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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个晚上才明白顾玉莲为什么要向宋汀兰下毒,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向我下毒。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女人的哭声里包含着什么,还有那些老鼠为什么要集体逃窜,还发出尖叫声。我在很小的时候是个聪明的孩子,在我母亲宋汀兰和我以为是父亲的顾帆远死后的那天从窗户上摔下去摔傻了,我的傻也和顾玉莲的下毒有关。其实傻是一种幸福,巨大的幸福。在我经历了这个雨季的许多事情之后,我宁愿傻下去,什么也不知道,那样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聪明使人变得复杂和可怕。
顾玉莲看着我,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我知道今夜她要向我说出真相。
顾玉莲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叙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孩子,顾帆远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的孙子。你的亲生父亲就是你在风铃街看到的瞎子!”
也就是说,我在河边的那棵梧桐树下见到的和我母亲宋汀兰交欢的男人就是那个瞎子,他就是我的父亲。我的脑海里出现了王胡子的身体,也出现了瞎子站起来的情景,如果把他们的头脸模糊掉,他们是那么惊人的相似。我呆了,怪不得我会被瞎子莫名地吸引,去看他坐在街旁听过往人流和车辆的声音,或者在晚上听他歌唱。原来他在那里等待的人是我。
他是不是知道我迟早一天会知道真相,迟早一天会去找他?
但是,此时我一点去找瞎子的念头都没有,好像他和我根本就没有关系,从来就没有关系,他从来没有用冰凉的手摸过我的脸,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我会打破他自信的等待,我再不会去看他。他这一生也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孩子,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的痛苦。他们死了,留下了你,而你又不是我的亲孙子,我和你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你从窗户上摔下去死了,或者我的心会平静下来,可你活着。我一见到你就像有人在揭我内心的伤疤。我曾经一度想让你慢慢地死掉,在熬药给你喝的时候,在里面放上了少量的砒霜。可是,可是我内心在受着折磨,你又有什么罪,要承受你父母的罪过?我放弃了,放弃了让你死。尽管如此,有时我在深夜时,会咬牙切齿地说,顾晨光,你这个杂种,我要让你死,让你死!我凭什么要养活你,凭什么!我冷静下来,或许我一听到你的尖叫,我的心就软了。孩子,你从小都是在我的怀抱里长大的……孩子,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以恨我。唉,如果郭阿姨没死,她会帮助你的,可惜她死了,好人不长命。孩子,你好好活着吧,没有人再会毒害你了。”
顾玉莲说完这些,她虚脱了。
我抱住了她要往下瘫的身子。
我说:“奶奶,你要挺住。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顾玉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抱我回房间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抱起了顾玉莲,朝她的房间里走去。顾玉莲很轻,像一只鸟一样轻,我担心她会突然从我的手中飞走。我进了她的卧房,我把她放在了床上,她平躺在那里,面向着天花板。顾玉莲说:“孩子,你也去休息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退出她的房间。
我关上她的房门时,看见顾玉莲在橘红色的光中微笑。
此时,我又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没有上楼回到房间里去,我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出了家门,来到了外面。
街上空空荡荡的,人们都像归巢的鸟沉睡了。我想在这个深夜里,还有热闹的地方,但不是这条小街。我此时没有更多考虑什么问题。我觉得我身体内部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控制着我,要把我带到一个我并不喜欢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没有阳光或者是不是黑暗的深渊我一概不知道。
我站在了梧桐树下。我听到了怪异的笑声。我借着路灯的光芒抬头往树上看去。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女孩呢?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树上?我恐惧的内心有了一丝迷惘。街上宁静得怕人,没有风,梧桐树也很平静,它静默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无语的人。
怪异的笑声消失后就更加宁静了。我听到了自己发抖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发抖声让我窒息。我像一颗钉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不一会儿,我突然回过了头,发现我身后站着一个人。我惊叫了一声。那人不是我祖母顾玉莲,也不是王胡子。那人就是往日夜里坐在树枝上或者吊在树枝上的那个女孩。她的脸还是一团白,没有五官。我颤抖着说:“你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
女孩的双脚没有着地,她的脚底离地面有半尺的距离。她一动不动。
我转过了身,和她面对面。我觉得她离我是那么的近,只要我走上前半步我的脸就可以碰到她的脸。但是我闻不到她的呼吸,我觉得她身上散发出凉气,凉气一丝一缕地逼向我,我仿佛置身在严冬。我浑身瑟瑟发抖。就那样过了一会儿,我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我十分的绝望,她一定会在这个深夜把我带走,把我带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此时,我的恐惧是那么的真实。我多么想我祖母顾玉莲出现呀,可是没有,我不知道我祖母顾玉莲此时在干什么。
突然,我看到她白生生一团的脸上起了变化。
我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我的嘴巴也慢慢地张大了。
我看到她白色一团的脸像是一朵花在慢慢地盛开。
我觉得我身体里的那个人也慢慢地离开了。
女孩的脸变成了一朵花,是的,就像一朵娇艳的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脸,而且是一张笑脸。我忘记了身处在危险之中。我听到了一声娇笑。我的心颤动了。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我颤抖着问。
女孩开口了:“你现在比我痛苦!”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尽管她身上寒气逼人。她怎么知道我痛苦?
接着,她又说话了。她说她叫青花,她说她是很久以前丁小慧那栋楼的主人的女儿。她说她活着的时候也很痛苦,她的母亲也很痛苦,她的父亲离开了她母亲后她们变得很痛苦。母亲痛苦的时候就会变成魔鬼,她把痛苦发泄到同样痛苦的女儿身上。她会用一根针扎女儿的手,扎她的腿,甚至扎她的脸。母亲的残酷让她绝望,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让一个善良的女人变得暴戾,她不明白,她开始仇恨母亲。母亲没有理会她的仇恨,反而更加残酷地折磨她。终于有一天,她把母亲杀了,她在母亲喝的茶里下了毒药,她母亲其实才是这条小街上传说中的女人。不过,她母亲不是自杀的,而她才是真正自杀的。她在母亲死后,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以为把母亲杀了,她就可以解脱了,就没有痛苦了,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解脱,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自从父亲抛弃她们走后,她就没有笑过。在一个晚上,她把自己吊在了那棵树上后,才觉得自己真正解脱了,没有痛苦了,那时她才笑了。笑出了一声后,她就把自己的脖子套在了那个圈套里。我看到的她的穿着,就是她死时的穿着。
我木然地听着她说话,仿佛时间静止了。她说她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条街,多少年来,她在夜晚飘忽着。她说我现在比她痛苦,她想带我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她说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也没有恩怨。可是,她没有办法做到。她不能主宰我的命运,就像她当初没有能够主宰她的命运一样。我听得毛骨悚然。但是我已经不害怕她了。
她说完,就笑了一声,然后消失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样的:“血钞票会带你到一个地方,会让你发现真相!”她一定知道很多东西,我想问她丁小慧究竟在哪里等诸多问题,可是她已经没有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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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来不是一个瞎子,他的眼睛很亮,闪烁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他的眼睛要比帆远的明亮,帆远的目光里有太多的忧郁,这也许是帆远注定早夭的缘由。他和帆远不一样,他开朗大方,有热情。女人是需要热情呵护的,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热情消褪了,那么爱也消失了。他对宋汀兰的热情让宋汀兰欲罢不能,以至于以身相许,铁了心跟着他。他恒久的热情从何而来?也许在宋汀兰和帆远离婚之后,宋汀兰会靠着他的热情活得幸福。那是一场意外,意外的煤气中毒事件,凶手就是我,顾玉莲。我的意外夺去了两条人命,也夺去了他的幸福。竟然在后来,也夺去了他明亮的眼睛。据说,他的眼睛是哭瞎的。一个男人为一个死去的女人哭瞎了眼睛,他需要多少泪水和勇气?那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爱?
这是不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要早知道这样,就会早日劝帆远和她离婚的。帆远不是那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像他父亲一样,一走就杳无音信。如果我能碰上这样的男人,哪怕一生就和他待一分钟也死而无憾。可惜呀。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仇怨,却制造了那么多的不幸、愤怒,和恐惧。是谁在毁灭这个世界?是我们自己!
顾玉莲在橘红色的光中紧闭上了双眼。
她的双眼挤出了两滴泪。
顾玉莲在告诉顾晨光那个秘密之前,她就喝下了毒药,她没有把别人毒死,却毒死了自己。
她死前还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她死了,顾晨光会不会笑?
她听见有一个人在说:“你什么时候在黑夜里能再伸出干枯冰冷的手抚摸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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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雨。
我想这个雨季将要过去。我在那个上吊的女孩消失后就回到了家里,我没有理会祖母顾玉莲就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居住的这栋楼里很安静,我想顾玉莲已经沉睡过去了,她应该不会在半夜的时候上楼,可她上楼的脚步声在橘红色的灯光中荡来荡去。
我不敢在这个晚上睡去,我害怕我一睡去,就会做梦,做那种我不愿意做的梦。我也不想再听到那缥缈的歌声以及女人的哭泣,我不要进入黑暗。我不敢打开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房门,我也不想再去开那个床底下的木箱了。我不愿知道什么秘密,我是个无助的人,我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东西。我的大脑就那么小,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装下一个世界。
我坐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仿佛有许多影子在我的四周跳舞,跳不同的舞蹈。我无法驱赶他们。我总感觉那影子中有丁小慧。
在这个夜晚我想起丁小慧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冲动,反而有种担心和焦虑。她此时在哪里?我总有一种预感,丁小慧不会走远,她就在我的附近,我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心跳。但我没办法知道她具体在哪个地方。
就在我预感丁小慧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我不想听到的声音:缥缈的歌声。这次缥缈的歌声离我很近,似乎就在我的耳边。那歌声中还夹带着一种血液流动的声音,那种我熟悉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是的,我在这孤独的深夜看到了那张血钞票在我面前飞舞,那缥缈的歌声仿佛是它的伴奏。那张我不愿意看到的不祥的血钞票在我面前妖异地舞动着,钞票上的血迹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想撕碎它,撕碎这不祥而邪恶的东西。我伸出手去,还没有碰到血钞票,它就好像有灵性一样跳开了。我追逐着它,我要撕碎它。此时,我忘记了那个在梧桐树上上吊的女孩,也忘记了她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每次我只要进入一种状态,我就会忘记那个美丽的女鬼。
那张血钞票和缥缈的歌声在我面前跳跃着,似乎在嘲笑我无法把它捉住。我挥舞着双手跟着它,我要撕碎它。跟着血钞票,我下了楼,木质的楼梯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我紧紧盯着那张血钞票,它飘向了门口。在它飘到门口的时候,门“吱扭”一声自动打开了,血钞票在门口弯曲了起来,似乎在向我招手。
我跟随着血钞票出了家门。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没有车辆经过。没有人看见这张妖异的血钞票在深夜里舞动。
王胡子的馄饨店也早已经打烊了,他是不是和那个丰满的女小工睡在一起?街灯在雨中是沉默的,它什么也不说,它哪怕是看见什么也不会说。在这样的夜晚,会不会有人打开下水道的盖子,往里面倒骨头?
我游魂一样在夜雨中跟随着血钞票飘到了肖爱红的楼门前。
那张血钞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就从门缝里飘了进去。
我站在肖爱红的家门口,没有考虑什么,就推了一下肖爱红的家门,那门竟然开了。
肖爱红难道连门都不锁?
我进入了肖爱红家的客厅,血钞票和那缥缈的歌声同时消失了。肖爱红家的客厅里没有灯光,反而是楼上一个房间里有蓝色的光亮从门缝里漏出来。那扇门并没有关紧,如果它关紧了,那么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那光亮为什么不是橘红色的呢?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这是肖爱红的家,而不是我的家。肖爱红的家里很静,我想到了肖爱红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个外国人拿着眼镜蛇头的照片。好像有一条眼镜蛇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中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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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我还真想再听到那缥缈的歌声,哪怕是女人的哭声也无所谓了,因为肖爱红的家太宁静,宁静得可怕。我不知道那张血钞票现在在哪里。我朝那蓝色的光亮摸去,那蓝色的光亮来自肖爱红家的楼上。我上了楼梯,这楼梯和我们家的楼梯是一模一样的,我怀疑牡丹街上并排的这三栋小楼原来就是属于同一家人的。
那蓝色的亮光在吸引着我。
我轻手轻脚地上楼梯,我不能发出声响。
我只要一发出声响,就会被这栋楼的主人发现,他也许会把我当成贼一样抓起来送到丁大伟的手里,让丁大伟一枪把我崩了。我来到了那房间门口,因为那门缝开得太小,我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我是不可能推开这扇门的。
我有种强烈的欲望,要看看里面蓝色的光亮中,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有一种预感越来越清晰,我相信丁小慧不可能走远,她就在我的附近。我好像闻到了丁小慧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那种女人的体香吸引着我。
我站在透出蓝色光亮的门口,屏住了呼吸。
我突然听到了声音,说话的声音。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是肖爱红,女人竟然是胡青云。我对他们的声音并不陌生,尤其是胡青云。胡青云不是出国去了吗?她怎么回来了?她是悄悄地回来的吗?她回来怎么就没有人知道呢?
“青云,我不想让你走,真的不想让你走。我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可是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
“你难道就不念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恩爱?”
“其实,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尽一个妻子的义务。”
“你胡说!青云,你胡说!”
“你别发火。爱红,我走了,你完全可以找一个真正爱你、崇拜你的人。那样,你会幸福的。”
“难道你真的要为一个死去的人委屈自己的一生?”
“那不是委屈,那是幸福。”
“胡说——”
“爱红,我说的是真话,我不爱你。”
“你难道真的没有爱过我?一点都没有?”
“是的,一点都没有。爱红,你没有必要对我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用心。我是个坏女人,是我杀了帆远他们,我亲手杀了我最爱的人。”
“青云——”
“爱红,你不要伤心。爱红,我没有办法,真的,我没有办法。他死后,我一直试图爱你,可是我没有感觉,明白吗?我没有感觉,我这是怎么啦?”
“青云,你别难过,别难过,不能怪你,你没有错。你是为了爱他,我能理解你。我爱你,我要让你摆脱痛苦的折磨。”
“我摆脱不了,摆脱不了——”
“你可以摆脱的,要有勇气。”
“可是我的勇气从哪里来?”
“青云,相信我,我会给你勇气的,我爱你——”
“可我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呀——”
“青云,我可怜的爱人——”
“呜呜呜——”
我听到了胡青云凄清的哭声,肖爱红没有再说话了。我不知道他们在蓝色的灯光下干什么,我只听到了胡青云的哭声。
我猛然想起了我常在夜晚听见的哭声,那让我尖叫的哭声,和胡青云哭的一模一样。在此之前,我还觉得那也许是我母亲宋汀兰的哭声。我发现自犯了一个错误。
我想离开。我没有想过居然是她,对我那么亲切的她杀了我母亲。我无法再听下去,她的哭泣像在我梦中一样,让我想尖叫,不可抑制地尖叫。
就在这时,哭声停止了。然后是肖爱红的笑声,笑声停止后,我就听到了脚步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脚步声。是谁要出来?
我赶紧躲在了一边。
门被打开了,大片蓝色的光射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肖爱红,我没有从房间里,也就是肖爱红的书房里发现哭泣的胡青云。因为门开后,肖爱红的书房一览无余。那里面除了书柜,就是书桌,胡青云不可能藏在书柜里去的,刚才我还听到他们说话的,还有胡青云的哭声,怎么胡青云不见了?难道她顷刻间就人间蒸发了吗?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我刚才听到的东西全是我想象的?这同样也不可能,不可能!我相信我现在十分清醒。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肖爱红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身上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还穿着一双高跟鞋,也是红色的。他的嘴唇血红,好像是抹了很多口红,脸上似乎化过妆,扑了白白的一层粉,眼圈也画黑了。唯一和原先一样的是,他的头发没有变。那条红色的连衣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像女人一样扭动着腰肢走出门,开亮了房间外面的廊灯。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我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会是发现了我吧?我又尿急起来。
肖爱红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我藏身的地方也可以看见那个房间。他扭进那个房间后,开亮了那个房间的灯,我内心的紧张马上得到了缓解,因为那个房间的灯光是橘红色的。我看他在打开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串起来的两把钥匙,他说了声什么就走出了那个房间。他灭掉了那橘红色的灯,然后一扭一扭地下了楼。
他要去哪里?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香味,浓郁的香味,那香味在他的楼上飘浮着。我心里有些紧张,这种香味我那么的熟悉,怎么会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又打开了楼下的灯。
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着,好像是时装模特在走台。我乘机进入了那蓝色灯光的房间。我搜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看见,哪有胡青云的影子!
我赶紧蹑手蹑脚地出了肖爱红书房的门。
我往楼下的客厅里一看,不见了肖爱红。那灯光还亮着,那香味还在空气中流动着,他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我此时想逃离肖爱红的家,我进入他家后,看到的一切让我难以理解。我轻轻地下了楼梯。
我经过客厅往门外走去时,觉得有个巨大的影子在压迫着我。
我听到了一声响动,好像是关门的声音。我看了看楼上,那透出蓝色光亮的房间门并没有关上,楼下的房间门也一动不动。我觉得那关门声十分的沉闷,我的目光落在了楼梯底下,那是一片阴影。在我们家,楼梯底下是顾玉莲放杂物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朝那片阴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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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尿很急。
真的很急,它有可能会使我的膀胱爆炸。我进入了楼梯下的这片阴影。我没有发现肖爱红,却发现我踩在了一块木板上,这里怎么会有一块木板?我没有在我们家的楼底下发现什么木板。木板底下是空的,我可以感觉出来。
我往木板上一看,那木板的缝隙中透出一线光。
就那微小的一线光。
我找到了一个拉环。我拉起到拉环,轻轻地拉起了拉环。
露出了一条可以看见里面的缝。我没有再往上拉了,我不能让肖爱红发现我。这是一个地下室,也就十二平方左右的一个地下室。我们家一定也有一个地下室,可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进去过。地下室里的灯光也是蓝色的。
我看到了肖爱红。
这情景我永生难忘。肖爱红在摸一个人的身体,摸一个女人的裸体。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女人的脸被一块白布遮住了,女人躺在一个木板平台上,那平台干干净净的。女人的身体也干干净净的。肖爱红喃喃地说着什么。他摸完后,又在女人的身体上一点一点地亲吻起来,一边亲吻,一边用手术刀刮着女人的身体。他亲得很慢。他每亲一下,女人洁白的身上就会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
女人一动不动……我还看到了那墙壁上,地下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东西,那居然是人皮,人皮上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肖爱红吻完了女人,他满脸是泪水。
他来到了墙壁旁,开始用手抚摸着墙上的人皮,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他抚摸完那张人皮后,伸手揭下了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人皮。肖爱红把人皮收起来,叠好之后就放进了一个小皮箱里。他锁上了小皮箱,然后提着小皮箱准备上来。我把木板放下去了,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十分急促。我赶紧藏在了客厅里的沙发后面。
肖爱红上来了。
他款款地提着皮箱子走出了家门。他走进了雨中,也没有打伞,像我一样,在雨中没有打伞。我跟在了他后面。我的尿不急了,因为我的裤裆已经湿漉漉的一片。
那躺在地下室木平台上的人是谁?
我突然想回去揭开那块白布看个究竟,但我被肖爱红的行踪吸引了。他在往我家的方向走去。这时牡丹街的街道已经积满了水。
他竟然用那从抽屉里取出来的钥匙打开了我家的门。
他进了我家的门。
顾玉莲有没有听到那开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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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爱红进了我的家门,他走得很轻。一个男人穿着高跟鞋,能走得那么轻,真让我开了眼界。他在我家的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顾玉莲和顾帆远的合影,他的眼中落下了两行泪水。那张照片让他落泪,这是为什么?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橘红色的光中轻轻地走到了顾玉莲的房间门前。
我的心提了起来:他要进顾玉莲的门?
他把耳朵贴在那门上,听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听见,顾玉莲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肖爱红听不出什么来,就提着皮箱子上了楼。
他上楼很轻,没有一点声响。
他快到楼上时,往下面看了一眼。
他来到了我的房间门前,也把耳朵贴在了上面,听了一会儿,里面同样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样,他最后才走到了我母亲宋汀兰和顾帆远的房间门前,用从抽屉里取出的钥匙打开了这扇门。
他那钥匙从何而来?
难道也是像我一样偷偷地拿去配的吗?
他为什么要进入我家,进入那个房间?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在这样的深夜进入我家,进入我母亲宋汀兰的那个房间?
肖爱红进入了那个房间。
他把门关上了。
他把我关在了外面。
接着,我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和在以往的夜晚听到的缥缈的哭声是一样的,也和我在肖爱红的家里听到的哭声是一样的。
我觉得很冷,身上很冷。紧接着,我又听到肖爱红在说话:“亲爱的,你别哭。我把你放在这里,最安全了。亲爱的,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你和我的小说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要让你和我的小说一起流传后世……”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要看清肖爱红在干什么!
我取出了钥匙,那把黄铜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房间门。门露出了一条缝儿,我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肖爱红没想到我会跟着他,他现在那样子已经完全忘我了。他把那张人皮从皮箱里取了出来,放在地上,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又说着话。我现在才明白,那张人皮就是胡青云的人皮,她根本就没有出国。女人的说话声和哭声也都是从穿着红裙子的肖爱红的口中发出来的。肖爱红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突然想到,地下室里的那个躺在木平台上的裸体女人是不是就是丁小慧?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整。
肖爱红取下了那墙上的挂钟,他拧开了挂钟后面的螺丝,然后卸下了挂钟后面的盖子,从里面取出来另外一把钥匙。他神情凄凉,那双眼中透出一种悲绵的气息。他身上的香味还在往门外扩散。
他拉出了床底下的那个木箱子。
他的力气有点惊人,我怎么也拉不出那个箱子,而他轻而易举地就把它拉出来了。那箱子是他放在这里的吗?顾玉莲怎么没有发现呢?
他用从挂钟上取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木箱。
他从木箱里取出一大卷油布包着的东西,他把那卷东西放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摊开了油布,也摊开了油布包着的东西。他把油布包着的东西一张一张地贴在了胡青云的人皮上面。他一共放了七次。他做这些时,像女人一样哭着,哭声十分的缥缈,他的泪水滴在那些东西上面。那是七张人皮,上面同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惊呆了。
我尖叫了起来。
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尖叫了。
我的头要炸了。我看到的是什么?我在做一个噩梦吗?如果是噩梦的话,让我醒来,马上醒来!此时,我希望顾玉莲上楼来,抱着我说:“孩子,别怕,奶奶在你身边呢,别害怕,孩子。那不是女人在哭,是猫在叫春呢。”
可我不知道那个时候顾玉莲已经死了。
她承受不了内心的重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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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突然被打开了。
我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脖领。抓住我的人满脸泪水。
他怒吼道:“你这傻子,你怎么可以看见!你怎么可以看见这些世间最宝贵的珍品!你有什么权利!”
我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我听到了什么散架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大叫一声后就跌落进了一个深渊,黑暗的深渊。
我听到了老鼠的尖叫,老鼠在黑暗中尖叫着奔逃。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老鼠在奔逃。他们在黑暗中和我一起奔逃。我要到什么地方去?老鼠们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在黑暗中疾走。
我把老鼠们的声音甩在了身后。我看到了橘红色的光亮,我在那橘红色的光亮中回到了另一种现实之中。
我看到的情景让我瞠目结舌:
外面刮着风。顾玉莲在关窗门。她把这栋楼里的窗门关好后就来到了宋汀兰的房间门口,对里面的宋汀兰说:“汀兰,把孩子给我吧,我带他去乡下参加亲戚的婚礼。”门开了,宋汀兰满脸笑容,她抱着三岁的孩子顾晨光。她在顾晨光的脸上亲着,顾晨光笑着,他说:“妈妈,别亲我了,痒痒。”宋汀兰又亲了几下:“就亲,就亲。”顾玉莲说:“好了,好了,明天回来再亲吧。”宋汀兰把孩子交给了顾玉莲。顾玉莲接过孩子,对宋汀兰说:“一会儿可能要有暴风雨,你把房间的窗门关好吧。”宋汀兰说;“好的,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吧,有暴风雨。”顾玉莲说:“都说好的,要去的,人不能没有信用。况且,他们派车来接,说不定车已经到了。说好了十二点来的,还有几分钟就十二点了。”宋汀兰说:“那你们小心点。”顾玉莲笑了笑:“你放心吧,你自己在家里要小心。”宋汀兰把门关上了。顾玉莲抱着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孩子顾晨光下了楼。她把孩子放在楼下的客厅里,她对顾晨光说:“你别乱跑,我去上个厕所。要是车来了,你让他等一下。”顾晨光笑着奶声奶气地说:“奶奶,我知道了。”顾玉莲一进厕所,顾晨光就跑进了厨房。他把小手伸到煤气灶的开关上,一下一下地打火玩,每一次都能起火,他乐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声音。来了,乡下亲戚的车来了。顾晨光最后打了一下火,就出去了。厨房里的煤气灶还在滋滋地冒着煤气。顾晨光最后一下打火没有打着,他忽略了把开关复位,就离开了厨房。奶奶顾玉莲从厕所里一出来就提着礼品,抱着顾晨光出了家门,去了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