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有点反常,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他的速度很快,我勉强能跟上。溶洞绕来绕去,很快我就辨不清方向,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在这黑暗、潮湿、坑坑洼洼的溶洞里,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相当长的时间。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胡子,还要多久才能到达边缘岩石地?”
胡子却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我心想他这是咋了,我一说要走,不至于连理都不理我吧?
“胡子?说句话啊,你哑巴了?”
“马元庆,我真他娘的看错你了!”胡子终于停了下来,爆出这么一句,语气很不好。
“你就为这事?至于嘛!我不是说了,我跟着你们,只会给你们拖累,难道说你想一路把我背到不周山去?”
“别废话!你就是一娘们!不!你连娘们都不如!”
“我靠,还真发飙了啊,难道真觉得我的想法没道理?”
“我他娘的看不起你!半路当逃兵的,甭管啥理由,我一律看不起!”
我真不知道胡子哪来这么大的气,而且毫无理由的气,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也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是谁救得你?是谁没有放弃你?是谁一路背着你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等我答话,他继续说道:“不是我胡子,我胡子可没那么多耐性,我扛着箱子,也没长三个肩膀来背你这种拖油瓶,死了拉倒!我是心疼黄总,心疼她背着你走了两小时的路,累到腰都直不起来!结果呢?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你他娘的竟然说要回去?!”
胡子一口气说完的这些内容,的确是我根本没想过的,我甚至没有问过他们当时是怎么把昏迷的我还有一个大箱子搬到边缘岩石地的,而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但是知道了又能咋样?知道了我曾经这么拖累他们,我就更有回去的理由,于是说道:“行了,我不想跟你在这吵,没意思,你就送到这吧,接下去的路我自己走。”
听到我这话,胡子啪地一个转身,我还没明白过来他想干啥,就觉到脖子里一紧,整个人瞬间被提了起来,失去重心,随即后背上一疼,被胡子顶在了岩壁上,我条件反射去掰那只掐在脖子里的手臂,但是丝毫不动,胡子的手臂就跟铁做的一样,我知道自己怎么掰都是徒劳无功。
“你他娘的有本事再说一遍?!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我被掐着脖子根本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气都难喘过来。
大概胡子见我经不起掐,很快就停了手,只撂下一句话:“行啊马元庆……铁了心要走是吧?老子是拦不起你了,他娘的给我跟上!”说完就提了手电快步往前走去,前面似乎拐了个弯,手电光在弯口一转就消失了。
我怕跟丢,赶紧捏着喉咙使劲喘几口气,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没想到一只大手随即就捂住了我的嘴巴,没等我多想,胡子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膜传了过来:“别说话,前面有人。”
我压根没明白过来咋回事,就被他迅速挟到一旁,贴着石壁藏了起来。
黑暗中,仍然一片寂静,我虽然毫不怀疑胡子的警惕性和判断力,但是整整五分钟过去了,我除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外,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甚至连胡子呼吸的声音都停了。
胡子捂着我的手终于松开了,我极力地压低声音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左手边拐过去,通道里十五米处站着一个人。”
“不可能,要是有人他肯定听到我们之前的谈话了,不会一言不发的。”
“如果那个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在这呢?”
“那他就该藏起来,怎么会站通道里让你看见?”
“他也看到我了!”
“那你怎么不跟他打个招呼,反而躲起来?”
“那人来路不明,我怕有问题。”
我一想也是,就那么一个人站在通道里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听到我们之前大声地交谈,竟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跟我们打招呼,而只是站在那通道里,现在肯定也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竟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样说来的确有问题。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跟他耗下去吧?”
“再等五分钟。”胡子说道。
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会不会那人已经不在了?你把手电给我,我摸过去看看?”
“你?得了吧,呆着别动,我去。”
胡子说完就摸了出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黑暗中,前方手电光一闪,又灭了,胡子再次摸了回来。
我赶忙问道:“什么情况?”
“那人还在那里。”
“原位置?”
“没动过。”
“我靠!那是什么人?”
“别问我。”
“怎么办?”
“拿着这个,你跟我过来。”胡子塞给我一根东西,是手电筒。
我们两个都摸到了拐弯处。
“你蹲下去,我说开,你就开手电。”
“行!”
“开!”
啪,一束光线往黑暗中射了出去,紧跟着嗖的一声,一样东西从胡子手里飞了出去。
我这才看清楚了,前面果然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
当胡子丢出石头打在他头部位置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那人还是一动不动。然而,正是这咚的一声才让我注意到,那人的头部戴着个钢盔,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日本鬼子的钢盔,再看他的装束,就更可以确定了,那是一身陈旧的军装,就跟放在箱底霉烂了几十年一样陈旧,整个人除了手上没拿枪外,怎么看怎么像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死人?!”这个景象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忍不住在胡子耳朵边低吼了一声。
“不可能,我们之前就经过的这个通道不可能有人,更何况是死人?!”
“你没记错路吧?”
“记号都做在这里,用不着记!”
“我靠,那是怎么回事,这是个日本鬼子啊,你看他那身衣服,跟死了几十年似的。”
“鬼子你个头!他头上那个M35钢盔,德制的,老蒋的部队也用,要确定是什么身份,还得看侧面的标记!”
“我们这边看不到,不过,他已经是死人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死人?死人能站着?死人能走到这通道里来?”
“那他不死还这样一动不动?”
关于死人还是活人这个话题争执了有一会,手电光下,那人仍然背对着我们,还是没动过,说不出的诡异,这让我和胡子两人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动作。
我心里想着,如果那真是个活人,出现在这种地方,还摆这么诡异一个姿势,不说话,不动弹,就那样站通道里,绝对够极品了。如果是个死人,他怎么会穿着那种军装,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死在这里,死了怎么还站着,等等一系列的疑问将会跳出来。
但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我们这样杵着肯定不行,实在压不住了,起身就想去看看,胡子一把拉住我,说:“别急,肯定有诈。”
“要有诈早诈了!”我甩掉胡子的手,起身就举着手电冲那人走了过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有这种胆量。
但是,在走到离那人只有两米距离的时候,这种胆量瞬间又消失了,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从他身边绕过去看正面,因为在手电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脖子不是白的,而是黑的,就像一截腐朽的烂木,很显然,这的确是个死人,是一具站着的怪异尸体。
胡子已经跟上来了,拉了我一把,说别急着动,这尸体不寻常。
说话间,就有一声清脆的“喀拉拉”声传过来,在这寂静中清晰无比,然后我就看到了最毛骨悚然的一幕:那具尸体的头部正在一点点地转过来,而那喀拉拉的声音正是从腐朽如同烂木的脖子上发出。
我和胡子显然都没有想到这尸体的头部竟然可以转动,两个人不自禁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将手电光直直地打在那尸体的脖子处,我屏住了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而一旁的胡子手里似乎也拽上了个东西,发出咔哒一声。
那尸体头部在转,身体却没有跟着转,直到以不可思议的180°角转过来的时候,我才看清楚了它的正面,我简直没法描述出来,那仍然是一块乌黑的烂木,但是脸部肌肉的纹理在手电光下清晰可见,它的眼睛处空无一物,只剩下两只漆黑深邃的空洞。
也许是因为肌肉纹理的关系,整张脸的表情看上去,仍然留有军人独有的那种刚毅神态,但是眼睛的空洞以及大张的嘴型又显露出相当痛苦的神色。
我正想要问胡子怎么办,就看见那尸体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以怪异到无法言状的姿态扭了起来,边扭边朝我们靠过来。
“草他娘的,诈尸了啊!”胡子第一个反应过来。
我后退几步,正想扭头就跑,忽然想到什么,就冲着胡子吼:“别草了,你不是有枪嘛?!打它头!”
我还没说完,耳朵边就炸起一阵枪声,接连三颗子弹冲着那尸体头部打了过去,但是只听到噗噗噗三个沉闷的声音,就跟子弹打进树桩一样,那尸体只是被子弹的惯性打退了一下,头部向后弯了过去,但是很快又直了回来,继续诡异地朝我们扭过来。
这下我彻底慌了神,那尸体竟然连枪都打不死,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听到胡子一声大吼:“跑!”瞬间扯住我的胳膊,回头就开始狂奔。
胡子扯着我跑得飞快,眨眼间就拐回原来的弯口,我顺势拿手电侧过去照了一下,但是这一照不要紧,我整个人头皮瞬间就麻了,因为刚刚还在通道中间的那具尸体,它竟然不见了!
此刻,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因为从开枪后,到我们跑回弯道的这段功夫,顶多就几秒钟而已,而那具看似动作迟缓的尸体,它竟然在这几秒钟之间消失了,难道会瞬间移动不成?
我慌张到了极点,要是能看到它还在后面,那我们往前跑心里还有个底,但是这一下子的功夫它就不见了,心里就忍不住多想,它会不会跟妖怪似的,说不定等下就闪到前面去了,我越想越慌,越慌跑得就越没底。
胡子此刻的心理状态估计跟我差不多,也是拼了命地往前跑,溶洞体系内部四通八达,我跟着胡子一路左冲右绕,以跑百米的速度狂奔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但是身后那具尸体一直没跟上来,也没有看到它闪到前面去。
“胡子……停……停下……我吃不消了……”剧烈的喘息让我一句话都说不连贯。
胡子估计也是够呛,马上就停了下来,举着枪警惕地对着我身后,我回头看去,还是没有任何东西跟上来。
“被我们甩了?”
“好像是。”
“那是什么东西?”
“尸体。”
“这里怎么会有尸体?那尸体还能动?”
“草,我还想问你呢!”
我和胡子两人停下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横竖想不通刚才那尸体究竟怎么回事。
“你说那就是回去的路,那我现在怎么回去啊?”我想起了自己到这来的目的,不无担忧地问道。
“你他娘的到现在还想着回去?!”
“怎么了?现在就不能回去了?”
“那东西还在那里,要回你自己回吧,我可不想跟你去送命。”
“等等……胡子,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就是不想我回去嘛,所以这根本不是回去的路,你也早知道这里有那么个东西,所以把我带到这里,好让它吓唬住我!”
“日!谁他娘有空来吓唬你!好……好,吓唬你是吧?你自己回吧,老子真懒得跟你这种人白费口舌!”胡子说完就拽了我手上的电筒,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我没有跟上去,四下里一片漆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胡子惹气到这种程度。
没有手电,就没法在黑暗的溶洞中继续前进,也没有办法回去找黄琳,我坐在地上,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陌生,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究竟该做什么。
黑暗。
寂静。
我忘了恐惧,忘了思考,忘了一切,闭上眼睛,也许可以就这样在黑暗中沉沉地睡去。
但是,冥冥中,我似乎又在期待着什么,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