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原来唤“苏丹红”。
咱家住河北石家庄。是五十七岁妇女。解放那年生。农村长大的。一九七三年跟现在的爱人结婚。夫妻俩没上过学,识字,不多。
三个小孩拉扯大了,在外地打工。有一个还到了深圳给人洗头发挣钱去,说是“发花”。“花”,该不错吧。
去年咱爱人匆匆赶回家。一下把灯全灭了,悄悄跟我说:“大祸临头了!”
“咋的?”
“你麻烦了。”他眉头皱得紧,“听说全国还有香港特区,都在封杀‘苏丹红’!”
“吓?咱犯了啥罪?”
“就是专门在糖果呀辣椒酱呀瓜子呀腊肉呀什么的,下毒!多吃了生病!”
“都说把‘苏丹红’揪出来给办了!”
“到底怎么回事?”咱听不懂。
“那‘苏丹红’本来给汽油地板蜡烛染色的,现在吃的都给下了,要出人命了——”
“哎哟!”咱急得手足无措心惊胆跳,“受牵连了,咱赶快逃吧!”
“到你娘家躲一躲。”爱人脸色也难看,“我也躲起来,这一阵子不回家了——都是你,害我也脱不了关系。”
收拾一下立马躲到咱娘家农村里,不敢出来。儿女也不告诉。风波平了,没人提了,才回家过。
谁知那天,爱人骑自行车回家,还没停好,奔着进门冲咱说:“烦死了!非离婚不可!”
“又咋的?”
“哪儿都不能躲,还是离婚干脆。走!咱们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
“咱做错啥了?”
“报上电视上因特网都在骂,斗大的字:‘苏丹红,愈红愈’。咱村北,喂鸭子吃‘苏丹红’,在饲料下红药,下的蛋心红,能卖。说鸭蛋心红营养高,还骗人家喂的是助长奶粉维他命——这些‘苏丹红’鸭蛋咸鸭蛋,运到北京去了,运到海外去了,官家验出来,这东西会生癌。伤天害理嘛……”
还撂了气话:
“祖宗三代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老头,你这话冲谁?毒又不是咱下的。不行,就是死咱也不离婚!”
坚决不同意。咱们吵起来。
揪心啊——
咱本来名儿唤“丽珍”,说是长得好命又好,后来觉着封建又小资。“文化大革命”那会儿,都奏曲子,《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人人扭秧歌。村里都说“丹红”这名儿又先进又光荣又忠心,心里红呐,大家争着改名,姐妹们都改李丹红、张丹红、陈丹红、石丹红……咱是最早改名儿的,排第一,宣传队还表扬咱呢,还给别上红花呢——有“花”,真不错。
她们谁都没事。就咱姓苏的出问题?奇怪。离婚?门儿都没有!
咱又没犯罪,是一安分守己奉公守法妇女,你讲不讲道理!吵呀吵的。哭一鼻子。
事情愈闹愈大。
邻居们都来劝解。可咱不服气:
“咱苏丹红还帮他顶了半边天哪!什么家丑外扬?”
爱人羞得砰地把门关上。咱非跟他闹……
邻居们劝不了。有人把村干部给找来了。
他把事情听好了,分析。干部明理,说不是咱的错。他说:“唔,这名儿实在不吉利,又惹祸,总招骂。这样吧,改名。想好了到村公所申请办理。”
哦,这名儿惹的。虽然咱还是不太明白,可村干部有文化有水平,咱听他的。
改啥呢?
苏丹绿?苏丹青?苏丹蓝?……染料全带毒,保不定什么时候又害人命了,吃不了兜着走。
唉,咱有年纪了,还折腾?这一次改非得慎重考虑。一劳永逸。
昨天看《新闻联播》,看到吴仪同志上电视了。咱心里想,不如追随妇女典范有权有势又能干的吴仪同志,改名“苏仪”——这名儿挺好的,苏仪苏仪,咱念着都顺溜。最神的是,准没风险!可以终生用着。
就这样。好。
苏仪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