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父亲在某个地方等待我,他的目光不安而且忧虑。没有人能够像父亲那样对我。在母亲死后,他把我养大,供我上大学,一生没有再娶。他希望我回到他身边,可那个小城对我的事业发展不利,他放弃了他的想法。父亲心中永远就是那个观点:只要女儿过得快乐……我快乐吗?我的快乐是不是会伤害很多人?包括我的父亲?他死前都没有见过我一面,为此,我恨我自己,也恨这个家!
父亲在我结婚后来过一次,那时,张文波还没有暴露他的真实面目,父亲的到来他还是很热情的。我们带着父亲在赤板市走了很多地方,也尽量地让他吃些好东西。父亲在那几天里是快乐的。可是,没有过几天,他就提出他要回小城去了。张文波说,父亲在这个家里住多久也可以的。有张文波的支持,我也这样对父亲说,尽管那时我就知道梅萍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父亲执意要走,我们也没有办法。我把他送上车前,父亲流了泪,他对我说:“莉莉,你要好好的,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就回来……”父亲的话语里好像隐藏着什么。当时,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心中的忧虑,他是过来人,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死前,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他得了绝症。我回去时,他已经火化了。我痛不欲生。父亲死的时候,我和张文波的感情已经有了巨大的裂缝。他没有陪我回老家。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最体谅我的人就是父亲!他一定预料到了我的处境,不是像我告诉他的那样美好和幸福。当张默林有一天告诉我父亲当时离开的真相后,我的心被击穿了。
父亲的离开竟然和梅萍有关。父亲走的前一天,我和张文波都去上班了。父亲在那个下午走上了四层的阁楼。据张默林讲,父亲那天下午神色凄惶。他走向四层阁楼的时候,目光迷离。因为我知道梅萍自从父亲来后,一直就没有用正眼瞧过父亲,还嫌父亲不讲卫生,我交代过父亲,我和张文波不在家的时候,尽量地不要和梅萍接触,千万不要到阁楼上去。父亲答应我了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上那个神秘的阁楼。父亲来到阁楼的门口,站住了。他伸出手正要推那扇紧闭的门。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喊叫:“你在干什么!”父亲回头就看到了变了脸色的梅萍。
父亲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梅萍疯了般快步走上了四楼,朝父亲扑了过去。梅萍把惊呆了的父亲一把推下了楼梯。父亲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梅萍看到张默林把父亲扶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都给我滚,滚——”父亲老泪纵横,他也许从那时起,就知道了我在这个家中的命运,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父亲为什么要到阁楼上去?这是一个谜,或许是我一生也解开不的谜。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在召唤他走上阁楼?……张默林告诉我这件事情后,我对梅萍的仇恨增加了,有时,我真想掐死这个老妖婆……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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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萍穿着黑色的旗袍,手中拿着那束白色的香水百合。她走出了卧室,来到张默林房间外面,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闻到一股大蒜的味道。梅萍的眉毛挑了挑,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客厅,来到了楼梯上。
梅萍在暗红的楼道灯光中往上面看了看,轻轻地朝楼上走去,她的身影有些凄清,百合的香味在楼道里飘散着。
梅萍来到了儿子张文波的卧室门口,她似乎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张文波卧室门底下的缝隙还漏出些光亮。梅萍又一次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卧室里沉寂下来,门底下漏出的光也被吸了回去,梅萍继续站了一会儿,蹑手蹑脚走向四层的阁楼,她轻轻地把钥匙插进了阁楼门的锁孔。
这时,梅萍仿佛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细微地来自室外的铁楼梯,梅萍拿着钥匙开门的手停住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动着,脚步声很快地消失了。
梅萍约摸待了十来分钟,确定脚步声不复存在后,才把钥匙旋转起来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一股阴气扑面而来,阴气中夹杂着某种霉味或者其他什么复杂的味道。梅萍打了个寒噤,她轻轻地说了声什么,就把门反锁上了。
阁楼里死一般的漆黑,似乎传来呼吸的声音,微弱的呼吸的声音。梅萍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摸向门边的电灯开关,她按了一下开关,灯没有亮。
奇怪,灯怎么没有亮呢?是不是灯泡坏了?
梅萍又反复试了几下,还是没有亮,呼吸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黑暗中,梅萍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按了一下开关,房间里的灯才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那是在阁楼天花板正中间吊下来的水晶吊灯,灯光蓝荧荧的,透着一种诡秘。
阁楼里的情景就呈现在了梅萍的眼前,她的目光往北面通向外面铁楼梯的那扇小门看了一眼,那扇门紧闭着,纹丝不动。南面的老虎窗被厚厚的绛紫色灯芯绒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这窗有多长时间没有打开她也记不清了。靠东面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用品齐全保留了三十年代或者四十年代的那种样子。床上像是有人用红色绸缎被面的被子捂着头在沉睡。床头上方挂着大幅的黑白结婚照,结婚照有些年头了,已经泛黄,人像也变淡,接近模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对旧时代的俊男美女。床边床头柜上那架老式的留音机上面落满了灰尘,床对面墙上古老的英式机械挂钟已经停止了运转,指针停留在了三点二十分的状态。就在通向室外铁楼梯那扇小门的左边,有个神龛,神龛上放着香炉和花瓶,还有一个果盘。神龛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幅黑白画像,看来是依据梅萍卧室桌子上阿花看到的那帧照片画的像,画像似乎比照片保存得更长久,还是那么清晰。画中人永远用一种表情一种目光看着阁楼里的一切。
梅萍来到了神龛跟前,她把花瓶里那束已经干枯了的香水百合拿下来,换上那束新买的香水百合,梅萍的目光落在了果盘上,发现原本满满的那盘苹果现在只剩下两三个了。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她喃喃地说:“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记不清事了?”
她边说边拉开了神龛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三支印度香,点燃插在了香炉上。
印度香焚出的味道和百合花的香息混杂在一起,阁楼里就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梅萍注视着画像中的人,她的泪水积满了眼眶,她轻轻地说:“又一年了,又一年过去了,快了,快到那一天了。”
梅萍说话时,她似乎听到了响动,还有呼吸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在阁楼里搜寻起来。梅萍看到阁楼的楼板上凌乱地扔着苹果的核,那苹果核已经发黑。
梅萍心想,一定有人来过!
梅萍的眼中出现了哀怨的神色。
是谁?是谁闯进这个只能她一个人光顾的禁区?
她轻轻地来到了老虎窗前,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那棵香樟树下,往阁楼这里张望。她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观望,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花园。
梅萍的手颤抖着,她把窗帘放下了。梅萍眼中闪过怨恨的光芒。她来到了那张大床边,轻轻地掀开了被子。梅萍轻轻地“啊——”了一声,她看见一个男孩搂着一具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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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了,张小跳还在昏迷之中。
他躺在赤板市医院急诊的病室里,满脸通红,嘴唇上还起了几个豆大的水泡。
他的额头上敷着冰袋,手上插着一根针,在输着液。
张文波的眼眶酸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胸口也十分沉闷,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血压又升高了。
张文波心里说:“李莉这娘们还是回去了。小跳真的好像不是她生的,这娘们究竟中了什么魔症了,成天神经兮兮的,不就死了一只小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知道李莉从来就心胸狭小,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会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张小跳是他和李莉在凌晨4点左右送到医院的,医生处理完小跳后,他们俩就守在了张小跳的病床边。
李莉一直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张小跳,她伸出手摸了摸张小跳的脸。
张文波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就趴在儿子病床上躺了一会儿。他醒过来后,就发现李莉不见了。
张文波叹了口气,他也想得通,儿子失踪的时候,她都不闻不问。现在儿子找到了,她就更不会有什么心思放在儿子身上了。让张文波觉得奇怪的是,儿子为什么会在阁楼里?
那个阁楼,不要说家里别的成员,就是他也没有进去过,从小,梅萍就禁止他进入。他似乎也觉得那阁楼仿佛不存在似的,尽管他曾经多么渴望进入阁楼里看个究竟。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作为这栋洋楼的主人进入那个阁楼的,梅萍总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在睡梦中被梅萍的敲门声弄醒的时候,张小跳已经被梅萍弄到他的小房间的床上了。张文波打开门,梅萍就对他说:“文波,小跳找到了!”
张文波说:“在哪找到的?”
梅萍迟疑了一下说:“在阁楼上!”
张文波的目光掠上了四层阁楼那扇紧锁着的门。他还来不及问什么更详尽的问题,梅萍就对他说:“小跳发着高烧,快把他送医院!”
李莉也出来了,于是,张文波就把张小跳送到了医院里。
张文波心里的许多问题都让他十分迷茫。他不知道这个夏天里还会发生什么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但张小跳找到了,无论怎么样,这是一件好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审视和儿子张小跳的关系了,沟通成了他必须解决的重要问题,否则,他和儿子的关系会滑向可怕的深渊。
这时,一个女医生走进了病房,她给张小跳作了简单的检查,检查完后,张文波焦虑地询问道:“医生,孩子他怎么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烧退后就好了,你放心吧!不过也够悬的了,晚送来一会儿,说不定孩子就烧傻了!”
张文波不敢想象如果张小跳真的烧傻了会怎么样,那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出去后,张文波突然想到了宛晴,这两天她陪他找张小跳也尽了不少力,如今,张小跳找到了,应该告诉她一声。
他转念一想,宛晴会不会还在睡觉?现在打电话给她,有点不合时宜。
过了一会儿,张文波还是给宛晴拨通了电话。
张文波说:“宛晴,小跳找到了,你放心吧!”
宛晴的声音有点黏,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嗯,这就好,你也该松一口气了。”
张文波说:“谢谢你呀,宛晴,你也操了不少心,比小跳他妈操的心还多。”
宛晴说:“师傅,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对了,小跳是在哪里找到的?”
张文波说:“在我们家的阁楼上。”
宛晴“哇”地叫了一声:“小跳在你自己家的阁楼上待了两天两夜你们竟然没有知觉?”
张文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笑了笑说:“这是我们的失误,对了,那么早就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睡觉了吧?宛晴,这样吧,抽个时间请你吃饭。你先睡吧!”
宛晴打了一口呵欠,困倦的样子:“也好,我可要狠狠地宰你一顿呀,你请我吃饭时再和我解释吧,不浪费你的电话费了,我倒了!拜——”
张文波刚把手机收起来,他就发现张小跳醒过来了,张小跳用因为发烧而变得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父亲,说:“我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文波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张文波看着儿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他的太阳穴还在跳着,他不知道这个夏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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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独自地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她经过一个小吃店门口时,闻到了油炸东西的香味,她看了看小店门口油锅里的油条。这时,李莉才感觉自己的肚子空空的,还发出咕咕的惨叫。
她已经在路上走了近两个小时了。
离开医院后,她在路上迷惘地走着,走着走着就往出版社的方向走去。她走出医院时给宫若望打过电话,还是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这家伙会到哪里去呢?想想,他到哪里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倾诉的对象,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李莉有点苍凉之感。她站在小吃店门口,茫然的样子,里面坐着些吃早餐的人,他们吃东西的样子有些贪婪。炸油条的是一个小伙子,他矮矮胖胖的,肉嘟嘟的脸特别的黑,像是抹着一层锅底灰。
炸油条的小伙子朝她笑了一下,他笑时竟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李莉十分惊讶,他怎么会有这么一口白牙?李莉突然想起了在这千里之外那个小城的父亲,他年轻时也在饮食店里炸油条,他也有一口白牙,虽然父亲的脸不会那么白。
想起父亲,李莉心里有些温暖,又有些伤感。温暖的是,父亲留给她的记忆是那么亲切,虽然遥远了,但还存留在她心底;伤感的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竟然不在他身边。而且等她回去时已经火化了。
李莉走进了小吃店,坐在那里,要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吃完早餐,李莉走出小吃店,她确定自己还是应该往出版社的方向走,走出一段,她回头看了一眼炸油条的小伙子,她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李莉眼睛一热,有液体充盈着他的双眼。
这种感觉很久很久没有了,她曾以为再也找不回这种感觉了。李莉为自己还拥有这种感觉而感动。这个早晨,李莉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一点坐车的欲望也没有,尽管她走得浑身汗水。再过两条马路,一拐弯就可以到达出版社了。
李莉来到出版社时还不到八点钟。出版社里空无一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早来到出版社过,因为出版社是九点钟上班。她走进出版社大楼,坐上电梯时,李莉突然又感觉到了压抑,她觉得电梯里的空气特别沉闷,还充满了一股尿臊味,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气味。
电梯在四楼停下来,门一开,李莉就捂着嘴巴冲了出去。她来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打开了门。她把包放在桌上,赶紧打开了办公室的空调。她站在空调底下吹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张婷婷办公桌上那摞的书稿上,她的目光顿时阴暗起来。说心里话,李莉还是希望当这本书的责编,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本书,甚至还想见见这本书的作者,和他当面交流一下对这本书的看法。
李莉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成刚会把这本书转给张婷婷?
她朝张婷婷的办公桌走过去。她看到张婷婷的办公桌上还随意地放着一包减肥药,她嘀咕了一声:“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臭美,那么苗条的身材还要减肥!”
李莉在张婷婷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她顺手翻着。
她每翻一遍都有一种新的感受。
翻到其中一页时,李莉轻轻地读了起来:“在黑暗的旷野,我看不到任何美的或丑陋的风景。可是我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在我周遭响起,隐秘地响起。泥土的呼吸,树木的呼吸,小草的呼吸,流水的呼吸,那些沉睡的不再鸣叫的虫豸的呼吸…仿佛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它们在均匀的呼吸中等待自然的摧残,粗暴的、无理由的摧残。我用双手刨着那座新坟,它埋着我亲手杀死的爱人,她曾经是那么的美丽动人,我的心脏无法正常跳动,我的双手用力地刨着泥土。我的指甲刨得脱落了,我感觉不到疼痛,这痛早在我杀死她之前就消失了。在这个没有发光也没有月亮的黑夜,我要刨开她的坟墓,我手上的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我听到了我血液的呼吸。我要刨出她的尸体,让她冰冷的尸体在这暗夜中和大地一起呼吸。我在刨着她坟墓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站在我的后面,他趴下来,凑近我,我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扇动着我脖子上的寒毛……”
李莉的胸脯一起一伏,读着这些文字,她兴奋而又恐惧,她这时也感觉到了呼吸的声音在自己的周遭响了起来,似乎有一个人也在身后接近她,把头凑近了她的后颈。她感觉到了那刺激她神经的温热的鼻息。
她猛地回过头:什么人都没有。
李莉站起来,慢慢地朝办公室门口走去。她来到走廊上,走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李莉又闻到了那股尿臊味,她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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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的眼睛通红,她又一个晚上没有睡好。
张默林吃完早饭就去医院接替他儿子张文波了,因为张文波要去上班。
阿花知道张默林昨天夜里很晚才回家,他上楼的声音她听见了。对于阁楼里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只知道张默林后来又下了楼。阿花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因为他在出门时咳嗽了一声。知道是张默林,她没有感觉到恐惧。她对这家人的神神秘秘己不再有什么想法,只是感到好奇。
好奇心让她走出了房门,她来到厨房里,从厨房的窗口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情景。
张默林站在那棵香樟树下,他一直往楼顶眺望,阿花猜不出来他在眺望什么。阿花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张默林惊弓之鸟一般快步回到楼里,锁好门,轻轻地上楼回房间里去了。张默林进来时,阿花来不及回自己的房里,只好躲在厨房里,像只偷吃的耗子突然发现了猫,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她出房门时,没敢开饭厅和厨房的灯,她在张默林上楼后,才摸着黑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在黑暗中,她右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玉镯碰到了饭厅里的椅子,发出了“叮当”的一声响。
阿花提心吊胆地回到房间后,在灯光中看了看那个玉镯,没有碰坏,她才松了一口气。这玉镯是她奶奶吴青莲留给母亲的,母亲在她离家到赤板前的那个晚上套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阿花刚来的时候,梅萍曾微笑地托起她的右手腕,仔细地端详着说,“阿花,这玉镯很好呀,是自己买的?”
阿花笑着说:“梅奶奶,我哪有钱买呀,是我妈给我的。这原本也不是我妈的东西,是我奶奶死前给我妈的。”
梅萍的目光有些异样,她说:“你妈对你真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
阿花羞涩地笑着。
梅萍又说:“不过,你一定从小就很乖,你妈一定很疼你的。阿花呀,你在我们家里好好做,到时候,奶奶也买个玉镯送给你!”
阿花说:“谢谢奶奶,你对我这么好,什么也不用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梅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阿花的手,微笑着说:“阿花嘴巴真甜!”
梅萍眼中异样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阿花害怕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把玉镯碰坏了,就把玉镯从手腕上取了下来,用一块布包好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梅萍吃完早饭后,就在花园里给那丛夜来香浇水。浇完水,她就上楼去了。
阿花今天没有听到梅萍弹奏的钢琴声,她出门买菜时也没有听到。
阿花来到车水马龙的街上时,芳芳早就在那棵梧桐树下百无聊赖地等她了。阿花来到芳芳面前。芳芳看了看表说:“阿花,你每天都拖拖拉拉的,你看,我都等你十多分钟了。”
阿花笑笑说:“我不像你那么清闲,我做的事情多呀!”
芳芳说:“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干死干活还是那么一点钱,该偷懒时还要偷懒,不要那么傻。”
她们就边说着话边往菜市场走去。
阿花说:“我们家梅奶奶的孙子找到了。”
芳芳说:“是吗,怎么找到的?”
阿花说:“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他们都没有说,我就是知道找到了,一大早就送医院里去了。”
芳芳说:“怎么呢?”
阿花说:“听说是发高烧吧!”
芳芳“哦”了一声,她对阿花神鬼兮兮地说:“阿花,你在这个家里做事,还是要小心点呀!”
阿花说:“芳芳,我晓得的。芳芳,如果我不在梅奶奶家做了,该去哪里好呀?”
芳芳笑了笑:“像你这么年轻漂亮,干活又勤快,人家抢着要呢!”
阿花有点不相信:“真的?”
芳芳点了点头说:“我说话哪有假,不信的话,我带你去保姆市场,你只要往那里一站,肯定有很多人来抢你的。不过,你还是等等,等我不做保姆了,你来我现在这家做,包管你满意!”
阿花狐疑地看着芳芳说:“你为什么不做保姆了?”
芳芳歪了歪头,咧着嘴巴说:“现在保密,不过,到时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芳芳说:“你怎么总是那么神神秘秘的,真弄不清楚你!”
芳芳说:“要被你弄清楚,我就不叫芳芳了。”
阿花不说话了。
芳芳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她说:“阿花,我看菜市场十三号摊位那个卖猪肉的阿毛好像对你有意思呢!”
芳芳的话让阿花心里一沉:“你别胡说八道。”
芳芳说:“瞧你脸都红了。我们每天在他摊上买肉,他总是色迷迷地看着你,有一次,你不在,他还问我你的情况呢,我没告诉他。”
阿花想起了那个卖猪肉的阿毛,长得精瘦精瘦的,让阿花觉得他拿刀的力气都没有,可这个人的声音十分粗壮,话一出口就高八度,让人心头一震。阿毛的确老是用古怪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身上乱瞟,阿花担心他看自己的时候,杀猪刀会不会剁在他的手上。
阿花说:“芳芳,你不要乱说了,那个人挺讨厌的!”
芳芳说:“也是,你想想,如果他和你好,那油乎乎的手摸你的时候就会像摸在一块猪肉上!”
阿花掐了她的手臂一下:“你这个人坏死了!”
芳芳就哈哈大笑起来。她的大笑有些肆无忌惮,惹得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阿花的脸刹那间红了。
离顾公馆不远处的那个窗户后面,那人用望远镜看着顾公馆,不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了芳芳和阿花的背影上,他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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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波下课后回到办公室,他喝了口水,然后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离开。这时,系主任杨让来匆匆地跑进来,对他说:“张教授,你来一下。”
张文波说:“有什么事?我儿子病了,要去医院呢!”
杨让来说:“说完事你再走,这事情比你儿子生病重要!”
张文波觉得杨让来今天脸色特别不好,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急着和他说,没办法,他只好跟着杨让来走。进入杨让来办公室,杨让来就把他办公室的门反锁上了。
张文波说:“杨主任,你今天怎么啦,搞得这么神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对我说呀!”
杨让来说:“你坐,你坐,坐下来慢慢和你说。”
张文波觉得杨让来要说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这是什么事情呢?张文波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杨让来让张文波坐在沙发上后,就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个信封,然后坐在张文波的身边。
张文波说:“杨主任,究竟是什么事情呀?”
杨让来把那个信封送给了张文波:“你自己看看再说吧!”
那是一封写给杨让来的信,张文波抽出了信笺,现在用这种方式写信的人还是很少见的。张文波在看信的过程中,脸色渐渐地变了,看完信,他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胸口又沉闷起来,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杨让来说:“张教授,这事情你看怎么办?”
张文波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学生曼丽会说他抄袭她的文章。上个月,张文波在《文艺评谭》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试论鲁迅的精神世界》的文章,曼丽写信给杨让来说张文波抄袭了她的《鲁迅的精神生活》一文,抄袭部分多达两千多字,她还在信中列举了张文波抄袭的多处地方。张文波心想,这篇文章是两年前的东西,两个月前,《文艺评谭》的一个编辑向他约稿,他就把这篇文章找出来修改了一遍就发表出来了。她怎么能说他抄袭她的文章呢?曼丽的《鲁迅的精神生活》一文,他压根就没有见过,可曼丽说她的这篇文章虽说没有在正规传统的出版物上发表过,但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贴在天涯网站的“关天茶舍”上了。“关天茶舍”是一个着名的论坛,他也经常上去浏览,怎么就没见过这篇文章呢?
曼丽在信中振振有词地说,那篇文章现在还保存在网页上,上面的时间很清楚,还让杨让来可以去找出来对比一下就全都明白了。曼丽现在在赤板市一个区文化局里工作,她说如果学校不处理此事,她将在各大网站披露此事,并且诉诸法律,讨回一个公道!
张文波满头雾水,怎么会这样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曼丽是他带的研究生,并且他和曼丽的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似乎谁都知道这件事情。
杨让来说:“张教授,这事我们也不好说,这事要闹大了对你个人和学校都会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我看过曼丽的那篇文章,和你的文章也作了一下比较,的确有雷同的地方,至于谁抄袭谁的,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件事我暂时没有向校党委汇报。我给曼丽打过电话,说我要和你商量一下,怎么解决问题。我也在电话里初步地做了曼丽的工作,但是曼丽态度十分强硬,她强调一切还是取决于你!我看这样吧,你先和曼丽接洽一下,解铃还需系铃人,该怎么办你比我清楚,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过了。”
张文波有点束手无策,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他的头嗡嗡作响,看来,沉寂了很长时间的曼丽终于要向他下手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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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赤板市显得妖冶放荡,李莉下班前给宫若望打过电话,他还是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不知怎么搞的,她特别想见到宫若望,这个比她小近十岁的男人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宫若望究竟从事什么职业,这些对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能听他哭诉、爱抚她的人。
李莉下了公共汽车,在往回家走的路上,看到了一颗眼角有一颗痣的漂亮女人,她的脑海里立马浮现起了曼丽的影子,她隐隐地觉得,曼丽的眼角也有一颗痣。想起曼丽眼角那颗妖狐般的痣,李莉就觉得张文波和她还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她甚至认为,张文波经常在网上聊天的那个人就是曼丽。李莉很清楚,张文波对自己早就厌倦了,和曼丽勾搭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背叛了她。
李莉觉得张文波一直在等待自己开口提出离婚,因为,只要她不同意离婚,张文波是不可能离的,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想法。也许,他和她一起在等待这个机会,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等待,甚至杀死小狗也可能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阴谋,小狗的死是给她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李莉心寒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想自己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得逞的,哪怕牺牲自己的一生!
李莉走到家门口时,看到一个精瘦的男人在铁门上趴着,他从铁门的缝隙中往里面瞅着什么。李莉走到他眼前了,他也没有发现。李莉闻到了一股油腻的猪骚味,这种味道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李莉心里说了声:“臭男人。”
那精瘦的男人还在往里面看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地吸引着他。李莉厌恶的情绪一下子到了极点,她突然对那人大声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人大吃一惊站直了身子,惊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健硕的女人。
李莉厉声说:“你是谁?你在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支支吾吾地,连话也说不清楚,看他那样子,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莉心里对这个人厌烦到了极点,加上那油腻的猪骚味更让她难以忍受,她忿忿地朝他说:“滚,你给我滚!”
那人顿时撒腿鼠窜而去!
李莉回到这个家的时候,发现张小跳已经回来了,正和这个家里的其他成员们坐在一起闷头吃饭。阿花见李莉回来,赶忙招呼她吃饭,李莉没有一点胃口,正眼没看阿花一眼就上楼去了。
李莉想,张小跳的烧退了就回家了,怎么不留在医院里观察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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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洗完澡,回到卧室时,她看到张文波刚刚把电话放下,显然,他是和谁刚刚通完电话。张又波见她进来,神色异常紧张。李莉冷笑了一声,她想:“一定又是和那个骚狐狸说了些什么吧!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藕断丝连,我不会便宜你们的,你们以为杀死了我的小狗就可以吓倒我,让我主动离开?你们想得太美了!”
张文波穿了一件短袖衬衫,提着包就出门去了。
李莉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随后就下了楼。她下楼时张小跳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越来越陌生的母亲,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李莉来到街上时,张文波正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李莉叫了一辆出租车,在离家门口不远处的路边等着。坐在出租车上的李莉眼光十分的凶狠,出租车司机都有点害怕,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这个夜里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张文波的车开出了铁门,朝朱环路方向开去。
李莉对司机冷冷地说:“给我跟上前面那辆银灰色的现代车子。”
司机一踩油门就跟了上去,他对李莉说:“大姐,你是干什么的?”
李莉还是冷冷地说:“让你跟上你就跟上,怎么那么多话!”
司机吐了吐舌头,这个女人够呛!
他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开着车紧紧地跟着张文波的车子。
李莉脸色阴沉着。她的眉头一直皱着,似乎永远也无法舒展开来。李莉突然听到了呼吸的声音,呼吸声似乎从身后的车后座上传来,她偶一回头,后排座上什么也没有。李莉仿佛听到有人在身后对她说:“你的心是一团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