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陉马上关上保险,弯腰将手枪远远丢到文件柜下面,冲门而出。
在双手举伞,如雪花般飘舞的三四秒钟时间里,只有韩杰本人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他在问候连沐天陉也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母亲以及十八辈祖先。这三四秒钟同时也是韩杰此生所经历的最难忘的瞬间,甚至盖过了其一年之后的洞房之夜,那是掺杂着恐惧、愤怒、绝望、惊悸、狂热、快意等等太多感觉的飞翔。他后来非常怀念那几秒钟的超然自由,屡屡站在六七层楼的高处,双手握着伞柄,想要再次体验真正双臂作翅翱翔天宇的快感,然而每一次,都没有勇气一跃而下。
身着警服的沐天陉跟在众人后面狂奔于幽暗的楼道,大门早已打开了,他没有跟着跑向楼的后方,而是默默疾步走进侧方不远处的林荫树丛之中。
双脚硬硬地着陆,没有站稳,屁股跟着重重?在水泥房顶上,韩杰一阵生疼,丢掉雨伞刚要站起,这才发觉扭伤了脚腕,坐在地上将口里的布条扯下,伸直舌头痛快地大骂一阵。六七点钟,天已经非常昏暗,有几个人通过天梯爬上仓库屋顶,老远用枪指着韩杰大喊:“不许动,双手上举,跪在地上!”紧接着竟然向天鸣枪示警,那意思显然是如果不照做,就开枪了。
居然又被枪指着,韩杰突然想起小马哥那句著名的台词:我发誓,没有人可以再拿枪指着我的头……
他屁股生疼,脚腕扭伤,不能跪起,但是立刻双手上扬,喊道:“我是韩杰,不是沐天陉!那狗日的还在楼上,不,这会儿可能不在了……”
所有的人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既没有抓住沐天陉,也没有发现封戈的踪影,罗从甚至去了地下一层的解剖室,林函引一直在对卢九龙的尸体进行尸检,不可能有外人进入而他不知道。
虽然搜索了半天仍然没有结果,段青山还是命令警员们继续搜查。韩杰已经被人扶着离开了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屋顶,警员郭伟也从昏迷中醒来,听了二人的叙述,段青山不免大为光火,但因为自己在沐天陉面前有类似的遭遇在先,他也不好太过纠缠,所幸二人的配枪没有丢失,不然,连他这个副局长也要跟着受牵连。
对褚辛办公室进行了仔细地检查,没有发现异常的东西,那个把褚辛调开的电话究竟代表什么呢?难道真如段青山所言,沐天陉和封戈有关,他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恰好被人发现?到底封戈有没有来过公安局?到底是谁拨打了那个内线电话?褚梦瑶的头颅真的被残忍地切下来了?那么凶手将它放在了哪里?厢式货车里的指纹和毛发是谁的?在肉联厂附近褚梦瑶的残尸还能否找到?
围绕种种疑问,包括悲痛欲绝的褚辛和做完尸检的林函引在内,众人又一次聚集在青楼三层会议室中进行案情分析。
…………
正阳在报社找到马一涛时,正赶上对方加班排版。马一涛年届四十,戴一副金边眼镜,颇具文人气质。正阳说明来意,马一涛将他带进自己办公室中。
“抱歉,我现在很忙,最多谈十五分钟。如果你能等的话,我们可以在我下班以后详谈。”
“十五分钟足够了。”
“也是,你们警方不知道问过我多少次了,我也作了无数次的回答,能有什么新问题?吸烟?”
“不,谢谢。”
“警察不吸烟,难得。”
“老婆不许,正努力戒着呢。”
“呵呵,更难得。不介意……”
“请便。你这儿有没有暨永昌的照片?”
“有,两寸的。”马一涛说着拉开抽屉,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资料照片,“可以吗?”
“好,谢谢。那么说说那次聚餐,地点在哪儿,还有每次聚餐都会玩到那么晚吗?”
“这你们不是都问过了吗?”
“我没有问过,我们最好节约时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了。”
马一涛吐一口烟,无奈地说:“饭是在乐原大街的蒙面人烧烤城吃的,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后来在旁边的‘访芳坊’品茶。也不常聚餐,那天商量扩版的事儿,所以聊得久了一些。”
“工作方面的事都谈了什么?”
“东一句西一句,什么都聊,一会儿工作一会儿生活的,瞎侃,没个准儿。”
“他的情绪怎么样?”
“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反常的。”
“他有没有提到自己的工作计划,或者打算什么的?”
“你难道介入这个案子之前没有看看调查纪录吗?这些问题我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了。”
“麻烦你再说一遍吧。”
“小张和小李打车先走了,我们两个家近,留在后面。等出租车的时候,小暨突然对我说,他灵感迸发,想出一个好点子。我问什么好点子,他犹豫一下,笑呵呵地说暂时保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也没有在意。当时天儿挺冷的,来了一辆出租车他让给了我,记得我临走之前还叮嘱过一句,早点回家歇着,注意安全。当时大约十一点多一点儿,后来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原乐大街,那个点儿,就算是冬天人也不少。不像是被抢劫,就算遭到抢劫遇害了,歹徒也断没有毁尸灭迹的必要啊。也不是绑架,他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报复?”
“干记者的无意中得罪什么人也算正常,可也还不至于有杀身之祸,再说我们是‘世间百态’,关注城市中小老百姓的生活,得罪不了什么大人物。而据我所知,小暨为人还可以,社会关系也不是太复杂,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对他有深仇大恨。”
“确实蹊跷。”
“要不怎么到现在也破不了案呢。”
“这个人你认识吗?”
马一涛接过照片,“见过,好像是小暨家里请的私人侦探,来我这里问过小暨的事儿。”
“你们见过几次?什么时候?”
“就见过一次,一个多星期以前吧。”
“通过电话?”
“三四次。”
“他问过你什么?”
“和你们警方问的差不多。”
“这个星期二他给你打过电话?”
“嗯,好像是周二,记不清了。不过说来好笑,他那天打电话倒不是问失踪案。”
“那问你什么?”
“他问我提供大新闻有什么奖励。我说那要看这个新闻有多大了,他说肯定会是爆炸性的,问我如果独家卖给我们,我们会出多少钱。我说,一呢,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问我们报社领导;二呢,你必须向我们透露一下你所谓爆炸新闻的简单情况,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它的价值。他说能否稍后一两天约我们领导出来谈谈,我说应该没问题,然后他就挂了电话。可是过去五六天了,他也没有再联系过我,我当然不能仓促向领导提这件事,有的人想骗报社钱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不是你问起来,我可能都要忘了。”
“你还记得那天他几点给你打的电话吗?”
“忘了,应该是在上午,我那会儿正忙着。”
“他给你打完电话不久,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正阳两手抓着空气在颈间一拽,吐出舌头,刻意阴森道:“被人勒死的。”
马一涛看着这位神经兮兮的警察,没有觉得丝毫可笑,担心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对了我有不在场证明,那天我一直在报社,好多同事都可以作证……”
“别紧张,我只是向你了解一些情况。现在,将你的紧张化为动力,请再仔细回想一下,这个私家侦探问过什么不同于我们警方的问题?请仔细想想。”
马一涛凝神片刻,摇头道:“没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当天聚餐的经过,小暨平时的表现、人脉等等。”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给你发过电子邮件之类的?”
“没有,我们就见过一次,邮箱我每天都看,没收到他什么东西。”
“等等!”
马一涛被周正阳一惊一乍的表情吓得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我刚才问你什么?”
“什么?”
“我问你电子邮箱!”
“是。”
“我问你电子邮箱!”
“你没事吧?”
“我真是太聪明了。”
……
“谢了,那么就谈到这里吧。你手不烫吗?”
马一涛慌忙松开夹烟头的手指,这才感到烙灼的疼痛,捡起烟头的时候,周正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