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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的确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事。多年以后,我陪已经是共和国将军了的上官雄重新回到松毛岭凭吊时,还可以看到暴露在荒野的累累白骨,那累累白骨在阳光下发出惨白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异常疼痛。我难于猜测上官雄内心的感受,那时我们俩中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再也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也不像从前那样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了,而且他说的话我很多都听不懂。我很后悔陪他去了松毛岭,他离开闽西回京城之后,我很长时间心里都有一把刀子在割着,不为别的,就为当年死在松毛岭的那些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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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毛岭是长汀东南面的一座大山,是进入中央苏区的一条必经之路,也是进入中央苏区的最后一道屏障。松毛岭从南至北40多公里,到处都是崇山峻岭,森林茂密,其中段是全线要冲,只有两个通道,一个在白洋岭主峰,另外一个通道叫刘坑口,两地距离五华里左右,地势十分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松毛岭之战前半个月的温坊战斗,红军消灭了国民党李玉堂部的一个旅和一个团,逃回去的旅长许永相被蒋介石枪毙了,师长李玉堂也由中将降为上校。蒋介石又调了六个师的兵力,向松毛岭进逼。温坊战斗,指挥员是没有请示王明而自作主张的,尽管胜利了,指挥员也两天两夜没有睡着觉,怕受到责备。但是因为江西方面的兴国告急,军委也顾不了许多了,非但没有批评,还从这里调走了几千人马回师增援。
红九军团和红二十四师在松毛岭白洋岭和刘坑口两处布下了重兵,构筑了工事和碉堡,居高临下,严阵以待。这种碉堡从地面往下挖一圆地,坑上架起大木头,顶上铺一层几尺厚的泥土,泥土用草皮或者树枝伪装。在其他几个主峰上也作了周密布置,大小据点组成火力交叉,阵地内各主要据点间挖交通壕,相互连接沟通。阵地前有外壕,并用鹿柴或竹签作为障碍物。主阵地带前面的一线高地,也筑了简易的工事,作为红军前进的阵地或警戒的阵地。
张宗福带领的“老虎营”早早地进驻了白叶岭主峰前面一线高地的阵地,也就是说,我们将最先和白军接火,我们阵地离主阵地有几百米远,白军只有跨过我们的前沿阵地才能上去攻击主阵地。大战前夕,张宗福招开了一个连以上干部会议,他在这次会上的话十分简短,不像以前上起话来滔滔不绝。我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这场战事非同一般!他最后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战死了就是烈士,活着就要战斗到底!你们回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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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露水味浓郁的清晨,可以听到山林里鸟雀的鸣叫。其实我天没亮就醒过来了,我把头探出壕沟,前面黑漆漆的一片,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负责警戒的上官雄趴到我身边,对我轻声说:“怎么不多睡会?仗打起来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睡了!”我对他说:“你睡会吧,我来警戒!”上官雄笑笑:“睡不着了,没那心思睡了,你看这壕沟里趴着的弟兄,有几个是真睡呀,都醒着呢。”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度。我伸出手擂了他一拳:“你害怕吗?”上官雄笑笑:“你说呢?”我说:“怕,谁不怕死呢?”上官雄沉声说:“我就不怕死!真的不怕!”我轻声说:“我怕。”
天渐渐地亮了。
这是个晴天,天空干净得一丝云都没有,让我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我突然在这个晴朗的清晨想起了黄七姑,仿佛她就站在那间小泥屋的门口,朝很远的方向张望,在等着我回家。那是稍纵即逝的情绪,我抓不住。
阵地上,战士们在准备战斗。
我看到号手许良发在擦着军号,我走到了他面前。他抬头看了看我,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我今天准备吹冲锋号呢!”我没有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阵地上巡视起来。
太阳还没有露面,白军就发起了第一波进攻。
白军炮兵用榴弹炮和山炮还有迫击炮向红军阵地狂轰滥炸,这个美好的清晨被炸得支离破碎。在炮火的掩护下,白军朝我们阵地发起冲锋。我把盒子枪插在了腰间的皮带上,端起了一支三八步枪,对着冲上来的白军瞄准。白军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看着差不多了,就开出了第一枪,高喊了一声:“弟兄们,给我打!”我那一枪洞穿了一个白军小军官的额头,算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我这个神枪手。
战士们喊叫着朝冲过来的白军发射出愤怒的子弹。
白军士兵一排排地倒下,阵地前丢下了一具具尸体。
……
白军的又一次冲锋被打退了。
营长张宗福跑过来问我:“李麻子,你们连伤亡情况如何?”
我说:“情况很不好,我连100多号人,牺牲了40多人了!”
张宗福皱了皱眉头说:“他娘的,这样打下去,非把我们老虎营的兄弟拼光了不可!”
我说:“张营长,我们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守多久!”
张宗福又说:“不管怎么样,在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之前,一定要死守阵地,哪怕咱们老虎营的兄弟全部死光!谁让咱们是老虎营呢!”
我没有话可说了。
这是血腥味浓郁的黄昏,和清晨时的景色完全两样,硝烟弥漫,伤员痛苦的叫喊和呻吟不时响起。我凝视着如血的残阳,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焦渴,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喝一口水了,我拿起了水壶,水壶空空的,一滴水也没有,原来我的水壶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水都流出去喂了被战火烧焦的泥土。我大叫道:“许良发,给我水,老子要喝水!”
上官雄走到我面前,把他的水壶递给我说:“喝我的吧!”
我接过他的水壶,不顾一切地拧开水壶盖,把水倒进口里,我大口地往喉咙里灌水时,可以感觉到清凉的水经过我的喉管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就像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的声音。
我竟然一口气喝光了上官雄水壶中的水,把水壶递还给上官雄时,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缠着纱布的左手臂上,纱布被渗出的血染红。我睁大了眼睛:“阿雄,你挂彩了!”
上官雄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擦破了一层皮。”
说完,他拿着空荡荡的水壶,转身朝壕沟的另一边走去,夕阳照在他的宽阔背上,我突然想起了上官明的背影。上官雄边走边回过头对我说:“土狗,许良发牺牲了,上午就牺牲了,你怎么忘了呢?”
是什么样的刀锋捅到了我的心上,如此尖锐,如此疼痛。
是的,我们连的号手许良发上午就牺牲了,一块弹片从他的太阳穴里深插进去……他没有来得及吹响冲锋号,就已经倒在了焦土上。我怎么能够忘记呢,忘记许良发已经牺牲了?我竟然在他死后还管他要水喝,我多么狼心狗肺!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那时,夕阳掉落了西山,大地顿时变得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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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十分的沉寂,那是松毛岭保卫战的第三天晚上。三天下来,我们损失惨重,我们连队已经死伤过半,整个老虎营也死伤过半。我们在黑夜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借着白军也在晚上休整,我们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和上官雄背靠背地坐着。那时,我感觉我们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我内心的最深处,失落感无时不再,尽管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血性汉子,战火已经把我锻造得百毒不侵。
我说:“阿雄,我们还能回长岭镇去吗?”
上官雄坚硬地说:“回不去了,我们离开的那天就注定回不去了。你想回去?”
我说:“想!师傅不知道怎么样了?”
上官雄叹了口气:“土狗,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想了也没有用,师傅有师傅的活法,我们想了也没有用。你还记得师傅的话吗?他说我们不是池中之物,你明白吗,长岭镇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只要我们不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的!”
我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壕沟的另外一边骚动起来。
我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上官雄反应总是比我快,他“嚯”地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我也站起来,跟在了他的后面。我们看到几个战士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朝我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提着马灯的三排长吴有才走到我们跟前说:“连长,副连长,刘小山开小差被我们抓住了,你们看怎么处理吧!”
刘小山神色仓惶,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脸上还留着凝固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当逃兵,这是什么罪行?一股热血冲上了我的脑门,我从腰间掏出盒子枪,用枪顶住了刘小山的脑门:“狗崽子,临阵脱逃,老子毙了你!”
刘小山扑地跪在我面前:“连长,我,我真的不想打仗了,我看到尸体就想吐,我受不了哇,连长,你就放我走吧!”
我拿枪的手微微颤抖,想起那些横陈的尸体,我也想吐,可我们没有了退路,走上这条道了就必须走下去!我咬着牙说:“那么多仗都打过来了,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没种了,你丢人,知道吗,丢人!丢我们老虎营的人!老子不毙了你,留你又有何用?”
刘小山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真受不了了哇,你不让我走,就给我一枪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上官雄让我把枪收了起来,对刘小山低声喝道:“刘小山,你给老子站起来,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就是死也要挺直腰去死,你凭什么跪下,给老子站起来!”
刘小山站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上官雄把我拉到了一边:“土狗,你真的要枪毙他?”
我说:“不杀他,难于稳定军心!”
上官雄说:“杀了他军心就稳了吗?”
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上官雄说:“把他交给我处理吧!”
我无语。
上官雄知道我在某些时候无语就是默认,他也没有再和我说什么,就走到了刘小山的面前,对他后面押解他的战士说:“给他松绑吧!”战士给刘小山松绑后,上官雄对吴有才说:“有才,你把刘小山留下,带其他人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呢!”
吴有才带着战士们走了,他们边走边窃窃私语。
上官雄把刘小山带到了一个角落,不知道和他在说些什么。
……
第二天清晨,白军又发起了攻击。
战火继续燃烧,流血在继续,死人也在继续……晌午时分,我们又打退了白军的一次进攻,还来不及换口气,我们听到天空中传来的轰鸣,我身边的一个战士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天空,我看到很多巨大的黑鸟朝我们阵地这边俯冲过来。我大叫了一声:“隐蔽——”
从天空中俯冲过来的是白军的“黑寡妇”飞机。
“黑寡妇”在我们阵地以及阵地四周扔下了许多炸弹,然后飞走。不一会又俯冲过来,扔下许多炸弹……我分明看到一个人从他旁边的机枪手手上夺过机枪,站起来,冲出掩体,站在山坡上,怒吼着举起机枪朝天空中的“黑寡妇”不停地扫射。
我趴在掩体上,呆呆地看着他。
那个战士就是昨天晚上没有被我枪毙的逃兵刘小山!我听到上官雄大声喊叫着:“小山,你给老子回来!回来!”
许多战士也在喊:“小山,危险,你回来——”
刘小山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叫喊,疯狂地吼叫着:“干你老母的,来炸我呀!王八蛋,来炸我呀!有种把老子炸死呀——”
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血光。
一架“黑寡妇”被击中了,拖着长长的浓烟,栽在一片森林里爆炸,那片森林顿时浓烟滚滚。
刘小山停止了射击,端着机枪,疯狂地笑着。
就在他疯狂大笑时,一架“黑寡妇”朝他俯冲过来,在他身边扔下了一颗炸弹。
我张大了嘴巴。
我听到上官雄撕心裂肺的喊声:“刘小山,我的好兄弟——”
在此同时,那颗炸弹轰的炸响,我看到刘小山的身体被炸成了碎片,一片皮肉飞溅过来,粘在了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了温热,刺痛我心脏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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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事?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反正我知道这是我参加红军后最大的一次战事,敌我双方都损失惨重,死伤无数。后来我才知道,此战之后的半年里,方圆几十里的人不敢上山,因为尸横遍野,腥臭难闻,蛆虫孽生,遍布树上,压弯了满岭松枝。我们在白洋岭主峰坚守了七天七夜,完成了拥护中央红军转移的任务后,来不及掩埋牺牲的兄弟,就匆匆撤离了松毛岭,到松毛岭上脚下的钟屋村集结后,开始了长征。
那天,天降瓢泼大雨。
大雨是老天的泪,它却无法冲洗干净松毛岭上的血迹,也无法冲洗干净我身上的血腥味。
长征前,张宗福把我叫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神色庄严地问我:“麻子,你可以走吗?如果你不行,就留下来,我和地方的同志交待一下,让他们好好照顾你,等你伤好了,再来追赶我们。”
我第一次朝他发了火,我睁着眼睛怒吼道:“张宗福,谁告诉你我不能走!老子没有死,怎么不能走?”
张宗福低声说:“你不要如此大声,我是为了你好,因为你的伤,上官雄也是这个意思,怕你出什么问题,你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不能看着你——”
我继续怒吼道:“看着我什么?看我的笑话吗?老子不怕,老子不怕你们笑话,不就是打断了一截鸡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真要对我好,就让我和大部队一起走,不要再提我受伤的事情!”
张宗福审视了我一会说:“那好吧,我听从你的意见,走!但是,你要听我的,让你手下的兵用担架抬着你走!那地方如果发炎了,会要了你的命的!”
我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那是我一生都难于启齿的事情。
就在松毛岭保卫战打到第六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坚守的白洋岭主峰旁边的一个山头被白军占领了,我们已经放弃了主阵地前面的一线阵地。作为主阵地之一的那个山头被白军占领意味着什么?师长给团长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山头夺回来!”团长给老虎营营长张宗福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山头夺回来!”
张宗福集合了全营官兵,对那个山头发起了攻击。白军打得也十分顽强,老虎营攻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拿下来,牺牲的人也越来越多。张宗福向团长要求增援,团长把他臭骂了一顿,说没有可以增援的部队,并且命令张宗福在黄昏前一定要拿下那个山头,拿不下的话就让张宗福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他!
打红了眼睛的张宗福急了,他脱掉了衣服,光着背一手提着盒子枪,一手提着马刀,大声吼道:“不怕死的弟兄们给我冲——”
上官雄也脱掉了衣服,光着上半身,一手提着盒子枪,一手操着鬼头刀,跟在了张宗福的后面。
我没有脱衣服,但是我也操起了鬼头刀,吼叫着跟在了他们后面。战士们也上了刺刀,和我们一起朝那小山头冲去。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在山林里回荡,师傅胡三德给我们打造的鬼头刀在这个时候喝足了血。刀和人一样,杀过人后会变得更加锋利。刀的灵魂和我的灵魂揉合在了一起,我的心突然变得无比坚硬,那些在我面前抵抗的白军士兵一个个倒下,我听不见他们的惨叫,只是看到血花漫天飞舞。
在拼杀的过程中,我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只是觉得下身麻了一下,当时也没有在意,也不容我多想什么,如果那个时候走神,也许我就会被白军士兵的刺刀捅死。我们夺回那个山头后,上官雄看着我的裤裆说:“土狗,你负伤了?”我说:“没有呀!”他用手指了指我的裤裆说:“那为什么流那么多血?”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两只裤管都被血水浸透了,血水还顺着裤管往下流淌,裤裆上也往下滴滴嗒嗒地落下血珠。这时,我才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我伸手往裤裆里摸了一下,然后大叫了一声,差点昏死过去。我的命根子竟然让流弹打掉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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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红军战士抬着我在通往江西的崇山峻岭中艰难地行走,队伍中没有人说话,我知道大家的心里都十分沉重,前路漫漫,未来会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雨水让道路变得泥泞,让前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自从我的命根子被打断后,我心里始终燃烧着一团火,无名的火,我不知道这团火会不会把自己烧成焦炭!我躺在担架上,不停地喘着粗气,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呀,伤哪里不好,非要伤在这个地方,也许那个打黑枪的狗崽子已经死在我的鬼头刀下了,但我还是对他充满了仇恨。上官雄一直在我的旁边,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才好,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十分难过。走着走着,他让后面的战士把担架给了他,也许他抬着我心里会好些。
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朝他发火:“阿雄,你是不是同情我?我不要你抬,你把担架给我放下!”
上官雄脸色凝重,一声不吭,不管我怎么说,他只是默默地抬着我。
他越是不说话,我心里就越窝火。
我在担架上坐了起来,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狠劲地摇晃着:“你给老子停下来,老子自己走,不要你们抬!”
他们站住了,上官雄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如阴霾的天空。
这时,张宗福走了过来。他瞪着眼睛对我说:“麻子,你怎么能够这样!我让你留下,你偏要走,现在又瞎闹,你知道吗,我们后面的追兵正死死地咬着我们呢!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拖垮了整个部队!你要走就老实的让他们抬着你,否则你就留下来!”
我朝张宗福吼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抬我了,是你们逼着我躺在担架上的!让老子下来,我走得不会比你们慢!”
张宗福也怒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把这头犟牛给我放下来,让他自己走!咱们不伺候他了,给脸不要脸!”
我跳下了担架,把插在上官雄背后的鬼头刀抽出来,插在了自己背后的腰带上:“老子自己的刀自己背,老子不会拖累你们的,走!”
我发狂地在泥泞中往前狂奔,路滑,我走得太猛,摔了一跤,我咬着牙继续狂奔,一直冲到队伍的最前面。我忍受着摩擦引起的剧痛,心想,这点痛算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被人看扁了!
如果我乖乖地听张宗福的话,躺在担架上让他们抬着我行军,或者我的命根子不会发炎。走了两天之后,我浑身发冷,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像只瘟鸡般爬不起来了。他们重新把我放在了担架上,继续前进。我以为他们会扔下我的,可他们没有。张宗福说:“只要李麻子还有一口气,就要抬着他走!”
那个晚上,我们宿营在一个小村庄里。
在那个老乡家里,上官雄让老乡给我烧了一盆炭火放在我地铺前面,我的烧没有退,浑身冷得发抖,军医那里也没有退烧药,上官雄用一块湿毛巾捂在我的额头上,怕我烧坏了脑子。那个老乡是个老头,孤身一人,他说他儿子也参加红军了,现在不知道在那里。他看我这个样子,就连夜上山给我采了草药,熬给我喝了,还用仅仅剩下的一点盐巴,放在开水里,给我洗溃烂的下身。到了下半夜,我的少竟然神奇地退了。我想和躺在旁边的上官雄说话,看他睡得那么香,那么沉,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下身的炎症还在,如果不尽快让它结痂愈合,不要说继续行军打仗了,也许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盆炭火上。
我想到了在长岭镇当铁匠的时光,那烧得通红的铁块给了我某种启发。我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令我兴奋。我把火盆旁边夹木炭用的铁嵌放进了火盆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嵌渐渐地被炭火烧红,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变得血红。
我豁出去了。
古有关公刮骨疗伤,我怎么不可以用烧红的铁嵌去烫自己命根子上的创面,让它在最短时间里结痂,而且也起到了消毒的作用。
我脱下了裤子,把缠住我命根子的脏污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绕开。
我的那半截命根子惨不忍睹。
我把毛巾塞进了嘴里,紧紧地咬住。长痛不如短痛,我横下了心,拿起了头部烧得通红的铁嵌,往身下的命根子烫下去,我听到了滋滋的声音,看到一股烟往上窜,闻到了浓烈的焦糊的臭味……我的眼睛向外突出,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