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报后,小韩马上随队出发进行紧急任务。
廿多岁的他,是随时候命的消防员。接到任何有关生命的救援报告,不问是谁,必全力以赴进行拯救。像他去世的父亲一样。
韩子成是在一次拯救行动中殉职的。
由于他是家中经济支柱,所以念大二的长子小韩,被迫辍学,投身社会挣钱养家。小韩个子健硕,爱攀山,还受过拯溺和救伤训练一这些课外活动,后来成为他工作上优胜的条件。小韩继承父亲遗志,亦加人消防员行列。
“明知三号风球,天气恶劣,仍有人去玩命?”十万火急赶赴现场时,一位同袍道,“非常时期紧急任务特多,从东跑到西,两天都没停过……”
救人,当然争分夺秒,疲于奔命。
据报,这名被困在五十米高悬崖石滩岩隙的男子,年约三十多岁。为了寻求刺激,冒险冲浪。他不理会海滩上挂起红旗,也不顾救生员用扩音器劝告,迅即下水玩命去。还笑道:
“三号风球怕什么?就算八号风球我也继续玩——命是我自己的,关人什么事?”
“当时海面巨浪有十几米高,那人一下海已被吞没,失去控制,被浪卷出二百米外,漂浮两三次就失去踪影了。”
另一名海滩上目击者,这样形容:“第一个浪约四米高,第二个已是五米,第三个更高达七至十米。我已怕得回头就走,不敢逗留,好危险!”
男子卷进怒海后,浮沉地而被大浪冲上陡峭悬崖。他抓紧石块,髙声呼喊:
“救命呀!救命呀!”
幸得救生员报警求助,被困近半小时后,海陆空拯救人员赶至。水警轮因风浪太大,根本无法靠岸相救。
鉴于情势恶劣,消防员们决定剪开崖顶安全钢丝网,然后缒绳救人。
小韩有八名同袍合力将绳索缒下,他爬落崖底把事主救起。风势急劲,虽二人已扣好安全扣,但仍失去平衡。悬崖上拉扯绳索的消防员颇为吃力,险象环生。
救援工作困难,消防队长张志权亦匆匆赶来视察相助。
终于花了一小时,这名男子才被救上崖顶。他面无表情,苍白呆滞。由救护人员照顾。
张志权冷冷望着他,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小韩解下绳索,气喘吁吁,单不忘向队长报告:
“哗,风大得很,巨浪不时拍打悬崖,威力惊人,好痛!不过无论如何,终于完成任务了!”
说时虽紧张,难掩成功救人的兴奋。
张志权拍拍小韩的肩膀:
“辛苦了!够英勇。”
小韩笑,“我有没有爸爸当年的英勇?”
张再拍拍他。一向视同子侄的小韩,叫他想起五年前那幕惨剧。那年他还没升职。与韩子成曾合力拯救一名困于悬崖峭壁的滑浪者……
“喂,你干什么?”
忽听得小韩诧异惊呼:
“快起来。”
那名男子竟然跪在小韩脚下,叩头不起。哀鸣:
“韩先生,谢谢!也谢谢你爸爸相救。请他原谅我!对不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小韩扶起他,以为他受惊过度胡言乱语,“没受伤吧,送你到医院检查去。”
男子摇头。起来悄悄离去。
小韩忙向张志权问道:
“事主还没登记个人资料,你说——”
“由他吧。”
“由他?但这手续必须——”
转眼之间,几位同袍也见不着男子的踪影了。他浑身湿淋淋,面目模棚,季手歉疚。但很快已消失了。
“我知道他是谁。”张对故人之子轻叹一声,“这些年他总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之时出现,已不止一次了。”
“什么?”小韩道,“那么危险而痛苦的经验,一次还不够?这不是自找折腾吗?”
“是的。不断重复下去……”张志权道,“收拾好了?收队吧。”
他告诉小韩这段往事——
五年前,差不多的时日,也是台风袭港,一位三十多岁男子,为了自私冒险滑浪,同样被困悬崖一就在此处。
当年,游绳下崖的是韩子成。他为男子套好救生绳索后,由崖顶的同袍拉扯,自己殿后扶持。但大风大浪的危难中,二人跌跤滑倒,失去平衡。为了救人天职,韩子成把男子推向崖边石堆抓紧,敌不过劣势,自己竟掉进怒涛中……
崖顶张志权目送同袍转瞬被大浪冲走。逝水东流,他凄厉大喊:
“阿成!阿成!”
阿成完全没有求生机会。
至于那名罔顾危险不理劝谕坚持玩命的男子,亦于惊恐中抓不牢,失足撞石,颈折身亡。玩命终于丧命。
他死了。但那拯救他的消防员无奈陪葬。
他永远欠他。
亡魂永远困于在悬崖峭壁,在同样的情景,重复同样的痛苦。年来都死过若干次……
这天救他的,是当年救命恩人的儿子。亡魂跪求原谅——希望恩怨烟消,以免良心受尽谴责,永不超生。
小韩望向漆黑如地狱的万丈悬崖,每块嶙峋的怪石都埋藏着呻吟和叹息,都在自责、求饶、受罪……人死又怎能复生?
海水滚滚翻腾,迅猛地吞噬一切,消化一切。他不知道,原谅的方式是什么?
“爸爸,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