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决定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有那一对翅膀。在它第一次飞上天空后,就不能选择停留和降落,只能不断地扑腾翅膀,一直飞到生命结束。我们这群远山里的中国军人,就是这么一群鸟。”
金爷的话让大家从悲伤中回到严峻的现实。我站了起来,追问道:“金爷,你确定就在明天下午接送战俘吗?”
金爷点点头,说:“需要带走的战俘名册是我写的,需要挂上的那些小铁牌都在我那儿,我怎么会弄错呢?”
四哥也走了过去,用手抹了把脸,也不知道他抹掉的是雨水还是浑浊的眼泪:“邵德,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商量吧!如果金爷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也是我们潜入九日研究所的绝佳机会。”
我点点头,招呼小五:“我们去坂田那边集合。”
杨建没有跟上我们的步子,他扭过头去,跟其他几个低级军官叮嘱了几句,然后才跟着跑过来。之前那四个潜伏在伪军里的猎鹰团成员,和那群伪军士兵融在了一起。
我们远山里走出的弟兄几个,包括金爷,一起走进了坂田那个指挥楼的一楼。刚进门,四哥便对小五问道:“小五,你对坂田说了什么,让坂田突然那么信任你?”
小五淡淡地笑了下,说:“我比你们晚几年进入远山,情报自然要比你们掌握得多一点。所以,刚才我牙一咬,壮着胆子对着坂田一诈一唬的,没想到稀里糊涂唬了个正着。”
“不会这么简单吧?”四哥又恢复了往日阴冷的表情,冷冷地说道。
小五白了四哥一眼,转身过去,不再吭声了。
我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小五还是神神秘秘的,确实不妥。于是,我走上前,搭着他的肩膀说:“小五,把你知道的情况给大伙儿交个底吧!免得大伙儿一头雾水,兄弟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彻底地交心,你现在这样,岂不是让大伙儿疑神疑鬼、更加不安了?”
小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眼神在四哥、郑大兵、杨建、大刀刘以及我的脸上一一游过,最后他盯着金爷,说:“金爷,还是你说吧!”
金爷点点头,用手推了推小眼镜,表情严肃起来,沉声说道:“各位,我现在将要说的,就只能局限于在场的几个弟兄知道。至于外面的其他人,由于事关重大,还请大家多保密,丝毫不能透露。”
大家点点头,盯着金爷。金爷掏出一根湿漉漉的香烟,摸出火柴来划了几下,没有点燃。老头恼怒地把香烟扔到地上,继续道:“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次越狱是小鬼子计划以内的安排,你们信不信?”
我们的心往下一沉,屏住了呼吸。半晌,郑大兵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信!”
郑大兵说完这话,转过身面向着大刀刘说道:“你记不记得曹正那个王八蛋?如果我们当时猜测得没错,他应该就是鬼子安排在我们那个号房里的眼线。那么,我们越狱的计划他岂不是早就通报给鬼子了?”
非常奇怪的是,郑大兵这话刚说出口,我意识里第一时间就对他的这个与我并不相干的判断,进行了肯定。然后,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出现:洒着水的龙头;板着脸的坂田;以及低头看到的一个裸露的男人身体……
大刀刘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四哥也说话了:“还别说,吴海波勉强可以说是良心发现,没有把我们逃亡的计划通知鬼子,可吴球是日本人,不可能不上报!”
我脑子里雷子的那部分回忆也迅速地回放,我们八个人酝酿这一场越狱,筹备了有一个多月,期间,吴球不可能没机会给鬼子兵传递消息,除非……
金爷自顾自地点头道:“三年前的那一次越狱,我就怀疑其中有猫腻!可猜不透鬼子为什么要故意让你们逃走。直到三年后,嘿嘿!”
小五打断了金爷的故弄玄虚:“三年后,这一次越狱也是在日本人的计划中,有情报说,一个叫‘薛定谔之猫’的实验,已经投入到九日研究所的工作进程中。只是这个计划的整个过程,是不投入任何研究人员,并且完全不可控的。理论上来说,就是要让你们八个战俘以及之后追捕进去的邵德,进入到一个特定的空间里,你们在远山里的所有经历,日本人都不会去刻意控制,最终目的是要看看,这远山里除了研究所目前掌握的两个世界之外,是否还有第三种空间存在。”
杨建小声嘀咕道:“什么跟什么啊?我咋越听越不明白呢?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也成了这个薛什么猫实验里的一部分?那我这三年一直窝在山洞里,偷小鬼子的物资,难道鬼子也是知情的吗?”
小五摇摇头道:“三年前的薛定谔之猫计划是失败的,因为最后大刀刘潜入了九日研究所这一事实被确定,让九日高层对这种不可控的计划非常失望。可是,三年后,薛定谔之猫实验之所以被再次提上议程,是因为九日研究所的所有研究项目始终停留在原地,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突破。所以,土肥原一郎和军部高层再次商议,启动薛定谔之猫计划。”
我插嘴道:“那你说的这什么猫计划最终成功后,日本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五看了我一眼说:“邵德你问的这问题,也是猎鹰团高层考虑的问题。这样吧,我给你们说说这薛定谔之猫是什么意思。薛定谔是个老毛子科学家,他提出过一个假设性的实验,把一只猫放到一个盒子里,盒子里装上个装置,可以不为实验者控制地随机释放毒气。于是,一个小时后,那盒子里的猫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毒气释放,猫死了;另一种就是毒气没有释放,猫还是活着的。”
杨建嘀咕道:“这和咱有什么关系?不就一只猫吗?死了一锅炖掉,活着也没啥用处。”
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嘴。小五微微笑了笑说:“可是,在物理学家的理论里,这猫还有第三种状态,那就是——生与死的叠加状态。”
郑大兵问道:“你的意思是不生不死?”
小五重重地点头。“是这个意思吧!盒子不被打开,实验者就永远不知道猫的生死,那就意味着猫可以出现这第三种状态——生与死的叠加状态。”
四哥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五,我勉强懂了。我们就像是那只猫,远山就是猫被放进去的那个盒子。我们在远山里生也好,死也好,鬼子完全放任不管。小鬼子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稀里糊涂地进入到不死不活的第三种世界里。”
小五再次点头道:“是的!因为四哥你们八个战俘里,有日本人和汉奸潜伏在其中,所以你们经历的一切,最后都能反馈给九日基地。如果机缘巧合,让你们进入了介乎于生与死之间的生命状态,那么,日本人就可以就此复制这种机缘,生产出超级强大的不会出现伤亡的士兵。接下来的,我想大家都猜得到结果了吧!”
“那我现在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
“你与雷子,本来就是个意外!是鬼子计划中的意外。猎鹰团经过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你与雷子的出生年月日是同一天,可以这么理解,你与雷子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生存着的同一个人,只是在各自的平行世界里不可能交汇。这也就是你进入远山战俘营里这么久了,没有和雷子打过照面的原因。中国有宿命论,这点大家都应该知道吧?命里该要你遇到的人,怎么样都会遇上;命里和你没缘分的人,就算在你身边,你也无法和他见面。所以,你和雷子在水源处的相遇并且重合,可以理解为,你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同一个人,意外相遇,出现了重合。因为同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出现两个你,邵德,我不知道这样解释你能听明白吗?”
我还是一头雾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这一番解释,完全是在我已有的常识理解范畴之外,尽管牵强,但也好过没有。
四哥再次说话了:“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怎么明白!好了,小五兄弟,你别岔开话题,你还是说说给坂田说了句什么,让那孙子一下子对你服服帖帖。”
小五继续道:“我当时也只是赌一把,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这是薛定谔之猫计划的一部分’,也没想到坂田这么好哄,马上信以为真了。”
四哥阴沉着脸说:“没有这么简单吧!小五,我怎么觉得你对大家隐瞒了很多事情呢?”
郑大兵搭上了四哥的肩膀说:“老四,你也少说几句,小五兄弟当时能够急中生智,唬住坂田,已经给我们的计划帮上了大忙,你这话说得让兄弟们都有点寒心。”
四哥低下头,嘴边还是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太奇怪了!坂田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唬住,小五总要有什么身份让坂田相信吧!”
小五装作没听见,头一歪,望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那支烟,贪婪地吸了一口,吐出浑浊的烟雾,插嘴道:“老头子我潜入这远山不止一天两天了,你们这群兔崽子的情况,我全都知道。小五兄弟是个能让人放心的汉子,这点金爷我拿十五年的党龄担保。老四,小五兄弟的身份是比较特殊,你就不要再追问了。他肩上挑的担子,要比我们每一个人都重,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能死。他死了,整个猎鹰团就散了!这样说吧,如果没有他的情报,咱们的部队根本不知道九日研究所的存在。”
四哥还是不死心:“金爷,你那十五年党龄是哪个党?”
金爷白了他一眼:“老四,我进国民政府特务机构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信不?”
四哥不吭声了。
郑大兵接话问道:“金爷的意思是小五就是最先带出远山里情报的那个人?”
金爷点点头。
小五也回过头来,露出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别听金爷瞎吹!咱这些兄弟,每一个都是猎鹰计划不可缺的汉子!”小五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尤其是邵德,如果说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死的话,我认为应该是你。邵德,你记着,如果你死了,远山里最终的秘密,可能真就画上句号了。”
我看着小五热切的眼神,心里一万个疑问,完全理不清楚了。小五应该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行了!不扯远了,说说明天下午怎么安排吧!我的意见是必须把握这次进入九日的机会。”
大伙儿都沉默着,他的一番解释太让人震惊了。半响,杨建最先吭声:“最大的问题是要送一百个战俘过去。我们哪有这么多人?战俘兄弟都死光了。”
郑大兵说道:“问题倒不大,弟兄们伪装成战俘,跟着进入九日基地里面再说。我就不信一百多个人,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地下基地。对吧?邵德。”
一直没出声的大刀刘说话了:“武器怎么带呢?战俘可是要光溜溜地送进去的。总不可能要一百多个光屁股的兄弟赤手空拳对付全副武装的鬼子兵吧?”
我看了他一眼,问小五:“小五兄弟,你和郑大兵、大刀刘还有我,咱们瞬间的爆发力有多强?能够在眨眼间,弄死多少没有防备的鬼子兵?”
小五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考虑了一下,回答道:“邵德,这想法有点冒险,咱体格再好,可也不是杀人机器,要咱四个同时动手,也顶多灭十几个没防备的鬼子。别乱想了,还是想想大刀刘说的问题,武器怎么带?”
杨建插话进来:“金爷,九日研究所距离远山战俘营有多远?您老在这儿混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去过?”
金爷摇摇头:“远倒是不远,可人家开车也得用上好几个小时。我没有去过,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
杨建嘀咕道:“那看来我带着剩下的兄弟跟在你们后面追进去,也不太可能咯。”
金爷点点头。弟兄们再次陷入沉默。
猛地,一个新的想法闯入我脑海,我忙问:“金爷,你说的那些人形犬,就是我们刚刚灭掉的那些怪物吗?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金爷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往脑门一拍:“嘿!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些怪物是关在远山战俘营地下的,关押怪物的地方应该可以通去九日研究所。对哦!肯定可以通过去,要不这些年,这些人形犬吃什么喝什么?不可能是在地底下吃空气活下来的吧?”
我往前跨进一步道:“对啊!你先给我们说说这些人形犬是怎么回事吧!”
金爷点点头,又摸出一根湿漉漉的烟,磨磨蹭蹭地点着,慢悠悠地说道……
金爷的回忆
远山战俘营建成的第二年,我就被送过来做翻译官。那年我才刚满五十,鬼子看我的档案里上无老,下无小,又一直给他们日本人做事,所以对我比较放心。鬼子通知我来远山之前,曾找我谈话,说这一辈子我也就剩下这么一二十年,大日本皇军管我吃好喝好,安安稳稳在远山里待着就行。
我自然点了头,当时和我接头的上级,原本就要我留意远山战俘营的秘密,鬼子的这个安排正中我下怀,至于我的上级是谁,嘿嘿!小五你是知道的,邵德你也应该猜得到。
刚来到战俘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当时中日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小鬼子的算盘也只是控制东三省,建好满洲国。关进来的都是些东北汉子,都是咱东三省没有放弃抵抗的好儿郎。
坂田接管远山战俘营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才开始出现。首先就是建立档案室,每一个战俘与中国士兵的资料都堆在了那个小房间里。接着便是往远山里面送人,最初一次是送几十个,之后送人的时间越来越长,送过去的人也多了起来。
嗨!又说远了!还是说回人形犬吧!那是在1937年年中,具体几月我不太记得了,反正是卢沟桥事变那段日子。坂田那家伙看不起中国人,平时也不跟中国士兵来往,这点杨建你和邵德都是知道的。所以,坂田不放心伪军看守。有一次,我和几个鬼子军官喝酒,就听他们神神道道地说坂田要军部送点儿什么狗屁生物武器进来,以防不测。我当时来劲了,连忙打听,问那几个鬼子军官:“是要送些什么鬼玩意儿进来?”
小鬼子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手势,说:“送些怪物进来,吃人的!谁不听话就吃掉谁。”
我唯唯诺诺地听着,继续陪他们喝酒,要知道如果我咬着这话题不放,凭小鬼子那么鸡贼,一定会怀疑我。
酒过三巡,都有点醉了,我佯装喝多了问道:“弄些吃人的怪物进来,关哪里?万一蹦出来咬死我们怎么办?大日本皇军可是答应我,要让我好吃好喝地在远山里活着的哦!”
那个多话的鬼子兵又笑了。“老东西,你放心,你这么听话,人形犬不会咬你的。”说完指了指地下说,“那些怪物都可以关到下面!懂吗?下面!”
我装作放心地拍了拍胸脯,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坂田突然要求所有伪军士兵撤防,他带着驻守在战俘营的这一百多号鬼子兵,接手了战俘营的岗哨。
当时伪军那帮兔崽子们全部被赶回营房里待着,一个都不准出来。杨建,你应该记得那天吧?中国人里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外面待着,我还是装傻,呵呵地乐着,跟在几个关系好的鬼子士官身后到处看。
那天傍晚,十几辆卡车驶入了远山战俘营。跟车的还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鬼子从卡车上抬下了很多个用幕布包着的铁笼子,里面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远远地看着,我还以为笼子里关着人。
鬼子把那些铁笼子分成两拨,一拨抬进了食堂,另一拨被抬进了关战俘的监区。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那些鬼子抬着那些铁笼子从食堂和监区里出来了。
我觉得有点反常,想凑近去看个仔细,谁知道被坂田瞅见了,小眼一瞪说:“支那老头,你怎么没进营房?谁让你在这里的?”
我赔着笑,说:“太君,我现在就回去,我怕你们有需要用上我的地方。”
说完,我连忙一溜小跑地回了住的地方。
一直到后半夜,鬼子才要伪军重新换防了,弟兄们骂骂咧咧地出来,也没发现战俘营里有什么不对。我倒是留了个心眼,跑去食堂里四处看了看,可是食堂里面你们都知道的,就那么个大礼堂,摆着些桌椅板凳,一眼望过去就能看个明白。我来回转了两圈,也没发现异常。一连几天,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食堂的地板,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再加上当时小鬼子原封不动地把那些铁笼子从食堂和监区抬出去装上了车,所以,我以为那天的折腾,只是做样子而已,从此没有放到心上了……
坂田复活
金爷磨磨唧唧的故事告一段落,并没有说出其中的惊天阴谋。但有一点可以被证实:那些人形怪物是日本人提前安置在食堂与监区的,而且应该是在地下。之所以选择食堂和监区,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是战俘和伪军聚集的地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伪军在食堂就餐或者聚赌的时候,人形犬一旦被放出来,那么,在食堂手无寸铁的士兵们,难逃一死。
我吞了吞口水,朝二楼坂田的那个小房间走去。其他人也会意,跟着我上了楼。坂田的尸体还是静静地躺在原地,双眼没有闭上,眼睛好像还在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杨建走过去,对着他的脑袋踹了一脚,骂道:“小鬼子死了还想耍横吓唬你爷爷吗?可惜爷爷我那一会儿没空来料理你,要不亲手宰了你之前,爷爷我一定要把你抽我的那几巴掌还给你!”
大伙儿没理他,直接朝那个小柜子走去。我握住那根铁杆,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一拉。
铁杆纹丝不动,我以为拉错了方向,再次用力,依然没有动静。
小五蹲到我身边,喃喃地说道:“这个肯定是一次性的开关,使用一次后会自动损坏。我认为,这个开关启动后,能够放出里面的人形犬。”
大家沉默着,房间里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大伙儿忽地站了起来,面面相觑地围着电话。我望向金爷:“金爷,接不接?”
金爷咬咬牙:“肯定是要接的,可是,我们这里谁接呢?就算会讲日本话,可这是坂田的休息室,我们接电话对方一定能听出不是坂田的声音!”
小五走了过去,一手搭在电话上,另一只手示意我们别出声。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了话筒。
让大家目瞪口呆的情况出现了,小五的声音突然变了,居然与坂田那鼻音很重的大阪口音一模一样,用日语说道:“我是坂田!”
对方应该没有听出小五的声音,估计是在询问什么。只听小五说道:“一切正常,没有问题!明天下午派车过来!”
对方又支支吾吾说了很大一段话,我们自然什么都听不清楚。小五的眉头却越锁越紧,最后,他说道:“明白!一切按照将军您说的办。”
说完小五挂了电话,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坐回到坂田的小床上。大伙儿好奇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天下午,九日研究所里需要坂田亲自押车过去。”
小五的话让大伙儿蒙了,坂田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就算他没死,也不可能配合我们的行动。如果电话那头提出要坂田亲自押车,那么,我们通过运送战俘,潜入九日研究所的计划,岂不是痴人说梦,完全不可能了吗?
四哥一拳头砸到墙壁上,低吼道:“妈的,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实在不行,我们强行虏了来接人的鬼子,用枪逼着他们开回九日研究所去得了!”
杨建附和道:“我看行!我就不信小鬼子就不是爹妈生的,黑糊糊的枪管对上脑袋,能不犯怂?”
与大伙儿比较起来,郑大兵显得冷静很多,他沉声说道:“都别冲动了!不要忘了我们这次决定来战俘营的最初目的,本来就只是集聚一点力量,把弟兄们营救出来继续和鬼子慢慢耗。再说,除了通过大门进入到九日基地这个办法,我们不是还掌握有两条可以进地下基地的水路吗?”
“可能吗?”杨建怒吼道,“屁大一个洞,你带一百多号人一个个游进地下基地去试试。鬼子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鬼子守在外面,脑袋露一个砍一个。就算让你带着一百多号人进去了,你能打开仓库那个铁门吗?”
杨建的话也在理,不管是那个储藏物资的仓库,还是浸泡战俘的房间,能够进去的路只有两条夹缝,不能带着大部队隐蔽着进入。
郑大兵被杨建这么一抢白,呛得无话可说,垂下了头。
小五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下去待一会儿吧!金爷,我上次过来放在你那儿的箱子还在吧!麻烦你给我提过来!大伙儿去楼下等我半小时,我兴许能想到办法。”
“什么办法?你能救活坂田?”杨建歪着头问。
我望向小五,小五点点头,眼神中透露着自信。
我想,小五肯定有他的办法,就像每当关键时刻,他总能找出对策一样。
我拍了拍杨建,说:“那我们下去吧!小五有他的安排。”
郑大兵和大刀刘没吱声,跟着我下了楼,四哥在后面迟疑了一下,最后也下了楼。金爷落在后面跟小五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追下来,往他住的地方跑了出去。
我们从一楼鬼子的尸体上找出一包烟,各自点上。半晌,金爷提着箱子回来了,对我们笑了笑,一溜小跑地上了楼。
大概又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金爷下来了,他站在铁楼梯口,探出半个头来,咧嘴乐道:“都不要激动哦!你们看到的是小五。”
说完,金爷下了楼,身后居然跟着披着日军高级军官披风、戴着一顶大盖帽的坂田。
我们抽了一口冷气,眼前的“坂田”,和我们之前看到的坂田一模一样,甚至身材也和之前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
“借……借尸还魂吗?”杨建指着“坂田”结结巴巴地说道。
“坂田”却笑了,这笑容非常熟悉,就是小五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坏笑。接着面前这个“坂田”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居然连眼睛也和坂田一模一样,只是那眼睛里透出的光,让我们觉得熟悉。
这个坏笑着的“坂田”说话了,还确实是小五的声音:“还行吧!我这化装水平还过得去吧?”
四哥张着大嘴,说道:“行啊!小五,你哪来的这一手,看不出,完全看不出。你这样子跑回日本去睡坂田的媳妇,应该都没问题。”
郑大兵插嘴问道:“化装水平高的,我也见识过,可是小五你怎么连身材都变了,好像变高了哦!”说完他一转身,朝楼上跑去,看来他是要去验证坂田的尸体还在不在,他还是不敢肯定面前的“坂田”是小五伪装的。
“小五你还真神了!”话刚落音,就看见郑大兵火急火燎地跑了下来,一张大嘴咧着,难得地露出一个傻笑来。
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小五的身体,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之所以披上了坂田挂在墙上的披风,是不想让人看出他身材的细节部分。我问道:“你怎么办到的,怎么个子和体形都变了?”
小五收住了笑,沉声说道:“我以前接受过一些特殊的训练,训练过程比较辛苦,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换回来的就是这些本领。”
杨建还是在乐:“那选个日子,你化装成我看看!嘿嘿!要不你传授我这个本领吧,我瞅着谁家媳妇好看,就化装成她家汉子摸过去咯!”
大伙都笑了,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我对杨建说道:“你把士兵们都召集起来,把战俘营清理一下,趁着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应该可以把外面的血迹洗刷干净。弄好之后你安排一下,选一百个人出来,找金爷要那些铁牌子挂上,明天下午一个个扒干净候着。”
杨建笑着说道:“好嘞!我现在就去办去!”说完他把背上的两把长枪提了提,打开门,往外面跑去。
“武器呢?武器怎么带?”郑大兵问道。
我咬咬牙,脑子里酝酿着一个大胆的计划,沉声说道:“外面还有几辆卡车,我们装一卡车的武器上去,对明天来接人的鬼子就说是要运进去的物资。”
大伙儿愣住了,半响,坂田模样的小五一脸严肃地说道:“行!就这么办,反正是豁出去了。”说完这话,小五转身问金爷:“之前有没有从战俘营送物资去九日研究所的先例?”
金爷抓了抓后脑勺,想了想,然后说:“有倒是有,不过很少!不过,把一百多杆枪放一辆车上堆着,也还是不行。食堂那边有装物资的木箱子,装好箱后用铁钉钉好倒还可以试试!”
四哥骂道:“你就瞎计划吧,用铁钉钉好,进到九日研究所里面以后,要摸武器的时候,难道还有时间把盖子一个个撬开?”
一直没出声的大刀刘笑了,说道:“那问题倒不大!老四,你别忘了我背上还有这两把玩意儿。我跟在小五身边,套着这身宪兵的狗皮,光明正大地背着这两把刀进去问题应该不大。”
“可是九日研究所的鬼子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你回去咯!他们看见你不会起疑吗?”郑大兵说道。
“应该可以的。”对于大刀刘我始终不放心,可局势所迫,不得不放下提防。“日本人的等级观念很严,坂田是少佐军衔,大刀刘的身份是宪兵,见官大一级,一般的日本军官是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的。”
小五和金爷点了点头。四哥咬了咬牙,说:“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和兵哥脱光了跟弟兄们钻进笼子,邵德和大刀刘跟着小五冒充鬼子。”说到这儿,他好像又想到些什么,望了郑大兵一眼,然后说道:“兵哥你也装鬼子,跟着他们一起吧!”
郑大兵愣了一下:“老四,我跟你一起!虽然扮战俘的弟兄多,但我们哥俩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四哥还是面无表情,阴沉着脸,顿了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兵哥!你和邵德、小五、大刀刘的身体都比较特殊,有些事,我赵老四帮不上忙,可是你们不同,你们一个能顶几个我这号人。明天下午过去,咱这几个弟兄还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你就没必要考虑照应我了,我赵老四当年穿上军装,就做好了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准备。”
说完这些,四哥转过来盯住了我:“邵德,你是个好样的。我赵老四当惯了头儿,骨子里本不服管,对你我还算放心。先不说你有多少能耐,但确确实实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你发话吧!安排我和外面那些弟兄们赤条条去吧!外面还有四个猎鹰团的弟兄,我也不是孤零零的了。”
我心头一热,看着四哥火辣辣的眼神说:“行吧!四哥,你到时候机灵点儿!”
四哥点点头,气氛一下子变得悲壮起来。就在这时,杨建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身后跟着烂屁眼。杨建咧着大嘴笑着说道:“外面的弟兄们在清理场地,我把烂屁眼叫进来,邵德你给安排一下。等我们走了后,他带着剩下的弟兄,怎么安排呢?”
烂屁眼被杨建像抓小鸡崽似的抓着脖子,偷偷地瞄了几眼站在角落里的坂田模样的小五,他应该听杨建说了。然后这孙子抬起头来,惨兮兮地说道:“杨长官说要我当这群士兵们的头儿。”
杨建一手夹着他,另一只手扇了他的脑门儿:“头儿个屁啊!我们明天下午一走,你就是这里的连长,我升你官,少尉衔。”
烂屁眼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我?我……我当连长!嘿嘿!那我就是烂连长咯!”
杨建大笑着又扇了一巴掌过去:“你看你那出息,做连长谁还会叫你烂屁眼了!都要改口叫你彭长官了!”
听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我微微笑了,问道:“彭淮南,你之前是什么职务?”
烂屁眼对我“啪”地一个立正:“报告长官,我是远山战俘营加强连三班班长。还有,长官,你还是叫我烂屁眼吧,你叫我大名我听着别扭。”
我点点头,然后对他说道:“好吧!烂屁眼班长,明天以后,你要好好协助杨长官,扬眉吐气地做回中国军人。”
杨建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瞪大了眼睛吼道:“邵德,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你这话是想要甩开我,不带我去鬼子的老窝?”
我点了点头:“杨兄弟,明天我们带走一百个弟兄,可是还有五六十个人留下来,除了你能带好他们,还有谁呢?”
杨建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绝对不行!老子憋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混得像个人了。眼看就要真刀真枪跟鬼子干上了,你们想撇下老子?不行!绝对不行!”
我对着杨建的背影说道:“杨兄弟,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杨建没有回头,气鼓鼓地说:“有屁就放!”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你兄弟吗?”
杨建大声说道:“可做兄弟的也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啊!”
我低吼道:“你就说是或不是?”
杨建转过身来,瞪着我眼睛,也大声吼道:“是!”
“那这里的这群弟兄是不是你兄弟?”
“是!”杨建的眼圈有点发红。
我抬起手,指着门外吼道:“那外面的那些士兵是不是你兄弟?”
杨建已经懂了我的意思,他声音有点哽咽,但还是大吼道:“是!全部都是!”
“行!”我点点头,声音放软了下来,“明天我们带走一百个弟兄去九日研究所,能不能回来不知道!但这剩下的六七十个弟兄,你要带好。远山里还有老鬼和振振,有机会你把他们接出来。如果我们都死了,端掉这九日研究所的重任,不能没有人接下这个担子。杨建,你之后的路比我们难!我们明天可以去混一个痛快,你……杨建兄弟!你明白我意思的!”
杨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跨到我面前朝着我胸口捶了一拳头,抽泣着说道:“邵德,你们这群王八蛋!”
说完扭头往门外跑,临到门口时却站住了,一个立正,动作很标准地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霍”地一下抬起手来,向我们敬了个军礼。
在场的所有人,也对着他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气氛愈加沉重了,大家心里都有些伤感。
然后,杨建放下手,带着哭腔又骂上了一句:“你们这群孙子!都给我小心点儿。”
说完,他和烂屁眼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我看了看大伙,哥几个都紧皱着眉头,一副肃穆萧杀的模样。我挤出点笑来:“都哭丧着脸干吗?憋了这么久的力气,明天就要有机会使出来了,应该开心点才是!”
大伙也回过神来,继续就着明天下午的细节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我让小五和金爷留在坂田这指挥楼里好好休息,我则跟着四哥、郑大兵、大刀刘去士兵那边,做其他的安排,以及给士兵们分好队——谁留下,谁上车。把这些细节落实好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的雨也打住了,新的一天来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微光,太阳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在这雨后的清晨若隐若现地悬挂着。
明天,我是不是还能看到这轮红日呢?
我咬了咬牙,脱下军装,往四哥他们几个身边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