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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兰芳家到人民医院坐地铁只有两站路。在地铁上,安蓉提心吊胆,显得很不安,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在想些什么。地铁上人很拥挤,一张张各色各样的脸让安蓉无所适从,她怀疑这些脸会突然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铁在黑漆漆的通道中前行着,前方是一片黑暗,地铁最终要把我们带向何方?安蓉想,她闭上了眼睛。
安蓉早上上班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了单位。本来兰芳要开车送她,看着疲惫不堪的兰芳,安蓉制止了她。兰芳对安蓉说:把心放开点,不要想太多问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安蓉白了她一眼,啰嗦!
十天没来上班了,当她踏进医院大门时,她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她感觉到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安蓉讨厌自己的这种感觉,可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不产生这种感觉。
从医院大门到住院部大楼有一段距离,那是一条林阴道,道路两旁是肃穆青葱的柏树。安蓉在上班的人流中显得卓尔不群,她在医院里的回头率一直是名列前茅。这让医院里的许多女同事妒忌,医院是女人比较集中的地方,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像安蓉这么漂亮的女人容易招人议论,安蓉对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不屑一顾。她走路时从不注意后面向她投来的目光。
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她身后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的背影,那是一双老鼠眼,豆大的眼睛中透着亮光。
安蓉工作的外一科在住院部大楼的五楼。她进电梯后看到王子洋也进了电梯。安蓉转过脸,她不想看到他。王子洋朝她这边挤过来,电梯里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安蓉闻到了一股古龙香水的气味,她突然想到一句话,使用古龙香水里的人不是性变态就是自恋狂,这句话好像出自一部恐怖电影男主人公之口。安蓉清楚香水味是从王子洋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曾多么迷恋王子洋身上的气味,尽管兰芳十分讨厌男人身上的香水味。现在,安蓉皱了皱眉头。
出了电梯,王子洋对安蓉说:安蓉,你没事吧,昨天我找了你一天。
安蓉冷冷地说:废话,有事我还能来上班吗?况且,我有没有事已经和你毫无关系。
王子洋笑了笑:安蓉,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我们和好吧,下班后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安蓉变了脸色:王子洋,你真烦人!我告诉你,别老纠缠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安蓉就快步逃离了他。
王子洋看着安蓉进了外一科的护士站,他咬了咬牙,嘴巴里吐出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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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科收治的都是外伤的病人。安蓉在换衣服的时候,护士长夏美丽对安蓉说:安护士,十七床的病号脾气不好,你要小心点。他朝你发火你也不要和他吵,挺可怜的一个小伙子。安蓉点了点头,在她三年的护士生活中,她没有和病号吵过,她只是委屈得偷偷哭过。上班时间里,安蓉很少说话,因此也很少和别人交流,她在同事中几乎没有朋友,同事们都说她是冷血美人。
十七床的病号是个车祸中受伤的小伙子,他的半边脸皮几乎被完全撕裂。安蓉记得她每次给小伙子换纱布的时候,手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脸皮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让人不忍目睹。安蓉推着药车进入病房,小伙子用露出的一只眼珠子盯着她,他们相互看不清对方的脸。小伙子半边脸上蒙着纱布,而安蓉则戴着大口罩。他们内心都清楚,一个人的脸是美丽的,另一个人的脸丑陋不堪。
小伙子的那只眼充着血,很红,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焦灼和绝望。安蓉的双眼是没有表情的。她来到了小伙子的病床边。她对小伙子说:十七床,打针。
小伙子突然把头扭向了一边。
安蓉边配药边说:十七床,听见没有,打针!
小伙子把半边屁股翘起来。安蓉用酒精棉球在小伙子的臀部擦了擦,针头就快速地扎了下去,小伙子一点感觉都没有,安蓉轻轻地推着注射器,另外一只手在针的旁边轻轻地揉动。注射完后,安蓉快速地拔出了针。小伙子还翘着屁股,安蓉说:好了。
做完这一切,安蓉推着小车出去。
她刚到门口,小伙子突然说:我知道,你是安护士,我记住你了,果然名不虚传,这针打得有水平,不像其他护士,用针头在我屁股上练标枪,谢谢你!
安蓉突然停下来,她回过头看着小伙子,目光有些飘忽地停在他被纱布蒙着的半边脸上。然后她突然回到小伙子的床边,躬下身,把头贴着他的耳边说:撞车时那一刹那,你想到了什么?
小伙子愣住了,半天没有回答她。
安蓉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冷冽,背过身飘出了病房。
安蓉刚出病房,护士长夏美丽扭着肥硕的屁股走过来。她问安蓉:十七床没冲你发脾气吧?
安蓉摇了摇头。
夏美丽拍了一下安蓉的肩膀:还是你安蓉有魅力,我们科要多几个你这样的护士我日子就好过多了。
安蓉没理她,继续去干自己的活,夏美丽的废话很多。安蓉有时很讨厌夏美丽的废话,那些废话有时候就像路上那些震耳欲聋的汽车喇叭声一样,让她的大脑嗡嗡嗡的轰鸣,疼痛欲裂,她有时候真希望夏美丽在某一天突然变成哑巴了,她可以安静地工作,不再受这些废话的骚扰。可夏美丽的喉咙功能十分的良好,从来没什么问题,而且永远声音响亮地喋喋不休,这让安蓉无法容忍。尽管如此,安蓉还是在夏美丽说废话的时候沉默地看着她,好像是在认真地听她说话,其实安蓉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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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蓉干完活,坐在护士办公室里看一张报纸,那是昨天的《赤板晚报》。安蓉笑了一声,她看到晚报头版的右下角有一幅照片,那是民警张洪的照片,他穿着警服,头上缠着绷带,张着大口,挥着手势在说着什么,像一个领导同志在发表演讲。照片下面是一篇写他如何英勇和歹徒搏斗的文章。兰芳也真能吹,愣是把一个胆小鬼写成了英雄。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安蓉拿起了电话:喂,外一科,请问找谁?
找安蓉,安护士。她在吗?
张洪,我就是安蓉。你这个笨蛋,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不好意思,刚才没仔细听。安蓉呀,你要的房子我给你找好了,在东方路,离兰芳很近,隔两条马路。离地铁站也很近,一室一厅,厨房卫生间家电都是齐的,装修得像宾馆,干净,合你的品味,就是房租贵些。
多少钱一个月?
一千二。你看怎么样?
能不能便宜些?
恐怕……我再压压吧,这样,如果你和房东签的时间长一点,可能会便宜点。
不管怎么样,给我压到一千就可以了。
好吧,我试试。
安蓉放下电话。
夏美丽说:安蓉,怎么,要搬家?
安蓉点了点头。
夏美丽又说:凭你的条件,找个阔佬嫁了算了,还找什么房子呀,真是的,浪费自身的宝贵资源,多可惜呀,我都替你心疼。
安蓉怕夏美丽又开始她的喋喋不休,于是轻声地反驳说:护士长,你当初怎么不找个阔佬?
夏美丽一时语塞,她的肥脸有些挂不住了:安护士,我是为你好。
安蓉突然心一跳,抬头一看,王子洋正从门口经过,他停顿了一下,朝里面看了安蓉一眼,安蓉的目光碰到了他的目光,安蓉心里一抖,低下了头。这个细节被夏美丽捕捉住了。王子洋走过去之后,夏美丽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她走到安蓉身边,亲热地坐在安蓉的身边,继续说:安蓉,我看王医生不错,他英俊潇洒,你美貌温柔,是天生的一对呀,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茬,你要愿意,我去给你说合,怎么样?听说追求王医生的人很多,你要不抓紧,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医院里的人都不知道王子洋和安蓉的事。
安蓉听完夏美丽的话,脸突然一沉,豁地站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夏美丽呆在那里,看着安蓉气呼呼地出了门。
安蓉今天怎么啦?难道撞邪了?夏美丽傻乎乎地想。
安蓉出了门,她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擦了擦眼睛。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一双豆大的眼睛在审视着安蓉。
安蓉没有发现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火也有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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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两点左右,天渐渐地暗下来,空气沉闷!隐隐地,有沉雷传来。安蓉的脸色也阴沉下来,这种天气让她内心莫名的恐慌,有种不祥的声音在远处不确定的地方召唤着她,尖锐如针地刺着她的心脏,她的眼皮也突然跳起来。
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水曲柳乡村时一切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赤板市后就发生了那么多古怪的事情?安蓉头有些晕。她脑袋里似乎有许多虫子在蠕动,在干扰着她的正常思维。
飞驰而来的汽车,妖媚的笑脸支离破碎……生命的顿时消失……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幻觉,幻觉!……莫名其妙的中药的气味夹带着一点血腥味又不知从哪冒出来,被她呼吸进五脏六腑。安蓉一阵恶心,她的胃不停地翻滚着。
安蓉口干舌燥,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洗手间。
一个护士看着安蓉走进洗手间。她心想,安蓉今天怎么啦,她就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瑟瑟发抖。那护士想跟进洗手间,但她迟疑了一下,就匆匆而去。
安蓉来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淌出来,溅起许多光怪陆离的水花。安蓉迫不及待地用凉水泼着自己的额头和脸,她企图让狂乱的思想冷却下来,此时,安蓉真想找个冰箱,把自己美丽的头颅塞进去。
脸色苍白的安蓉目光迷离。
她抬起头,面对着镜子,她满脸都是水珠,一副迷惘的样子,唇也变得苍白,她用舌尖舔了舔唇,什么味儿都没有,可空气中的确漂浮着中药和血腥的味道。安蓉张了张嘴,想喊,但没喊出来。她看到镜子中出现了一幅模糊的影像,一个人在疾走,一辆模糊的汽车朝那疾走的人影冲了过去,闪电划开了模糊中的黑。她看到一张女人的脸,一张清晰的鲜血淋漓的脸,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还有一只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朝她伸过来,穿过镜子朝她伸过来……安蓉尖叫起来,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从她嘴中发出。哗哗的水声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汽车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安蓉双手死死地堵着自己的耳朵,她蹲了下来,使劲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喊着:幻觉,幻觉,停,停!
安蓉——安蓉——
谁在喊她?
安蓉——
她听出来了,是护士长夏美丽在叫她。
汽车的吼叫声突然停止了,安静的厕所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安蓉伸出手,关掉了水龙头。中药和血腥的味儿也突然消失了,安蓉用纸巾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水珠,她的心略微平静了些,擦完脸上的水珠,用纤秀的葱白般的手抚摸着自己富有弹性的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迷惘,面容忧郁。
安蓉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洗手间。她来到走廊上,面无表情。窗外的天更黑了,雨已经密集地落下来了。夏美丽急匆匆地朝她走过来,边走边对安蓉说:安蓉,你干什么去了,我找你老半天,快,去手术室。
安蓉问:出什么事了?
夏美丽说:安蓉,是车祸,有急病号要抢救,马上要做手术!
车祸!
安蓉的心重重地颤抖了一下,陷入了一片黑暗。
安蓉和护士长夏美丽穿过长长的走廊时,安蓉突然看到走廊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连衣裙,她很奇怪,夏美丽怎么对它视而不见。走过一段路,她又回头一看,那白色的裙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安蓉的心里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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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急匆匆推向手术台的人就是杨林丹。安蓉一下班就找了家名叫五月花的幽静的咖啡屋,坐在那里企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像是一种诅咒,是的,她的梦是一种诅咒。她梦见杨林丹被车撞死了,现实中的杨林丹就真的死了。她全身的毛细血管都在收缩。躺在手术台上的杨林丹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安蓉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撞车的。杨林丹的一只眼球突出在眼眶外面,死死地盯着安蓉,她不停地一口一口地吐血,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甚至溅在了安蓉雪白的口罩上。杨林丹没有了往日的妖艳,她是一只垂死的鸟,无力地在死亡前挣扎。两个多小时的手术下来,安蓉快窒息了。手术的主刀医生就是王子洋,安蓉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惊慌和痛苦,他十分平静,好像杨林丹和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安蓉从王子洋镇静的眼神中知道了男人的铁石心肠,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的。安蓉想起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那个男人在她的记忆深处挣扎。杨林丹最终由于心脏衰竭死在了手术台上,这场失败的抢救让手术室里充满了死亡和古龙香水混杂的味道。
安蓉喝了一口咖啡,她拿勺子的手颤抖着。看着杯子中的咖啡,安蓉又想起了那大口大口的鲜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安蓉一阵恶心。
杨林丹的尸体被七喜推向太平间时,安蓉觉得有一层绿光浮在那盖着白色尸布的尸体上。推着杨林丹尸体的七喜神情平静,他好像是平静地送一个人回家,七喜甚至还吹着口哨。安蓉对七喜有种奇妙的感觉。王子洋在她身后冷静地说:安蓉,我请你吃饭。安蓉拒绝了他。
安蓉想起那句话,胃里就又一阵翻腾。
她面前桌上的咖啡像是血。
安蓉喝不下去了,她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此时,一个人坐在了她面前。那人的老鼠眼透着亮光,这是一张极平常的男人的脸,扁平而略黑,那透着亮光的老鼠眼是他最大的特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安蓉。
他用舌尖舔了舔褐红色的嘴唇。
安蓉睁开眼:是你?
是我,吓着你了吧?
男人操着一口娘娘腔。
安蓉突然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
五月花咖啡屋里怎么会有中药的味道呢?她不明白。
中药的味道在五月花咖啡屋弥漫,安蓉的眼睛里出现了迷幻的色彩,她面前的有着一双老鼠眼的男人微笑地看着她,他的舌尖又在褐红色的嘴唇上舔了舔,然后对安蓉说:安蓉,你不是说过要去看我工作吗?
安蓉在中药的气味中点了点头。
男人笑出了声:那我们走吧。
这个男人就是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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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蓉跟在七喜的身后,走出了咖啡屋。
咖啡屋离人民医院不远,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要穿过一段繁华的闹市区。坐公共汽车也就是只有一站地。七喜好像回头问了一句安蓉坐不坐公共汽车?安蓉摇了摇头。
城市的夜色妖冶而暧昧。霓虹灯闪烁着,汽车呼啸而过。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安蓉像被催眠了一样轻飘飘地跟着七喜。
安蓉认识这个叫七喜的小眼睛男人,或者说人民医院的员工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他是人民医院最着名也是唯一的美容师,尸体的美容师,安蓉刚到人民医院上班时就听人说,一位接见过七喜的高级官员这样赞美过七喜,经过七喜美容的死人,他的鬼魂是幸福的。据说,需要七喜美容的尸体排着长队。
七喜走路很轻,但十分快。
安蓉跟着他进了医院。他们来到住院部大楼后面的一间平房里。这里就是七喜工作的太平间。通向太平间的路上种满了柏树,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抖动着,树的枝丫在月光下渐渐伸长,如同一只只枯瘦的手伸向路上的行人。
刚走到太平间门口,一只猫从太平间门口的垃圾筒里爬出来,嗖的一声,往旁边的草丛里一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安蓉看到猫眼中也透着一股绿光。七喜说,那是一只野猫。七喜说话的声很轻很细,安蓉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脸部表情。
太平间的门好像没锁。七喜一推就进去了。
安蓉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她担心那只野猫会不会跟进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门自己无声地合上了,门外的灯光也在晃动,安蓉突然有些晕眩。太平间里很宽,一大间是停尸房,一大间是人体器官的标本制作间,还有靠近门边的一间办公室。安蓉极少来这地方,王子洋说他经常来。
七喜在办公室里穿上了白大褂。
安蓉呆呆地看着他。七喜朝她笑,笑得诡秘。办公室里的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张行军床,七喜也许经常住在这里。他身上奇怪的味道和太平间里的味道十分吻合,安蓉此时对这种味道有些麻木。
七喜穿好衣服,把桌子上的一瓶酒打开,使劲地灌了几口,然后把一头大蒜含在了嘴巴里,提着一个木箱子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冷森森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整个停尸房是个巨大的冰块。安蓉好像闻到了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古龙香水的味道在冰块里浸润着。安蓉身上十分寒冷,她想离开,但她移不动双脚,她着魔似的站在那里,看着七喜工作,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脖子下的那块玉坠。
七喜是在工作。
他来到一具尸体旁,掀开了白色的尸布。
安蓉看到了赤身裸体的血肉模糊的杨林丹的尸体。
七喜打开了木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酒精和药棉,一点一点地擦掉杨林丹身上凝固了的血迹,那过程十分缓慢,让安蓉窒息。
擦完血迹,七喜拿出了一根又长又细的针,熟练地穿了线。他回头朝安蓉古怪地一笑,然后开始给杨林丹缝合伤口。杨林丹的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暗红的肉翻卷在伤口外面。七喜用手指抚摸着那个伤口,如同抚摸着某个珍宝般小心翼翼。安蓉像被钉住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七喜和躺在那里的杨林丹。七喜用针扎进了杨林丹脖子上的皮肤,安蓉可以听到针摩擦皮肤的声音,那种吱呀声犹如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在这寂静的夜里刺耳异常。
杨林丹无声地躺在那里,显得安静而脆弱。安蓉突然有种冲动,她想走近看一眼杨林丹。安蓉慢慢地无声无息地走近杨林丹,突然,杨林丹的那只突出的眼球转动了一下,直瞪瞪地看着安蓉。一股冰凉浸透了安蓉的心脏。安蓉使劲眨了眨眼,杨林丹的那个眼球一动不动,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安蓉手脚冰凉,她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了……
安蓉离开停尸房时,七喜还在工作,他一针一线地缝合着杨林丹的创口,从头部开始,一直到脚尖,表情专注,手势轻盈……安蓉走时,七喜没有回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安蓉的离开,他沉浸在工作中,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安蓉推开太平间的门,吱呀一声响。
她出了大门,环顾四周,四周静悄悄的,连一片树叶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路上的树影仍然不断地伸缩着,安蓉像是游魂一样飘出了医院。
几声猫叫隐约传来。
安蓉刚出医院的大门,就看到一个男人朝她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