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往西没多远就拐上另一条柏油马路,这柏油马路是通往邻着镇的村子的,因为我们这边是丘陵地带,地貌也有点复杂,路不好建,更不好管,这条柏油路上没有路灯,借着月色,满眼望去都是黑魁魁的山丘,只有柏油马路泛着一丝灰白色,弯弯曲曲地绕进山里面去,我也没头没脑地沿着路跑了进去。
这里要提一下,柏油路通往的村子叫茅家坞,茅家坞又分好几个自然村落,星星点点地排布在这柏油路边上,而离镇上最近的自然村落起码也有十来里路,这十来里路中间没有任何民房农舍,只有清一色沉默不语的山林。因为路太远,车子也很少,每天进出村子的只有两辆小中巴,而且仅跑一趟,上午八点出村,下午两点回村,所以村民基本很少到镇上来,一过下午四点,整条柏油路基本看不到个人影。
我跑了足足有十来分钟,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仍然没有看到诗妹的身影,心里想诗妹难道真的是脚不点地地开始飘着走的吗?那不跟鬼魂完全没两样了?我这原始的11路可怎么追的上啊?现在要是有辆车就好了,哪怕两轮的也行啊。
但是现在根本没时间去奢望什么车子了,我跑一路走一路,只希望尽快追上诗妹。越往山里面进去,两边的山势越黑压压地向柏油路压过来,月亮已经绕到了山背面去,路况越来越模糊。
估摸着自己已经跑进去5里多路了,来到一个长长的上坡,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就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跑进去,因为这个上坡的坡顶两旁有很多坟头。在公墓没建起来之前,镇上的人都习惯把先人葬到这里,我太公的坟墓就在这边,不过只有小时候来上过,后来因为路远,就很少来了,当然有坟头的地方,就自然有许多比较骇人的传闻,所以我的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坡上走。
而这时候我也开始思考诗妹究竟有没有往这柏油路上飘,而飘到这里面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我追的速度也不算慢,而且又追进来这么深了,似乎没道理追不上她啊,连个身影都没看到,会不会是我方向追错了?她从破水泥路上拐到柏油路之后没有往茅家坞方向,而是回头飘向镇子里去了?
我一想,这个可能还是有的,赶紧掏出手机想给老施打电话,告诉他我这边跑了很久都不见人,让他往镇中心方向找找看。
但是真拿起手机一看,竟然一格信号都没有,看来是附近没有架设信号塔的缘故了。
四周静得可怕,连个虫子的叫声都没有,我朝坡顶望了望,黑压压的一片,只好咽了口唾沫,决定折回去,可才刚走出没几步,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给狠狠地吓了一把,揉了揉耳根才想起来:这是枪声,猎枪的声音,就从坡顶那头传过来。
紧接着我听到一个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就看到一束光线从坡顶那边甩出来,打了个弯,歪歪扭扭地朝坡底冲了下来……听那发动机的声音,再加上车灯只有一个,我判断出那是辆摩托车,可我没想到这摩托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估计下坡没踩刹车而是踩了油门,我赶忙避让到路边,可那车灯也正好打在我脸上,然后就听到摩托车上的人一声大吼:鬼呀~~竟然冲着我直直地就要撞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摩托车就跟被猛踹了一脚似地晃了一下,摔在了地上,滑出去老远。我心里咯噔一下,竟然出车祸了!这骑车的肯定摔得不轻,于是赶忙奔过去看看这个倒霉的家伙。
那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中间,而摩托车已经摔到了路边,抵在山脚一个土堆上,车头灯还亮着,正好照着那人,我借着这光亮去查看他的伤势。
记得诗妹曾经告诉我,出车祸或者摔伤的人最好先不要去翻动他,如果伤员身上有骨折,比如肋骨断了,你一翻动,很可能就会使他那断裂的肋骨插到胃部、肺部、肠子等等内脏里去,插破了那就完蛋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先观察了会,发现这是个胖子,穿着长衣长裤,带着手套,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脸上有几道刚划出的血痕,我又俯下身去,贴在路面上看,发现他身下也没有血渗出来,整个人除了衣裤和脸上被划破外,暂时看不出具体伤在哪。但是他眼睛闭着,仿佛昏死过去的样子,我又把耳朵凑到他鼻子边上去听了下,还有气,而且不微弱,心里感叹到还好没出人命,于是开始轻轻地拍他的脸,看看能不能醒过来。
才拍了几下,就看到那双眼睛猛然睁开,那肥嘟嘟的腮帮子一鼓,野兽般吼了起来:鬼呀~~
我正在纳闷这胖子摔了这么一下,竟然还能吼这么响,就看到他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开始发了疯似的狂奔。我心想,敢情他这是把我当成鬼了,连忙对着他喊道:“你别跑啊,没事吧你?”
可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还在一个劲往前跑,我又喊:“你摩托车不要啦?”
他这才停下来,回头看看我,又看看摩托车,这时候我已经走到摩托车的灯光里,我想他应该可以看清楚了。果然,在他确定我是个人之后,立马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梁就开骂:我×你 妈 的!你他 妈 的走夜路不吭声啊?!不晓得老子会摔死啊?!%×%¥#!¥%…………
他骂了一大串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回,随他骂,对于刚发生车祸还能生龙活虎骂人的家伙,我打心底里佩服,佩服他的运气,佩服他小强般顽强的生命力。等他骂够了,我问了一句:“刚才那枪是你放的?”
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拔腿就跑,这下我可不乐意了,一把拽住了他,他一边扯我的手一边又开骂:“你他 妈快放开!你要死别拖累老子,老子还没活够……”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现在这么着急的样子,再加上之前骑车时那种慌里慌张,连下坡都踩油门的表现,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给吓到了,心里这么想着我就回头朝坡上去看,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这时候胖子已经挣脱了我拽他的手,去扶那摩托车,我也窜了过去,趁他双手扶着的当儿,一把摘下了摩托车钥匙,扬起手说道:“嘿,胖子,老实交代,你到这里干啥来了?”
胖子甩了摩托车就来抢钥匙,但是他没我敏捷,抓了几下都没抓到,只好哭丧着脸说道:“大哥,别玩了,快把钥匙给我,我带你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你说清楚点!”
他往坡顶方向指了指,语无伦次地说道:“那边……那边有鬼!”
“真的?”
“白衣女鬼!大哥,我不跟你开玩笑,快把钥匙还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继续问道:“你开枪了?”
胖子点点头。
“我草你妈个大头鬼!”我当即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就往坡上跑,这下轮到胖子呆住了。
跑了没几步,我又回头骂道,语带颤音:“死胖子……你……给我老实呆在这里,别……别想跑!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我翻遍整个地球都给你挖出来!”骂完就又继续狂奔。
胖子说看到白衣女鬼,那肯定就是诗妹了,诗妹出来就是一袭白色睡衣,走路又跟飘一样的,不知情的不把她当白衣女鬼才怪,刚刚胖子开了那一枪,准是朝诗妹打的,怎么办?千万别出事啊……千万别出事啊……我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着,很快就跑到了坡顶。
这坡顶其实是个小山头,月亮从山头上探出脸来,如水般的月光撒在地面上,我左右一张望,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头,有几座还留有清明上坟用的纸钱,挂成一串立在坟顶,白森森的透着几分诡异。但此时我已经忘了害怕,满脑子都是诗妹的影子,一想到她可能中枪了,心里焦急得很,一边大喊着诗妹一边朝坟头堆里面找去。
这些坟头的建造没有经过任何规划,高高低低的土包一直延伸到林子里去,而且夏季已经到来,那些小树和草开始疯长,大多有半人高,我在里面穿行了一会,不仅不好走而且方向都不太搞得明白,想想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而且诗妹如果真被打中了,肯定倒在地上,那就更难找了,于是摸到一处隆起较高的土堆上,打算从上往下看,希望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但是站上去张望了好一会,除了那些串着的纸钱外,没有看到其它任何白色的东西。
从土坡下来后,我几乎把整个坟场都走遍了,仍然没有找到诗妹,一种绝望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腾上来,鼻子又开始发酸,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回应我的仍然是无边的寂静。
往坟场里面就是连绵不绝的山林,林子里有大片大片的松木,高大繁茂的树冠将月光完全遮挡,如果诗妹进了林子,在这黑夜中光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找到的,我最后扯着喉咙大大声地吼了一句,决定回头去叫人。
就在我回头走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座用石头搭建的坟头前似乎杵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还挺大,我走过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个黑色的大双肩包,包旁边散落着一些东西,估计都是那胖子留下的。
最先注意到的是一柄小木剑,旁边地上还有几张画满字符的黄纸,我一看这两样东西在一块,就想到了桃木剑和符纸,心想那胖子竟然是个道士?深更半夜跑到坟堆里来做法事么?我又去翻那包,里面鼓鼓囊囊,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有镜子,佛珠,菩萨像,还从底下翻出几个蒜头和一把十字架,我靠,这胖子不但把道教和佛教的法器都带上了,竟然还想要抓吸血鬼不成?
我朝坟头那边一瞥,又发现一把模样怪异的小铲子,这铲子我好像见过,拿起一看,是小号的工兵铲,这下我明白了,这胖子准备这么多东西,是来挖人家坟的!
但是他好像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因为我走了一圈没看到有哪里被挖开的痕迹,倒是在一旁的草堆里又发现一个东西:一款小型的尼康数码相机,我按下电源,还能开起来,看到一张照片,应该是最后拍的,照片里的胖子就靠在现在这个坟头上,拿着工兵铲装模做样地摆POSE,从取景镜头看应该是自拍,而照片左上角,也就是坟头的右后侧,似乎有一片白色的影子。我把它放大了看,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但仍然可以看出大致轮廓,瘦削身形,披着长发,我心想会不会那就是诗妹,就把镜头放大到了人影脸部,但是等看清楚后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开始冒出来,那人影脸部的表情狰狞可怕,模样也绝对不是诗妹,那会是谁?难道这里真的有鬼么?
现在我终于可以理解到胖子那种慌不择路的行为,他一个人大半夜跑到坟场,在看到自己拍的这张灵异照片后,没吓昏过去已经算好的了,我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朝坟头右后侧那边望去。
那里仍然什么也没有,但是我的心里还是越来越发毛的厉害,想起胖子那一枪之后,慌张到相机扔掉,枪也扔掉,连包都没拿就赶死投胎似的往坡下跑,我不敢继续在这坟场呆下去了,拿了那相机后就匆忙退出去,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加紧步伐下到坡脚,摩托车还是躺在路边上,但胖子已经不见了。
用钥匙开了摩托车,往山外驶去,一路上风驰电掣,没有追上那个胖子,却看到不远处的天空开始泛起红光,并伴随一股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摩托车渐渐驶近,还可以听到劈里啪啦的声音,我心里想这么大半夜的难道有人在放烟花?
终于拐过一道弯口,接近那条破水泥路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幕相当壮观的景象。
前方熊熊大火正在燃烧,那火焰串起足有十来米高,照亮了大半个天空,浓烟夹杂着黑灰滚滚而上,我当时离那么远都已经感觉到了大火燃烧的的温度,呛人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这天晚上发生了太多惊人的事情,但我看到这大火还是呆住了,因为我看清楚了,那着火的地方不是别家,正是老施那大宅子!
此时此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往死里拧了油门就朝大火冲去,却扑通一声直接开进了池塘,挣扎着爬上岸,才注意到已经有好几个人拿着脸盆水桶正从池塘里舀水,并大呼小叫着灭火。
附近的老张和他家大儿子也赶到了现场,他大儿子也没注意我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样子,就把一只铁桶丢了过来,吼上一句:快!要不都烧完了!
我接了水桶,舀了水,冲过去拉住老张的胳膊问:“看到老施和诗妹没有?”
老张摇了摇头,说:“我闻到烟味赶过来的时候,火就已经这么大了,没看到老施,也没看到他女儿。”
我狠狠地跺了下脚,拎着水桶就往院子里冲。
但这火势实在太大了,院子里那棵桃树以及边上几棵树都着了火,屋子的大门和阁窗是全木质的,烧起来噼啪乱响,吐着长长的火舌,根本没法进到屋子里面去,周围几个人的水浇上去,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跑了几趟,老张把脸盆一扔,叹了一口气:“唉,这火咱是救不了了……”
我颓然坐在地上,欲哭无泪,老张安慰我说:“你别急,我已经拨了火警了,这火迟早会被扑灭的,老施和他女儿你也不用担心,肯定不会在屋里……”
我不知道诗妹在不在屋里,但是我追出去的时候,老施八成还在屋里,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诗妹如果找到了,而且恢复正常了,不哭昏死过去才怪。
火光照得四周一片通红,我听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附近的居民全都赶过来了,对着烧了一半的老宅指指点点,我坐在地上,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救火车是什么时候到的,大火是什么时候扑灭的,我是怎么回到自己住处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就仿佛做了一场梦,但梦境是那么真实,牙没刷脸没洗,披上衣服又出了门,踱到老宅院门口,望着眼前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墟,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陪着老施和诗妹,度过多少美妙的时光,那天井,那茶,那些奇闻轶事,那些背着老施偷偷摸摸的打情骂俏全都在一片大火中消失殆尽……眼泪不自觉又落了下来。
诗妹,你到底去了哪里?
老施,你还活着吗?
镇上的派出所来了几个人勘察火灾现场,想找找起火原因看,但是他们在烧焦的废墟中东翻西翻,也找不到一个说法,不过他们告诉我没有发现尸体,这个消息让我的心情稍微有点恢复,因为没有尸体就说明老施当时不在屋中。我想了一想,有很大的可能他是朝另一个方向去追诗妹了,心里终于放宽了些,回到住处好好地吃了点东西,开始等待老施把诗妹带回来,然后考虑如何给他们家造个新房子。
但是一连等了三天,仍然没有老施的任何消息,我找了所有老施以及诗妹可能认识或者接触的人,全都说火灾那天起没有再见过他们。
连火灾原因都查不出来,派出所的人我就没多少指望了,打电话到县公安局,报了失踪案,他们说会尽快帮我找到人,而我自己也开始回忆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下午大概3点半的时候老施让我过去,给我讲了这几天来发生在诗妹身上离奇的事件,以及他骗我诗妹不在家的原因。
5点半左右的时候,他带我去敲诗妹的房门,那时诗妹还在她的房间里。
8点左右的样子,诗妹进到院子里,我和老施出门,老施第一次带我通过密道进入他的藏宝室。
9点左右我进入诗妹的房间,呆了大概半个小时,碰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床底莫名其妙的绣花鞋。
9点半的样子,老施告诉我诗妹出去了,他追不上,才回来找我想办法,我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10点半样子,我按着老施所指示的方向往茅家坞柏油路追到坡下,没有发现诗妹。
也是那时碰到了从坟场出来的胖子,发生车祸后,胖子生龙活虎地跑掉了。
11点多我上到坟场,找了大概四五十分钟左右,没找到诗妹,发现胖子留下的装备和灵异照片。
接近12点的时候我骑车回到老宅,老宅已经着火,老施失踪了。
这些事情相当杂乱,我理不出个头绪,有很多离奇而诡异的地方,而诗妹出走和老施失踪则是最最奇怪的地方,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还有个问题就是,老宅到底是怎么着火的,以前那么几十年都不着,偏偏是那天着火?难道这一切都是盒子里那东西引起的?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会引发这一连串的诡异事件?
可现在的问题是,诗妹走了,老施走了,我连那东西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我想起了老施带我去的藏宝室,之前几天我没有想过要去看看,是因为我希望老施自己会回来。虽说我已经当面叫他爸了,但毕竟还没有正式和诗妹办结婚手续,所以没有他在一旁陪同,我一个人进那么重要的地方在情理上说不太过去。
现在老施已经失踪这么多天了,我觉得有必要过去看看了,不知道那个藏宝室有没有被大火光顾,不过我想那里应该不会烧到,那么多的宝贝,老施肯定会考虑到如何防灾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