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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空间,封闭的窗口,没有床铺,只有一张简易破旧的桌子和两条长凳,桌上一盏台灯,昏昏欲睡地亮着,使人仿佛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沐天陉雕塑般静静地坐着,好久好久,低沉着的头颅缓缓抬起,沮丧地说道:“对不起。”
对面的人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沉默。良久之后,那人冷笑一声,“为什么你不对依?说对不起?她是你的女人,你可以为她做一切。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却不能为我手刃凶手。”周正阳煞白的脸庞慢慢抬起,狠狠地盯着沐天陉,颈间那道长而粗的口子一张一合,突然涌上一颗巨大的血红色眼球,被切割开的皮肤夹着,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同样盯着沐天陉。
沐天陉看着那只裹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正阳煞白的脸庞,平静地说:“我没有证据。”
“证据?殴打杜应全的时候,碾碎杜应全头颅的时候,在他尸体上浇撒汽油的时候,你有证据吗?一直以来你都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什么在我被人杀死的时候,你改变了自己的选择?”
“以前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纠正。”
“纠正?”他又冷笑一声,斥责道:“你是一个要死的人了,谈什么纠正!纠正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死亡和选择,它们不是一回事。只要活着,任何选择都有意义。我知道你不是正阳,你甚至不是正阳的亡灵,你只是我大脑深处的一段垃圾思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会为正阳报仇的,而报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查出真相。”
一阵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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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铁门突然一声打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张,你去外面守着,我和天陉单独聊一会儿。”
那位被称作小张的警员打开了沐天陉单间的门锁,转身走了出去。拘留室的门开了,罗从缓缓走了进来,与沐天陉无声地对视一会儿,回身把门关上,踱到沐天陉身后,给他打开手铐,在对面坐了下来。
沐天陉揉了揉勒的有些红肿的手腕,说道:“你终于来了。”
“我迟疑了很久,真的不能确定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沐天陉轻轻笑了笑,“两年多来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罗从看着沐天陉,顿了一下,说道:“我刚才看到你在对着一团空气自问自答。”
“那是在同我的幻觉对话。我知道我的精神有问题,庆幸的是,我能把它们与现实区分开来。”
“正阳吗?你能看到他?”
沐天陉抬眼看看罗从的头顶,“他就在你的身后,站着。”
罗从控制住向后看的欲望,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幻觉?”
沐天陉默然地看着罗从,轻轻举了一下双手,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的幻觉不会给我打开手铐。”
罗从看着沐天陉微微苦笑,说道:“我不得不确定一下。”他突然向前探了探头,面色在台灯的照射下变得分外冷峻,“你对林函引的怀疑是经过了慎重的分析,还是……”
“还是精神失常后的一些疯话?我承认之前的行动有些冒失,林函引比我想象中智商更高,心理也更难以捉摸。但我敢肯定,正阳、还有褚梦瑶都是被他杀害的。
“今天凌晨两点零五分,也就是在正阳被害的时间,我确实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我确定林函引试图调查只有正阳知道的手机号码。
“上午和你见面之后,我以前的一个线人找到我。正阳也认识他,昨晚正是他帮助正阳破解了卢九龙的电子邮箱密码。他今天早上从新闻里知道了正阳被害的消息,不敢轻信警察,于是同我联系。他给了我一段视频资料,也就是正阳从卢九龙邮箱里发现的东西。那段视频你也看到了,虽然不能形成直接的证据,但是绝对值得怀疑。试想一下,正阳在看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什么?他会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乞丐会老老实实跟着那个黑影走?他进一步会联想到暨永昌很可能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失踪的,如果是,为什么?因为那个黑影是一个警察。视频录像里的情形和暨永昌的失踪都发生在历程区,这不是太巧合了吗?想到这里,正阳最想找谁了解情况?刚从历程区调上来不到一年的林函引。可是让他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求助的林函引正是视频里的那个黑影。林函引怕正阳最终会查到自己的身上,于是杀人灭口。正阳在临死之前留下了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手机号码。林函引出于好奇,拨打了那组号码,同时,也为我最终发现他留下了痕迹。如果他就此打住,我还不能断定是他。可他做贼心虚,想要知道正阳留下的那组号码的主人究竟是谁,这个人是不是也知道那段视频的事。于是他去移动营业厅调查,刚好被我和裴宣撞到。说什么正阳口袋里的纸条,纯粹是胡扯。那纸条是他为了编造谎言刚刚伪造的,上面数字的书写板板正正,是怕事后被人做字迹鉴定,如果是随手记下来的,不论是正阳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可能那样书写。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如果这些都是疯话,也太切合逻辑了,不是吗?”
“难说。”罗从观察着沐天陉道,“因为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疯子。好吧,就算我相信,其他人可并不像我一样了解你。关键问题在于,你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证据。”
“哼,我知道。他的确够狡猾,我以为自己已经稳稳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所以才自信满满地跑来自首,没想到他处理尸体的方式是,喂猫。”
听到这里罗从本能的一阵反胃,清一清喉咙说道:“这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就算尸体被他割成肉片儿喂了野猫,尸骨怎么办?猫,嗯,好像不吃骨头。”
“人体骨骼在整个身体所占的重量和体积,其实都不大,没有了头和四肢,剩下的尸骨拆散之后一个普通的购物袋也能盛得下。那样,处理起来会非常方便。我也不好猜测他会把那些尸骨丢弃在什么地方。”
罗从静静思考片刻,问道:“如果现在解剖那些猫,我们有没有可能找到证据?”
“现在?那些残碎的尸体也许已经变成了一堆屎,猫屎。哼哼……”沐天陉疯疯癫癫地冷笑几声,又道:“再说,谁会相信我的话?你?有什么用?大家会把你也当成疯子的。”
罗从叹口气,又问道:“有一点我还没有仔细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林函引与褚梦瑶的死有关?”
“我查到林函引之前,还没有将正阳的死和褚梦瑶被害两件案子联系起来,可是看到林函引的电话记录时,我眼前一亮。上面有几条短信,接收时间恰好都是警方收到匿名电子邮件的时间,也就是在褚梦瑶残肢被发现之前……”
“我们可以以此作为间接证据!”罗从打断道。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那不是他平时用的手机号,他不会蠢到用自己公开的手机打正阳留下的号码。也许这个可以用来作为证据的手机已经被他处理掉了。但是,不管怎样,它让我把林函引同褚梦瑶案联系在了一起。还记得褚梦瑶头颅出现时的情形吗?在你们回去之前,林函引可是一直在公安局里。你们开会的时候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凶手的目的显然是让褚辛目睹女儿的惨相,以刺激褚辛。那么凶手只需要将褚梦瑶的头颅直接放置于褚辛的办公室即可,为什么要多冒一层险,非要让褚梦瑶的头颅出现在会议室中呢?因为凶手当时就在青楼里面,在青楼地下室的解剖室中。跑去后面的2号楼再折回,需要用更长的时间,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们开会的内容?”罗从吃惊地问。
“因为当时我就在场,只是不在屋里。”
“褚辛所说的窗外的人头……”
“没错,是我。从2号楼逃脱后,我一直躲在青楼的楼顶,直到看你们把褚辛送往医院。”
罗从诧异之后随即疑道:“可是,租房人的口供,还有对马桶后面那几句留言的字迹鉴定,都说明夏小雨案的凶手的确就是封戈。”
“夏小雨案是封戈干的,褚梦瑶案是林函引干的,这,并不矛盾,反而可以说通很多问题。夏小雨额头上有‘祭’字符号,褚梦瑶额头上没有这个甲骨文字。因为林函引不懂甲骨文。”
“我们原本的初步判断是凶手已经表明过作案动机,所以没有在褚梦瑶头颅上刻字。”
“不,那是因为切割两个女孩头颅的不是一个人。还有,她们一个是被杀之后尸体遭到肢解,另一个却是活着的时候惨遭活体截肢。这都是绕不过去的区别。为什么?因为封戈的动机就是报复,他的父亲被炸的四分五裂,他要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意识中的仇人,他没有活体截肢这么复杂的想法,林函引不同,他玩的是一种游戏,一种使他迷恋到极点欲罢不能的游戏。”
“作为警察,他偶然听说夏小雨案是有可能的。但既然要迷惑我们,为什么不完全按照封戈的方式杀人?”
“我说过了,一种迷恋情结,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林函引出于某种原因在杀那些乞丐的时候采用的应该就是活体截肢的手法,这种杀人模式在他对褚梦瑶作案的时候会形成一种惯性思维。”
罗从思考片刻,说道:“我们之所以锁定封戈不光是因为封戈的身份和前后两件案子的作案手法相似,关键在办案过程中我们收集到了封戈的指纹和毛发。这些东西是不可能伪造的。在褚梦瑶案的追查过程中,两次出现封戈的踪迹,他一定和林函引有什么联系。”
“当然,他们当然有联系。在我所追查的林函引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有一个人在暗中同他联系。每次褚梦瑶的残肢出现之前,就是大约警方收到电子邮件的时间,林函引都会接收一条短信。”
“这么说,封戈在暗中指挥林函引作案?”
沐天陉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可能。”
“如果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说通了。在肉联厂附近发现的那辆厢式货车,是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可是林函引和封戈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为什么会合谋作案?”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是我的想法还不够成熟。这个案子的关键,也许和一副手套有关。”
“手套?如果封戈戴着手套,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但是我想提醒您一点,师傅,虽然现在林函引暴露了,但那个像幽灵一样从来没出现过的封戈,才是最应该引起注意的。”
“废话。我们一直在全力搜捕他。”
“好吧,先不说他。你来找我问这么多,说明你也对林函引有了一些怀疑。”
“褚梦瑶头颅出现之前林函引一直在公安局,而且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刘克森刚刚回公安局工作就在解剖室心脏病发作,是林函引发现的。这些确实巧合了一些。”
“当然,那里很久以来都是他单独使用,他怕自己的事情败露,也为了方便作案,肯定不希望刘克森重新回来工作。对他来说,找一个给刘克森的水杯下药的机会很容易。师傅。”沐天陉话头一转,“关于武昌路爆炸事故,您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罗从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得意弟子,深呼出一口气,叹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虽然我费尽心思把资料库中的记录删除了,可最终还是被你发现。我来找你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把当年那件事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你是距离破案最近的人,希望这些回忆对你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