在唱歌?”
“你刚才瞅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吗?”
“只有绿幽幽一团光。真奇怪,灯光明明是白的。”
郁雨凡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沐天陉的眼睛,半晌终于幽幽地说道:“‘tarja’的瞳孔是绿色的。”
沐天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后笑了,笑的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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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回到郁雨凡的办公室,沐天陉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罗从的短信。
“好,谢谢你的帮助,我有急事,得马上走。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嗨!你还没有说自己的事,十分钟!”
“……如果夏源有什么新情况或者你又突然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打电话给我,好吗?”
“不好!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啊,什么样?”
“心因性遗忘症?”
“哦,是啊。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没有痊愈,经常出现幻觉。”
“哇噢。”郁雨凡带出一种俏皮的装作惊讶的讽刺表情。
“那么你的电话?”
郁雨凡递给天陉号码后真诚地说:“再次重申,向你提供帮助不是为了做交易,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交谈可以不必奉行刚才的承诺。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朋友,这样就不会有被当作病人的感觉。”
“把你看作朋友,好让我尽可能把自己掏的干干净净?没门儿。”接过纸条,沐天陉立刻转身走了。
案情有新进展,会议室,速来。这条短信让沐天陉义无反顾地打车赶回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