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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热爱她的新闻事业。当一名记者让她感到光荣,可她一踏入报社,心里就不太舒服,现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的复杂,人心与人心之间隔着一堵沉重厚实的墙。尽管如此,兰芳还是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办公室。
同事小王一见她就说:兰姐,你怎么才来呀?
兰芳对她笑笑:堵车,没办法,赤板的交通问题十分的严重呀!
小王说:还是我们坐地铁方便。对了,刚才主编来过,让你来了后去他办公室。
兰芳的脸色有些变化,但她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恐怕他又要枪毙我的稿子了。
小王又笑笑:不一定吧,说不定要委你重任呢。
兰芳把包放在桌子上,就去了主编办公室。有几个同事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主编是个精瘦的老头,文字吸干了他的青春和血肉。他听到敲门声便从稿件堆里伸出秃顶的小脑袋耸了耸眼镜说:请进。
兰芳推门进来就问:主编大人今天找我有事?
主编干笑着说:坐,坐下来说。
兰芳坐在了主编的对面。她和主编保持着距离,兰芳把手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抓了抓。她的这个习惯动作表示着她内心的不安。主编一定不知道这点。报社的女同事们私下里把主编的办公室说成是魔窟,那么,主编一定是个魔头了。兰芳刚进报社不久,就有人提醒她尽量少进主编的办公室。她问为什么,提醒她的人只是笑笑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可她现在还没完全明白,尽管在一些风言风语中把主编描绘成色中恶魔。无论怎样,兰芳还是和主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内心对这个高深莫测的秃顶老头怀着一种戒备。
主编的目光黏住了兰芳的脸。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说:兰芳,最近你上的稿不多呀,有分量的稿一篇都没有。
兰芳的脸红了,她想解释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
主编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了。兰芳心想,接下来要朝自己走过来了,传闻中他就是这样朝女记者或者女编辑走过来的。果然,主编走到了兰芳的身边,他俯视着兰芳说:兰芳,有人说你利用职权吹嘘你男朋友?
兰芳的脸更红了,她的心跳加快,胸脯一起一伏。
主编把手搭在了兰芳的肩膀上。兰芳想拨开那只干瘦的手,但她没有这个勇气。他那只手会不会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摸呢?兰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主编的手从兰芳的肩膀上拿开了,他又坐回到他该坐的位置上盯着兰芳红扑扑的脸说:但是,我相信你,兰芳,你是一个优秀的记者,你是不会假公济私的。我有个重要任务要派给你。
兰芳看着主编微笑的脸,没有说话,她时刻准备着逃。
主编说:兰芳,我想让你去采访水曲柳乡村干部侵吞希望工程款的事情。
兰芳有些意外:不是让董记者去采访过吗?
主编嘿嘿干笑了两声:是派董记者去过,可是他空手而回,什么也没弄回来。那里情况比较复杂,我想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兰芳没有说话。
主编问: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兰芳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什么想法,什么时候去?
主编说:今天就出发,好吗?
兰芳用劲地点了点头:好,我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兰芳去水曲柳乡村之前,来到安蓉家,安蓉正在那里看一本时尚杂志,兰芳的到来让她兴奋。兰芳环顾了一下安蓉的新居:安蓉,这房子住得满意吧?
安蓉点了点头:没得说!
这就好,安蓉,我要去水曲柳乡村两天,你和我一块去好了。
去干什么,采访?不行呀,我要上班,我已经把年假休掉了。
是的,去采访,苦差呀,这两天有什么事情找张洪,我和他交代过了的。
兰芳,我没事了,你去吧,别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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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蓉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吃过午饭,她就来接班,护士长夏美丽一看见她就说:安蓉,你脸怎么这样苍白,是不是生病了。瞧瞧,这么俏俊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死人似的。
安蓉心里骂道:夏美丽,你才死人呢!
但她口里说:护士长,没事的,也许是觉睡少了吧。
夏美丽又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疯玩,也不知道注意身体。
安蓉没再理她。如果和她说下去,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交班时,她发现护士小沈的眼睛很红,像是哭过。小沈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安蓉没有问她,她走后,夏美丽才告诉她,小沈被十七号床骂哭了,十七号床今天的火气特别大,谁进去骂谁。不知撞什么邪了。
安蓉说:他伤成那样还有力气骂人。
夏美丽说:他还有力气摔东西呢,小沈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被他扔过来的饭盆砸伤了头。一会儿你去给他打针要当心点。
安蓉进入病房时,十七号床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来到了他的旁边,用极平常的声音说:十七床,该打针了。说完,她就开始作打针的准备工作。
夏美丽和另外一个护士在门口看着安蓉,她有些担心安蓉,那家伙要是再发脾气,该怎么办。
十七号床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安蓉没有看到他睁开的充满血丝的眼。
安蓉背对着他。
门外的夏美丽和一个护士快喊出来了,她们看到十七床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伸向安蓉的屁股,将要触摸到安蓉屁股时,那手停住了。
安蓉回转身,那手已经缩回去了。
安蓉说:十七床,准备好没有。
十七床很乖地把臀部翘起来,安蓉在给他注射时,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尽情地享受什么。
安蓉给他注射完,他的眼睛又睁开了。安蓉看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受伤的人,生病的人……都是病态的人。可怜的人。安蓉对他说:十七床,什么都要看开点,好好养伤,活着就是好。
十七床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安护士,你笑一下给我看好吗?
安蓉说:我戴着口罩,你不能看到我笑的。
十七床坚定地说:能,我能看到的,从你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到。
安蓉真的朝他笑了一下:看到了吗?
十七床满足地说:看到了,安护士,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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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许久没有去买衣服了。安蓉想,兰芳是个工作狂,又是个男人婆,她一年不去逛商场买衣服也是可能的。安蓉不一样,她经常要去逛逛商场,买一些自己喜欢的衣服,下班后,安蓉没有马上回家,她决定去东方广场看看。东方广场的东西不错,价格又不算太贵,这是她喜欢东方广场的原因。
从医院出来,她要穿过一条马路去坐地铁,地铁可以直接到达她的目的地。
红灯。
她要等人行道的绿灯亮了才能安全通过,呼啸而过的各种车辆让她的神经紧绷。她一看到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紧张,四肢发冷,无助而又恐惧,她好像听到了来自各个角落的惨叫,她似乎看到了血和残缺不全的躯体在挣扎,她不知道在这明亮的大街上躲藏着多少惨死的灵魂……
安蓉在等待绿灯亮起的过程中,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安蓉。
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铁上的人拥挤不堪。
安蓉被人挤压着,她可以闻到男人女人的各种气味,地铁车厢里的混浊空气让安蓉情不自禁想象着水曲柳乡村青草的气息和山野淳朴的花香,这种望梅止渴般的想象是对地铁混浊空气的有效抵制。安蓉想,此时的兰芳是幸福的,她呼吸到的是水曲柳乡村清新的空气。
安蓉在想象中很快就抵达了东方广场。
她一下地铁车厢,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朝她似笑非笑地眨了一下眼。地铁瞬间就把那个男人带走了,安蓉心里说,只是个陌生人。
和安蓉擦肩而过的都是陌生人。
安蓉茫然四顾,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她独自地在东方广场溜来溜去,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看着。许多男人不愿意陪女人逛商场,而王子洋例外,只要安蓉愿意,他就会耐心地陪着她,并且帮她参考一件衣服的好坏。安蓉想,如果现在王子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或许她会原谅他并且和他重归于好。
安蓉在一家时装店停住了脚步。她看到橱窗里挂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那件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安蓉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安蓉走进了这家时装店,女店员热情地迎了过来,向她介绍着这里的流行新款。安蓉看上了一条黑色的蕾丝七分裤和一件白色立领的花边背心。黑色,内敛背后的激情与张狂;白色,平和之中的纯洁与高雅。这一套服装在安蓉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安蓉穿着这套衣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安蓉在镜子前照照,觉得不错。她习惯性地回头想征询王子洋的意见,可他不在。安蓉有些沮丧,她回试衣间换了衣服就匆匆离开,她已经没有兴趣再逛下去了。
她走出那家时装店不一会儿,一个女店员追了上来:小姐请留步。
安蓉站住了,她弄不清女店员要干什么。
女店员笑容满面,她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了安蓉说:小姐,我们经理要我把你刚才试穿的衣服送给你。
安蓉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
女店员又说:当然不是白送给你的了,我们也是有条件的。
安蓉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女店员的声音甜美:小姐,您千万别紧张,我们的条件十分的宽松,只要小姐经常来我们服装店试衣服就可以了。
安蓉笑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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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在水曲柳乡村是有一些熟人,其中朱向阳经常和她有联系,主要是因为张洪。张洪的父亲插队时就住在朱向阳家,朱向阳的父亲和张洪的父亲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朱向阳每次贩香菇到赤板,都要去张洪家坐坐。安蓉去水曲柳乡村就是住朱向阳家。
兰芳这次也住在朱向阳家,她准备在老百姓中间摸清情况后再去找乡政府,看他们在事实面前还有什么说头,然后把各种不同的声音放在一起报道。
兰芳的到来,让朱向阳一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晚上给她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朱向阳还特地弄了一只野鸡来炖给兰芳吃。兰芳有些受宠若惊,别人和她吹胡子瞪眼,她不怕,别人对她好,她就受不了。晚宴上朱向阳还拿了一罐陈年的老酒出来款待兰芳。兰芳闻到那陈年老酒甘醇的浓香,满嘴的津液涌了出来。
朱向阳也就是三十出头,但看上去显得苍老,他的皮肤黝黑,看上去像老松树皮。按他的话说,一家老小要生活呀,轻松不了。兰芳十分理解他,所以,和朱向阳喝酒也挺痛快。朱向阳边喝酒边说:你们城里人那酒吧,说实在的我不习惯,上次你和张洪还有安护士一起带我去,我不好意思说,那洋酒真的难喝,说了你可别不高兴,还是咱们这里的陈年老酒好喝!
兰芳十分兴奋,她的两眼闪烁着波光:老朱,你说的没错,还是陈年老酒好!
说着,朱向阳来了劲,他让儿子拿过电话,拨通了张洪的电话,他大声地说:张洪,你小子怎么不一起来,你媳妇在我这边,我好酒好肉招待,你放心好了!听兰芳说她要在这里待两天,我看你也过来吧!什么事了,请个假得了……哦,是,是,你们公家人和我们农民是不一样。好吧,你放一百颗心,兰芳在我们这里没事的,是的,没事的,如果有一点问题,你拿我是问!
朱向阳把电话又递给了兰芳,让她也说几句。兰芳和张洪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朱向阳从兰芳口里听到让张洪要关心安蓉,朱向阳的脸色有些不对。
兰芳捕捉到了朱向阳脸色变化的这个细节,她问道:老朱,有什么问题?
朱向阳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安护士回去后出了什么事?
兰芳简单地把一些情况告诉了朱向阳。
朱向阳听完兰芳的话,他马上让老婆把孩子带到房间里去,他有话要对兰芳说。他的老婆十分听话,很快就把两个孩子带上了楼。
客厅里就剩下朱向阳和兰芳。
朱向阳说:兰记者,我说出来,你不要怕。
兰芳笑笑:有什么你就说,我不害怕,我被我的亲生父母遗弃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害怕过什么。
那我就说了。那天,我们一家人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让安护士和我们一起去,她推说她去不方便就留在了村里。那天中午,她在村里的小食店吃完东西就鬼使神差地上了北山坡。
她去北山坡走走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
为什么。
那里有人在挖坟墓。
这有什么呀!
兰记者,这你就不懂了。本来挖坟就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况且,那死人当时也不是终老而死的,是年纪轻轻就被车撞死的一个女人,煞气很重的,他们选择在正午时挖坟,也是有讲究的,因为正午的阳气重可以避掉邪气。猛鬼也不敢出来作祟。村里人有说法,女人和孩童是万万不能去看挖坟的,要是中了邪,轻则生病,重则暴亡。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呀!
而且让煞气上了身,就不好办了。安护士去看了挖坟,她回城后,村里人才告诉我的,我也没太在意,因为很多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们城里人不信,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刚才听你说的情况,看来安护士是让煞气上了身。
老朱,以前村里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有,但不多。我自打记事起到现在,也就碰到过一次。好像是我十五岁那年的事了。当时张洪他爸还在我们村插队,他老人家也知道那件事。那时候农业学大寨,要造梯田,造田时当然也要迁掉一些坟。当时有一个女工作队员,从城里来的,还有了身孕,她天不怕地不怕,去看了挖坟,结果中了煞气。
她中了煞气后怎么样。
那才吓人呢,她说她可以看到很多鬼魂。人们不信,就随便说出一个过世很久的人,让她说出特征来。她就马上脱口而出。人们都对她敬而远之,她经常在深夜里尖叫,说是有鬼卡她的脖子。工作组组长说她搞封建迷信,准备把她弄回城里。就在她走的前一个晚上,她失踪了,后来,人们在挖坟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尸体,她的肚子被豺狗掏空了。我当时也去看了,怪吓人的。
老朱,这是真的?
你一定会不信,可是,这真是发生过的事情,你回去可以问张洪的爸爸,他一定也还记着这件事。
那,那如果安蓉中邪气了,有没有办法破解呢?
有是有,都是一些土办法,不过也不一定管用。
那该怎么办,无论怎样,还是要想想办法,我担心死安蓉了。可怜的安蓉!
这天晚上兰芳多次从梦中惊醒,醒来浑身的冷汗。她梦见一具尸骨沉重地压迫在她的身体上,让她喘不过气。
兰芳在深夜的那次惊醒后,要上厕所,乡下人的厕所在房屋的外面,房间里又没有放马桶。兰芳起了床,好在朱向阳在她临睡前给了她一把手电。她穿好衣服,就打着手电出了门。
她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村头的一棵老樟树下有一团火光,隐隐约约地,兰芳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歌声,那歌声是民歌的曲调,歌词她听不清楚。那团火光边上有一个人,他在往火堆中添加着什么。要不是尿急,兰芳会立马朝那火光走过去,她只好先去了厕所。
她从厕所里走出来后就朝那团火光走过去。
来到近前,她才发现是朱向阳在烧纸钱,他的身边还有许多纸钱还没烧呢,那歌声是从朱向阳的嘴里发出的,准确地说,那不是歌声,那是朱向阳在念叨着什么。朱向阳没有理会兰芳,继续做他的事情。
兰芳站在一旁,尽管那堆火很旺,但她身上还是有些冷,村庄里黑暗的地方隐藏着多少神秘的东西她一无所知。朱向阳此时也变得异常的神秘,兰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朱向阳终于烧完了纸钱,他停止了念叨,抬起头对兰芳说:你怎么出来了,这样也好,我在送瘟神,你知道吗?
兰芳摇了摇头。
朱向阳站起来,无奈地说:回家吧,回家烧个符给你喝就好了。
兰芳问:你在为谁送瘟神。
朱向阳说:为安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