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队里,两个仅仅相差六岁的年轻人似乎隔了一代。年长者几乎担当了父亲的角色。狗獾和鼹鼠之间就是这样。这位二十五岁的军官比德克斯特大六岁。而且他具有不同的社会背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的双亲是专业人员。高中毕业后,他去欧洲旅游了一年,游览了古希腊和古罗马,走遍了历史悠久的意大利、德国、法国和英国。
在应征入伍前,他已经在大学里读了四年,主修土木与机械工程。他也选择了从军三年,并直接去了在弗吉尼亚州贝尔沃堡的军官学校。
当时的贝尔沃堡每个月培养出一百名初级军官。入学后九个月,狗獾已经是一名少尉了,并在加入“大红一师”第一工兵营开赴越南时晋升为中尉。他也是被“猎头”选中参加地道老鼠的,而且由于他的军衔,很快就在他的前任回国时成为六号老鼠。他的越南使命为期一年,还需要待九个月时间,比德克斯特少两个月。
但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就清楚地显示出,一旦进入到地道里,这两个人的关系就颠倒过来了。狗獾听从鼹鼠的指挥,因为这个在新泽西州街头和建筑工地上混过多年的年轻人对危险很敏感,能察觉出下一个弯道里有那种静谧的威胁,能嗅出前方有一个隐蔽的陷阱,这是具有大学文凭的人所无法匹敌的,这也许能使他们幸存下来。
在这两个人抵达越南之前,美军司令部就已经明白,试图用炸药爆破地道系统是在浪费时间。干结的红土太坚硬,地道的范围太广泛。地道方向不断改变,意味着爆炸力相当有限,远远不够。
已经试过了朝地道里灌水的方法,但水仅仅流过了地道的地面。由于里面有灌水的密闭阀,放毒气也同样不管用。最后做出决定,向敌人挑战的唯一方法是派人进入到地道里,努力去找到整个C战区的越共总部。
美军相信这个总部应该在西贡河与柿静河会合处的铁三角南端,和柬埔寨那一头的贝利森林之间。要找到敌人的这个总部,要消灭越共的高级干部,要获取大量的情报,就必须深入到地道里去——这是目标,如果能够达成,将比黄金更珍贵。
事实上,越共的这个总部在西贡河岸边的胡布森林地下,从来也没被发现过。但美军的坦克推土机或罗马犁总能发现另一个地道入口,于是老鼠们就进入到地狱里去不断地寻找。
那些地道入口总是垂直向下,这就有了第一个危险。如果是双脚先下去,那就会使下身暴露于等待在横向地道里的越共面前。他会开心地把一支尖利的竹箭射进这个摇摇晃晃的美国大兵的腹部或腹股沟,然后退回到黑暗的地道深处。当这个垂死的美军战士被拖上来时,箭柄与地道井壁的刮擦、涂有毒液的箭头在肠子里的搅动,使其存活概率降至极低。
头先下去则意味着可能喉部中箭、中弹或中刺刀。
最安全的方法似乎是慢慢地下去,直至最后的一米半处,然后快速落下并以最轻微的动作朝地道里开火。但竖井的底部也许有枝条或树叶,遮掩着一个陷阱坑,里面插着削尖的竹子,尖头上也涂着毒液。这些尖竹能够刺穿作战靴的鞋底,穿过脚板深入到肌肉之中。由于削成了倒钩状,一旦刺入,就很难把它们拔出来。幸存下来的机会也是很小的。
一旦进入到地道里面向前爬动,也许就有一个越共等待在下一个拐角处。但更危险的是那些隐蔽的陷阱。它们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其设置手段极为高明。必须先把它们清除掉,才能继续前进。
有时候,恐怖根本不是来自于越共。芳香蝙蝠和黑须坟墓蝙蝠都是穴居动物,白天蛰伏在地道里,被惊扰后就会乱飞。还有密布在地道壁上的巨蟹蜘蛛,当它们爬动时,壁面似乎在闪闪发光。数量更多的是火蚁。
这些动物都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竹叶青毒蛇,被它咬上一口,人会在三十分钟之内死去。陷阱机关通常是一段约一米长的竹筒,埋设在地道顶部,以一个角度朝下突出不超过三厘米。
一条蛇被放置在这个竹筒里面,头朝下。由于下端被一只软木塞子封住,它在竹管里动弹不得,被憋得很愤怒。一条钓鱼线穿过这个塞子,两端分别拴在地道两壁的小木桩上。如果正在向前爬动的美国大兵触动了这条钓鱼线,就会把他头顶上的那只塞子拉出来,于是毒蛇就会翻滚着落到他的后颈上。
还有老鼠,真正的老鼠。它们在地道里发现了它们私有的天堂,生活得很滋润。如同美军不会把一个伤员甚至一具尸体留在地道里一样,越共也不愿意把他们的伤亡人员留在地面上,让美国人发现、添加到“杀敌”战果上去。越共的尸体被拖到下面,埋在了地道的侧壁,然后在外面封上一层湿黏土。
但一层薄薄的黏土阻挡不了老鼠。它们有了无穷无尽的食物,长到猫一般大。但越共仍然几星期甚至几个月地蜗居在那里,迎接美国人来到他们的领地,来找他们战斗。
那些参加过地道战并幸存下来的人,对恶臭已经如同对隐蔽生活方式一般地习惯了。地道里面闷热、狭窄、漆黑一片,而且散发着臭味。那些越共把他们的大小便拉在粪缸里,盛满后盖上一块黏土,埋在地道的地面下。但老鼠把粪缸盖扒开了。
这些美国大兵来自地球上武力最强大国家,但在成为地道老鼠后,不得不抛开所有的高科技回归到原始人。一把突击短刀、一支手枪、一支手电、一只备用弹匣和两节备用电池,就是在地道里的全部装备。偶尔也会用手雷,但这样很危险,有时候甚至会使投弹者送命。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会吸走几百英尺范围内的所有氧气。人会在外面的氧气补充进来之前死去。
对一个地道老鼠来说,使用手枪或手电会暴露他的位置,宣告他来了,而他根本不知道谁在前方的黑暗处蹲伏着,静候着他的到来。在这种情况下,越共具有优势。他们只要静静地等待。
最吓人和最要命的,是穿过翻板门,从一个层面到另一个层面,多数是向下。
地道常常会到了一个尽头。真的是到头了吗?假如果真如此,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挖它?在黑暗中,手指头在前方什么也摸不到,只有红土地道壁,左右也没有侧边通道,地道老鼠们不得不打开手电。这时,往往能够在侧翼或地面或顶部,发现一块巧妙伪装起来的、容易错过的翻板门。要么行动到此结束,要么去打开这块翻板门。
但有谁等候在另一边呢?如果美国大兵把头先伸进去,而那里有一个越共在等待着,那么这个美国人就会被切断喉管或被绞索勒死。如果他先伸出双脚跳下去,很可能会有一支长矛刺穿他的腹部。然后他会活活痛死,他尖叫的上半身处在一个层面上,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处在下一个层面上。
德克斯特已经让武器装备部为他配置了小红橘那么大的手雷,炸药量比正常的少,但装有更多的杀伤性钢珠。在起初六个月的地道战期间,有两次他拉起一块翻板门,投进去一颗只有三秒钟导火索的手雷,马上盖住翻板门。当他再次打开门,用手电去照时,那个地室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被撕裂的尸体。
复杂的地道网里还有免遭毒气进攻的水门。爬行的地道老鼠会在面前发现一汪臭水。
这意味着这条地道在水的另一边继续延伸。
要穿过水的唯一方法是仰卧在地上,憋住一口气,用手指头抓着地道顶部爬过去。要紧的是保证在这口气用完前这段水路能结束。不然的话,他就会在水里淹死,在黑咕隆咚的十五米深的地下。要活命得依赖他的伙伴。
在进入水中之前,打头阵的人在脚上拴一条绳子,把另一头递给身后的伙伴。他进入水中后九十秒内,如果身后的同伴没有感觉到他在把握很大地向前拖动,不能确信他已经到了水路的另一边,就必须立即把他拉回来,不然他会死在水下。
经历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地道老鼠们时常也会获得意外的惊喜。通常是一个洞穴,有时候越共才刚刚匆忙地撤走,显然曾经是一个重要的指挥部。于是一箱箱文件、证据、线索、地图和其他资料就会被运回到地面上,交给情报专家们。
狗獾和鼹鼠有两次遇到了这种阿拉丁洞穴。美国的高级军官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奇特的年轻人,就对他们进行了热情的表扬并向他们颁发了军功章。但通常热切地想报道战争进展的新闻媒体,是不会知道这种情况的。谁也没有吐露过一个字。曾为媒体记者安排过一次现场考察,那位“客人”才刚刚进入到地下四五米的一条“安全”地道里,就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呼乱叫起来。此后,这事就再也没提起。
地道老鼠们和所有其他美国大兵们一样,在越南也有时会长时间没有战事。有些人以睡觉来打发时间,或者写信,盼望早点结束越南之行踏上回家的旅程。有些人以喝酒来消磨时间,或者打牌,或者吹牛侃大山。许多人都抽烟,但不是总有万宝路。有些人成了瘾君子。还有些人看书。
加尔文·德克斯特是这些喜欢看书的人中的一员。通过与他那位军官搭档交谈,他明白他受过的正式教育是非常有限的,于是他从头开始学习。他发现自己对历史很着迷。基地的图书管理员对他印象很深,高兴地为他开列了一份长长的必读书清单,然后又为他把那些书从西贡调运过来。
德克斯特埋头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史书之中,读到亚历山大大帝在三十一岁时就已经征服了所有已知的世界,还为他再也没有其他世界可去征服而难过得哭了起来。
他知道了罗马的兴衰、中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启蒙运动、雅致时代和理性时代。他尤其着迷于美洲殖民地诞生的早期时代、美国的独立战争,以及在他出生九十年以前他自己的国家所发生的残酷的内战——南北战争。
在必须待在基地里的漫长时间里,他还做了另一件事情。在一位年长的越南清洁工的帮助下,他学会了日常的越南话——能为别人所听懂,更能听懂别人讲话。
在他抵达越南九个月时,发生了两件事。他第一次在战斗中负了伤;狗獾的一年期限到期。
子弹是隐藏在某条地道里的一个越共射过来的,当时德克斯特正爬下垂直的地道竖井。为迷惑等在地道中的敌人,德克斯特已经琢磨出了一个办法。他把一颗手雷扔下竖井,然后快速进去,捏紧拳头。如果手雷没炸毁竖井的底部,那么说明井底没有插着尖竹子的陷阱。如果炸掉了井底伪装,那么他在落到尖竹上之前还有时间停住。
这颗手雷应该能把等待在那里的越共引诱出来。这一次,确实有个越共在那里,但站在横向的地道一侧,手里端着一支卡拉什尼科夫AK-47冲锋枪。敌人没被炸死,但负了伤,朝着正在迅速降下来的地道老鼠开了一枪。德克斯特落到井底,拔出手枪,回击了三次。那个越共倒下去后爬远了,后来被发现死在了地道里。德克斯特的左上臂中了弹,是皮肉伤,痊愈得很好,只是他一个月不能下地道作战。
但狗獾到期的问题更为严重。
战士们会承认,警察们会证实,一个配合默契、能够绝对依赖的搭档绝不能随便替换。狗獾和鼹鼠在地道战的早期就形成了伙伴关系,再也不能跟任何其他人一起下地道。在九个月内,德克斯特已经看见四个地道老鼠被杀死在地道里。有一次,一个幸存下来的地道老鼠哭叫着回到了地面上。他再也不想到地道里去了,经过几个星期的心理创伤治疗之后也不想回去。
但是那个没能活下来的战士尸体仍在地道里。狗獾和鼹鼠带着绳子爬下去,找到他,把他拖出来,遣送回去,并为他举行一次基督教仪式的葬礼。他的喉管被割断了,不能使用开顶棺材。
在原先的十三名战士中,四个已在完成期限后离去了,四个牺牲了,六个新人加入进来。他们又是一支由十一个人组成的地道老鼠小分队了。
“我不想与任何其他人一起进地道。”当狗獾来基地里的医务所探视时,德克斯特告诉他的伙伴。
“换我也一样。”狗獾说。他们商定,如果狗獾延长一年在越南的逗留期限,鼹鼠也延长三个月。事情就这么定了。两个人都接受了第二次战斗任务,回到地道里去。“大红一师”师长又向他们颁发了两枚军功章。
在地道里,有一些规矩是决不能打破的。其中一个就是,千万不能单独下去。由于嗅觉特别灵敏,鼹鼠总是打头阵,狗獾跟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另一个规矩是,千万不能把弹匣里的六发子弹一次性打光。这会告诉越共,你现在已经用完了弹药,成了一个挨打的人。在第二次参加地道战的第二个月,即一九七○年五月,加尔文·德克斯特几乎把这两条规矩全破了,但他幸运地存活下来了。
这对伙伴进入到了胡布林地里的一条新近发现的地道里。鼹鼠在前面开路。他已经在一条四次改变方向的地道里爬行了近三百米距离。他的指尖感觉到了两个隐藏的陷阱,并把它们拆除掉了。他没有注意到狗獾遇到了麻烦——两只坟墓蝙蝠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停在那里,既不能说话又不能继续前行。
鼹鼠在独自爬行,这时候他看见,或者他以为看见了一抹十分暗淡的亮光从前面的一个拐角处移动过来。它是如此暗淡,以致他认为也许是视网膜的错觉。他静静地滑到拐角处停了下来,右手握着手枪。那道亮光也停住不动了,就在拐角的另一边。他这样静静地等待了十分钟时间,根本不知道他的伙伴已经没有跟在他的身后了。然后,他决定打破这种僵局。他转过了那个拐角。
三米距离之外有一个越共,四肢着地趴在地面上,他们之间就是那个光源:一盏椰子油灯,漂浮着一条细细的灯芯。看来那个越共是一边把油灯往前推进,一边爬行去完成他的任务,也就是去检查那几个隐蔽的陷阱。在半秒钟时间里,这两个对手互相对视着,然后两人都做出了反应。
那个越共用手背把滚烫的油灯弹向了美国人的面部。亮光立即熄灭了。德克斯特举起左手去保护自己的眼睛,手背顿时产生了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他听到一阵狂乱的悉率声,是那人爬回到前方地道去的声音,他用右手开了三枪。他很想把剩余的另三发子弹也打出去,但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敌人。
狗獾和鼹鼠所不知道的是,他们正在爬向越共的整个战区指挥部。守卫在那里的是五十名铁杆越共游击队员。
当时在美国有一个秘密的小单位叫“有限战争实验室”。越战期间,这些科学家们凭空想象出一些旨在帮助地道老鼠们的妙计,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下过地道。这些妙计到了越南,让那些真正下地道的老鼠们去使用。地道老鼠们试用后,发现根本不管用,就把它们退回去了。
一九七○年夏天,“有限战争实验室”开发出一种新型的枪械,可用于狭窄范围内的近距离作战。这种枪是在点44口径的玛格南手枪基础上改良的,枪管缩短为七厘米,便于携带和使用,但弹药很特殊。
这种点44枪弹的弹头很重,分成四块,在弹壳里是一个整体,但从枪管里射出来后就变成四颗子弹,而不是一颗。地道老鼠们发觉这种手枪在近距离作战时效果很好,能在地道里形成致命的威胁,因为开了两枪后,前方的地道里就会有八颗子弹,而不是两颗,击中越共游击队的机会就大大增加。
这种枪械一共只生产了七十五支。地道老鼠们使用了六个月,然后它们被收回去了。有人已经发现他们很可能违反了《日内瓦公约》。所以能被追查到的七十四支史密斯和威森被送回美国去了,此后再也没有露面过。
地道老鼠们有一条简短的祈祷语。“如果我中了一弹,那是命中注定。如果我中了一刀,那是我运气不好。但仁慈的上帝呀,请千万别把我活活地埋在那里。”
一九七○年夏天,狗獾被活埋了。
要么美国大兵们不应该那会儿下地道,要么从关岛起飞的B-52轰炸机不应该那会儿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投弹。但有人给轰炸机下达了命令,而且忘了通知地道老鼠们。
这种事情确实发生过,不是很多,但当过兵的人都遇见过这种由于粗心大意造成的错误。
当时有一种新思路,用B-52轰炸机进行大规模轰炸去摧毁地道系统,把越共埋葬在里面。新思路的一部分原因,是美国人心理的变化。
在美国,当时的主流民意是全面反对越战。家长们与他们的孩子一起参加示威游行。
在战区,三十个月前的越共“春节攻势”仍然让大家记忆犹新,美军的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最高司令部里大家都闭口不提,但高级军官们越来越普遍地认为这场战争是打不赢了。距最后一名美国大兵登上最后一架离开那里的飞机,还会有三年时间,但在一九七○年,美军决定一劳永逸地用炸弹摧毁“自由战区”里的地道系统。铁三角是一个自由战区。
整个第二十五步兵师就驻扎在那里,轰炸机接到的命令是不得把炸弹投到离美军部队的三公里之内。但那一天,最高司令部忘记了狗獾和鼹鼠,他们在另一个作战师。
他们正在边蓄郊外的第二层地道里。这时候,他们与其说是听到,倒不如说是感觉到他们头顶上方第一波炸弹倾泻下来。他们忘了越共,狂乱地爬向通往上一层地道的竖井。
鼹鼠成功了,他离直通地面的最后一口竖井只有十米距离了,这时候地道顶部崩塌了。崩塌就在他的身后。他大喊一声:“狗獾!”没有应答。他知道前方约二十米处有一个凹室,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曾经经过那里。浑身冒汗的他爬进那个凹室,利用那里的宽度调过头来,又爬了回去。
他的手指碰到了那座土堆。接着他触到了一只手,然后是第二只手,但除此之外没有摸到其他的,只有塌落下来的泥土。他开始挖掘,把泥土扒到身后,但他这么做堵住了自己的出口。
他用了五分钟时间扒出了伙伴的头部,又用了五分钟时间使身躯得到了自由。轰炸已经停止了,但上面落下来的沙土已经阻塞了空气流通。他们开始缺氧了。
“快离开这里,加尔文,”黑暗中狗獾嘶哑地说,“然后带上救援回来。我没事。”
德克斯特继续用指尖扒土。他已经失去了两片指甲。带救援回来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在空气受阻的情况下,他的伙伴活不了半个小时。他开亮手电,把它递到伙伴的手中。
“拿住。把灯光从你肩膀上照过来。”
在黄色的灯光下,他能够看到压在狗獾腿上的大片泥土。扒开这些泥巴又用了半小时。然后他爬回到地道口去,推开身后那些刚才被他扒过来的沙土。他的肺在绞痛,他的头在眩晕;他的伙伴已经半昏迷了。他爬过最后的那个转角,感受到了流通的空气。
一九七一年一月,狗獾结束了他的第二次期限。第三年延期是不允许的,而且他也已经待够了。在他飞回美国的前夜,鼹鼠征得上级同意后陪同他的伙伴去西贡道别。他们在装甲车队的护送下进入了首都。德克斯特相信能在第二天搭上一架直升机返回去。
两个年轻人一起吃了一顿美味佳肴,然后去逛酒吧。他们避开了一群群妓女,他们是专门去喝酒的。凌晨两点钟,他们发现已经到了河对岸的西贡唐人街——堤岸。
那里有一家文身店铺,仍开着,仍在做生意,尤其是付美元的生意。那个华人老板很聪明,他打算以后离开越南去其他地方发展。
在登上渡轮返回河对岸之前,两个美国人刺了文身,一人一个。都在左前臂。图案是一只老鼠,不是在莱溪的“私制劣质酒”门上的那只具有进取精神的老鼠,而是一只活泼愉快的老鼠。一只脱下裤子、光着屁股的老鼠。它的头不是去看前方,而是看向肩后。两人又嬉笑了一阵,直到他们清醒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上午,狗獾飞回美国去了。十个星期以后,三月中旬,鼹鼠也跟着回去了。一九七一年四月七日,地道老鼠们正式停止了存在。
就在那一天,加尔文·德克斯特谢绝几位高级军官的挽留,退伍回家回归了平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