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停着一辆车,好家伙,JEEP牧马人!又是越野车,我最喜欢这种越野车,坐着宽敞舒适,开哪都跟开平地一样,赶紧跑到后座,把自己扔了上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位上,真舒服。
阿华朝我露在门外的脚板底踢了一下,骂道:“起来!坐过去点!”
我埋怨他干吗不坐副驾驶,硬要跟我挤后座,他说没想跟我挤后座,叫我坐好了,现在就出发,下面的路不太好走,小心睡着又给撞了,说完就走到驾驶座,而中山装则坐上了副驾驶。我也赶紧把脚缩了起来,关上车门,车子开了出去。
中山装递过来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我这才发觉肚子已经饿过头没感觉了,赶紧就着水将面包吞了下去,问阿华老施现在到底在哪里?有没有见到诗妹?她怎么样了?阿华说这些事情你都先别问,而且跟你这么说也说不清楚,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他奶奶的又是这种说了等于白说的回答,我有点郁闷,不过也不好再说什么,拿出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却发现手机都被雨水泡花了,开了半天都开不起来,只好作罢。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柏油路变成了泥土小路,阿华原本还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到这泥土路上就不说话了,全神贯注地开着车,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看凌剑飞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于是问他是不是学过武功,身手好厉害,简直就跟武侠片里似的,这位酷哥头也不回,就跟没听见似的,我真是自讨没趣,然后又去问阿华几点了,阿华小声骂道:“车上有,你自己不会看啊?别说话了,你现在最好把嘴巴和眼睛都闭上,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们还得赶路。”
“什么?赶什么路?”这才注意到车前有个电子钟,上面显示23:07,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要在平常这个时候我刚好上床睡觉,但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枪战、车祸、暴雨、打斗、迷惑、受伤、寒冷、震惊……等等,还在大马路上昏过去一次,现在到了这个温暖舒适的车子里,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睡意,脑袋更是出奇地清醒,再加上想见诗妹心切,我恨不得让阿华马上告诉我地点,插上翅膀飞过去。
“你说赶什么路?用你的11路啊!”
“我靠,这不是有车吗,干吗用腿走?”
“明早车就用不到了,必须靠走的。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路还相当远,你现在不休息,到时候可没时间给你休息!”
“还多远啊?”
“保守估计,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就到了。”
“噢,那就是大后天,明早起我们就得靠走的?”
“对!不过我还真担心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到时候过……”
“都别出声!”阿华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凌剑飞给捂住了嘴巴,我还没反应过来,也被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一口气出去没回上来,刚想要掰掉他那硬得跟柴火棍似的手指,就发现好像事情不对了,车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雾,而且越来越浓,浓到车头灯打出去只能照到两米远的路面。
我心里在想,不就是起大雾嘛,这酷哥用得着这么紧张?还一把将我口鼻捂了个严实,想要憋死我不成?
但很快两米远的路面都看不到了,因为车子熄火了,车灯也被关掉了,四下里变得一片漆黑,车厢很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没有(这不废话嘛,我和阿华的口鼻都被捂住了,凌剑飞自己肯定也摒着呼吸)。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看看不见,想问又问不出,正纳闷的时候,忽然有一些细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耳朵。
那是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甚至没办法描述出来这种声音具体是什么样的,似乎,只是似乎有那么一点像和尚年经,很多很多很多的和尚同时在念经,不是地球上的经,有可能是火星的经,然而这种比喻还是非常不准确,总之我就是无法描述出那时什么样的声音,但是我能听出这声音有某种奇特的节奏感,而且这些声音似乎不是单个物体发出的,而是成片成片的什么东西在一起发出声音。根据声音的大小和方向来判断,那声源肯定是在高速移动着,而且方向似乎正是我们这部车子……
很快,铺天盖地的奇怪声音笼罩了我们。
虽然声音这种东西是无形无状的,但是此刻,我能很自然地想象出,有无数根由声波形成的细长线条,像发丝般密密麻麻地捆绕在我们周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而且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体内所有不好的情绪全都被那发丝般的声线勾了出来,迷茫、失落、悲伤、痛苦、绝望……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凌剑飞的手越捂越紧,有一种期待被他捂死算了的感觉升腾上来。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死亡,在这一刻变得分外妖娆。
这种渴望死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似乎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那是几万个死神或者几万对黑白无常同时出动来迎接我了么?
身体上莫名其妙冒出来一股非常大的力量,我奋力扯开了凌剑飞那坚如铁爪的手掌,打开车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亮了起来,但是大雾仍然笼罩四周,白茫茫一片,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朦胧。有一个身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飘着,虽然看不到她的面貌,但是我能肯定那就是诗妹!她正背对着我慢慢地往前飘去,我撒开了腿丫子向她奔过去,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追上她,和她一起走。
奇怪的是不管我多用力地奔跑,她始终就在前方5米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飘着,但我心里那个追上她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无论如何,我都要追上她,即使跑断我的腿骨,跑光我胸腔内所有的氧气,跑到整个地球都毁灭,我也一定要追上她!
“马元庆,停下!快停下!”我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但我根本停不下来,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念头都没有,仍旧使尽全身力气向诗妹追去。
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因为速度太快,我随即跌飞了出去,等到爬起来想继续追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白茫茫的雾气忽然就不见了,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哪里还有诗妹的影子,而我的胳膊正被某个人死死地拽住。
“马元庆,闭上眼睛,跟我走。”那人的嘴巴就凑在我耳朵边,声音小到几乎很难听见。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肯定是产生幻觉了,原因有两点:一、现在是午夜,漆黑一片,虽然有浓雾,但不可能是白茫茫可以让人看见的;二、诗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不管我速度是快还是慢都只能保持一段不长的距离,这也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幻觉之后,我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之前那种期待死亡与疯狂追赶的念头也一下子消失殆尽,由于极速奔跑而产生的疲乏感开始潮水般涌上来,让我难受不已,然而对我来说,此时此刻这种极度疲乏的感觉就仿佛救命稻草一般,因为它是真实的,将我从虚幻拉回了现实。
我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在我身旁的那人却将我牢牢地扶住,并拖着我慢慢往回走。
那种发丝般笼罩天地的奇怪声音还在,但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仿佛正在离去,我想,刚才产生的幻觉肯定就是那个声音所造成的了。
那人扶着我回到了车里,声音也终于完全消失了。
车子被重新发动起来,车头灯打亮,我看到前面的雾气已经淡了很多,阿华回过头来,借着车内灯光打量了我几眼,那眼神有点不对劲,我被他看得发毛,但碍于身体酸痛,全身无力,肺部跟烧起来似的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
等渐渐恢复过来之后,我问阿华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声音究竟是什么东西。
“雾笑。”阿华头也不回地抛下两个字,继续开着车。
“雾在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雾笑起来会让人产生幻觉?”
“笑你个鬼!山魈的魈,不是笑抽筋的笑!”阿华的语气似乎有点反常,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声音所影响。
“哦……但是雾魈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我从来没听过,阿华哥,能不能给我解释下?”
“你他妈烦不烦啊?刚才叫你不要说话好好睡一觉不听,现在又开始了,你到底有完没完?狗日的!”没想到阿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语气忽然就变得冲起来,一旁的凌剑飞叫了他一声,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语气也恢复了正常。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雾魈了。我也是听这边的人说的,今天是第一次碰到。”阿华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好还好,如果今天阿飞不在这里,我就没法跟你九尸爷交代了。雾魈这种东西,根本就说不清楚,总之你记住,出现异常浓密的大雾时,就要特别当心了……”
阿华又给我讲了几个关于雾魈的传闻,听得我寒毛倒竖,不禁为刚才那种幻觉后怕起来。
他说,云南这块地方气候变化大,特别是山多林深的地方,就很容易起雾,而且雾气一般都非常浓,当地有很多人在这种大雾中出现神经失常的现象,产生幻觉,看到很多不可能出现的东西,轻微一点的等雾气过了就好了,严重的就是像你刚才那样,发疯般地乱跑,这一乱跑就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有一直奔跑直到累死的,有跑速度太快摔死的,有跑去撞树撞石头,撞到头破血流,还不停撞到死为止的,有跑着跑着跑下悬崖,在空中还蹬腿跑的……
所以当地人很害怕这种大雾,他们觉得雾中有鬼魅或者怪物,这些鬼怪能蛊惑人心,把人杀死或者带走吃掉……你刚才开门出去,要不是阿飞反应快再加上身手好,按照你这个速度我也是不可能追的上的,只能眼睁睁看你被雾魈带去了。
对于很多神秘而恐怖的东西,我也有刨根问底的欲望,特别是亲身经历的这次雾魈事件,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浓密的大雾里面究竟为什么会形成那种能迷惑人,甚至令人发疯的声音呢?
阿华没法给我解释,当时我的想法是:也许正如当地人所说的那样,浓密的大雾里会出现精怪和鬼魅一样的东西,迷惑人心,将之杀死或者带走当作食物。
到后来很久之后,我无意中翻到一些资料,再结合那次的经历,我自己给雾魈做了一个相对科学的解释,那就是雾魈其实并不是神秘的鬼魅所为,而是雾气中高速运动的水分子再加上空气中游离的一些其它细小而密密麻麻的固体状颗粒发生摩擦,产生一种或者无数种不同波段的音频,这种音频相互混杂,能扰乱人类的脑电波,或引起不好的情绪,或刺激大脑作出不由自己控制的举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在这种雾气中出现极度反常的行为,严重的就是跑到死都不自知。
当然,这只是我为了安慰自己,然后根据资料做出的看似“科学”的解释,至于究竟是否如此,还是如当地人所说的鬼魅作祟,我就真的没法确定了。
接下去的路阿华开的很慢,不过还好一切都很顺利,经历雾魈事件后,我听阿华的话还是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阿华拍拍我的脸,告诉我第一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