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好了,章良,人生就像章鱼烧。”
章良忘了那是第几次,小叔带着他去香织的店。在有些昏暗的店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小叔抿着啤酒一边这么说道。
“我就晓得你又要乱说,为啥是章鱼烧?”章良喝着不太纯正的橙汁问。
“冷了不好吃,太热又会把嘴巴烫烂。人生也是这么回事。等你大了,自然就晓得了。”
或许他的话里,真的包含着什么哲理,但在章良听来,却只不过是逗自己发笑的内容。小叔时不时会突然冒出这样不知道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话。
“还有,应付的技巧也有讲究。要是只有一根牙签,就不好戳到章鱼烧。但要是两根牙签这么并排一起插下去,不是一次就大功告成啦!”
“这不是理所当然嘛!不管哪家店肯定都给两根牙签的啊。”
“所以我说,章鱼烧店家的老板都领悟到了这条人生真谛啊!关西人果然伟大!”
难道说,这一小瓶啤酒就把他给灌醉了?那天,小叔的话比平时多得多。
“吃章鱼烧,需要两根牙签;体味人生,就要两个女人才好。”
“搞啥啊,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章良差点把果汁喷出来,他还以为小叔要说什么有点分量的话来呢。
“小叔,你真是喜欢香织吧!”
当时香织正在吧台里面炒菜,章良偷偷地朝那边瞟了一眼。小叔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胜子本来人就胖嘟嘟的,很少化妆。要是自己被问起哪个好,怎么想也肯定是香织啊。
“但是你不觉得对不起胜子吗?”
胜子不大注重仪表,因为她从早到晚都在民工小食堂里工作,章良很清楚这一点。在那种地方,什么化妆什么漂亮都是浮云。在那里工作久了,自然嗓门儿会大,性格也粗了。但胜子要是不工作的话,他们可住不起高架桥下的公寓。因为小叔从来就没好好赚过钱。
“章良,你不要误解了。我说要两根牙签,是因为不管哪一个都同样重要。香织很重要,胜子也很重要。”
小叔说着就笑了起来,章良觉得他只不过是想唬弄自己。
就算那么说了,小叔还是更喜欢香织一些吧!
火葬场的人拿来了铁锤,章良一边看着爸爸用铁锤拼命砸灵车门上的锁,一边这么想着。
是不是因为香织没来参加葬礼,小叔不高兴了?
如果说灵车熄火一事,可以单纯看做运气不好,那松开手刹之后居然会推不动,甚至连棺材进出的车门都打不开,这一切用偶然来解释恐怕就说不通了。虽然现在爸爸还在硬上。
“不好意思,能不能不要太用力,会把车身弄坏的。”灵车司机实在看不下去了,想从爸爸手中夺过铁锤。
“说啥蠢话,要不是安了这破锁,门会打不开吗?”
爸爸的身上已湿透了,白色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脸上也是道道汗水的痕迹,黑框眼镜的镜片被雾气模糊了一半。
“我看这不是锁的问题吧。”丧葬公司的人刚刚还一直点头哈腰个不停,现在态度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强硬起来。
“那你说是啥问题嘛!”爸爸将铁锤猛地砸在地面上,大声吼道。
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丧葬公司的人当时一定很想说:是你们死去的亲人还有不甘吧!
宏美无意中的一句话,使得现场气氛发生了巨大变化。在场的众人几乎都相信,会发生这些怪事,肯定是小叔的意念在作怪。
女人们,包括妈妈在内,都缩在老远的地方,观望事态进展。男人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聚集在一起讨论。有人提议找和尚来再念一次经,也有人建议干脆改火葬为土葬算了。
看来小叔真的很想见香织最后一面啊。
章良在离亲戚们一些距离的地方,如此琢磨着。
小叔心里还有惦记着的事,事到如今也只剩下这件了。对于香织没来参加自己葬礼一事,他肯定非常非常不满吧。
要是早先把这东西放进棺材,估计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章良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纸包,紧紧地握在手心里。然而事到如今,自己也已无能为力了。
怎么办?
章良环顾了一圈四周,然后将捆在纸包外面的橡皮筋解了开来。如果是什么又薄又小的东西,说不定能找到个缝隙塞进去。
这是什么?
章良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只见里面有两三根头发样的东西。但是比起香织的头发来说似乎又太短了些,于是章良又凑近一瞧。
这些毛发大约五厘米左右长,表面略带光泽,如同细铁丝般硬硬的。其中一头有些尖,从头到尾都弯弯曲曲的。
这个……难道是?
下身的毛……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章良一个激灵,喷出的鼻息一下将毛吹飞了。
“啊!啊!”
章良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但他的努力毫无成效。香织的毛如同融化在空气中了一般,消失不见了。章良急忙扑到地上,仔细地搜寻。
“章良,你这孩子在干啥!衣服都脏了!”妈妈歇斯底里地冲他叫起来。
然后,爸爸也跟着叫起来:“简直烦死人了!”
在场所有人里面,心里最烦的肯定是爸爸。一路顺风顺水的葬礼居然在这最后关头变得一团糟。再加上八月骄阳似火,爸爸的焦躁值已攀升到了最高点。
“好了,再推一次!大家都过来!女人和孩子也都一起,都过来!”
在爸爸夹杂着谩骂的指示下,众人很不情愿地在灵车周围聚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一起推。好了没?一、二!”
亲戚们一同扑在灵车上使劲。
“小勉,你就安心去吧。”
“不要再留恋了。”
“南无阿弥陀佛。”
大家一边低声叨念着,一边用力推车。但是,车轮依旧一动也不动。
“不好意思,后面还有人排队。”火葬场的员工跑过来,满怀歉意地说。
自小叔的灵车熄火后,已差不多折腾了四十分钟。这期间,又有两辆灵车进来。
“车子不动,门又打不开,我们也没办法。先让后头的车过去吧。”
爸爸似已累得没了精神,在原地蹲了下来。看着他的模样,章良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小叔想见香织,要是香织能来就好了。
虽然想这么说出来,但看到离开亲属一人独自在旁哭个不停的胜子,章良把话又咽回去。要是让胜子知道香织的存在,她恐怕会哭得更厉害吧。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太可怜了。
“小勉,你多少有点限度好不好。”蹲在灵车后面的爸爸小声咕哝道,“究竟要把人整到啥程度你才肯罢休?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你这家伙,光顾自己快活,老是把爹妈整得掉眼泪……我为了你,都不晓得跟人鞠了多少个躬道了多少次歉了。简直是,烦都快烦死了!至少在最后让人省点心嘛,听见了没?”
爸爸憋着嗓子说完这些后,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明明守灵夜的晚上他一滴眼泪都没掉,现在却哭得跟个孩子一般。
章良实在看不下爸爸这副模样。他冲到灵车旁,一边拍着后车门,一边大叫:“小叔,是香织小姐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见香织小姐?我现在就去叫她来,你等着。”
爸爸听到这番话,抬起涕泪纵横的脸。
“章良……香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