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在我耳旁呼啸而过,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凌志杰大声吼道:“这一枪,何宁死了!”
然后,我看到他将枪口一转,朝向自己的太阳穴后方,紧接着又开了一枪,打完后,继续吼道:“这一枪,凌志杰死了!”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我愣在当场,一时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觉得一切都压抑得可怕,这种感觉,比死亡更难受,难受几百倍。
但直觉告诉我,我必须追上他。我努力支撑着自己再次站起来,可才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就开始天旋地转,整个人再也承受不住,意识被抽离出去,身体轰然倒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仿佛闻到了水的腥味,从那遥远的记忆之湖里飘散过来……
“嘿!阿宁,醒醒!快醒醒!”一个青涩的嗓音伴随着轰鸣的水声在我耳旁响起。
我睁开眼睛,看到灿烂的星群,彷如近在咫尺,又如远在天边,一轮明晃晃的圆月高悬在夜空,梦幻而冷寂。从那月晕的余晖里伸出一只同样梦幻的手,我握住了它,感受到那股真实的力量,将我拉住,直至坐起身来。
我揉了揉脑袋,朝身后不远处那传来轰鸣水声的方向望了望,才转头冲旁边一张青涩的脸苦笑一声:“呵呵,没想到还能活着……”
青涩脸庞的主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收拾着自己的登山包,用同样不无调侃的语气道:“现在可没功夫让你笑,咱们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不然这一夜可就难熬了。”
我点点头,从一旁捡起自己的背包,和他一起开始沿着河岸往下游走。
“阿宁,这次和我一起出来,后悔么?”他忽然问道。
“后悔!极度后悔!每次跟着你都没啥好事,不死也得脱层皮,我的肠子都快悔青了!”我假装认真地回道。
他在前面转过身来,朝我胸口擂了一拳,道:“你小子!以后有的是让你后悔的机会!”说完后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那个大四的暑假,我和凌志杰在中越边境的原始丛林里穿行,制作简易竹筏,沿着澜沧江的一条支流顺水而行。两天后的下午从将近二十米高的瀑布上坠落,大难不死,更幸运的是没有受伤,我们继续往下游行进。
当夜,我们逮了一条小蟒蛇,在河滩上燃起篝火,却没想到肉香味引来夜晚觅食的动物。是凌志杰最先发现不远的灌木丛里有动静,我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庞大黑影从灌木丛里串出,直奔我的后背而来。
凌志杰抄起一根带火的柴棍朝那黑影掷去,黑影似乎被火烫了一下,停下来,看了我们一会,再次发起冲锋。
我和凌志杰借着明晃晃的月光,看清楚了它的体型以及嘴上露出的三十公分长獠牙——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的野猪。
我们拔腿就开始狂奔。野猪倒也知趣,没再追赶,只是徘徊在篝火边上,盯着那块蟒蛇肉发呆。它似乎第一次见到火,好奇又害怕,始终不敢靠近。
我和凌志杰躲在不远的岩石上观察。野猪尝试用鼻子往篝火里拱了拱,明显被烫伤了。它怒气冲天,紧接着在篝火堆里一阵乱拱,却始终拿那堆篝火没办法,怎么也拱不灭,反而越拱越生气,发出急促的哼哼声。我和凌志杰看得差点没笑出声来,最后那头野猪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篝火的对手,于是衔了那块蛇肉往林子里跑去。
“看来今天的晚饭轮不到咱俩了?”凌志杰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野战刀插回刀鞘,无奈地笑道。
“哈哈,至少咋俩没成为别人的晚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走回到河滩边,看了看那堆还没完全熄灭的炭火,开始寻找干燥的柴禾,重新将它燃起。
可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当篝火再次燃起的时候,我又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哼哼声——那头野猪又回来了。
凌志杰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往原先的岩石那边跑。我回过头看了一眼,野猪和前次一样,并没继续追赶我们,只是再次去拱那堆篝火,直到把明火拱灭了才罢休。
这下,我和凌志杰傻眼了,原以为只有犀牛才是大自然天生的灭火队员,没想到这头野猪也转职了。所以,很不幸的,我们今晚别想再生起篝火。
我们在河滩边搭起的帐篷里过了一夜,直到清晨再没其它猎食者的骚扰,看样子,这头大个子野猪的地盘相当稳固。
我用清洌的溪水洗了把脸,转头看到凌志杰盯着自己脖子上的一枚挂坠愣神,那是临出发前凌玉给他挂上的。
我喊了他一声,感叹道:“兄妹情深……兄妹情深啊……”
我感叹完后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脸,随即遭到凌志杰的猛烈反击。
“说实在的,昨天从瀑布上冲下来的时候,你想过什么没?”闹腾了一阵后,他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思绪回到从瀑布上掉下来的那几秒,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家人,想到了他,还想到了昕洁……想到了太多东西……
我将那短暂而又漫长的思绪瞬间掩盖,回道:“什么也没想,你呢?”
“我,我想到了小玉,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呵呵,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废话,那一刻,我还以为我俩都完蛋了。”
“怕什么,看看现在,我就知道我不会死。”
“你就那么确定?”
“废话,你都不死,我还能死了?”
“去你的吧!”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死的……”
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死的……
凌志杰的话越过漫漫时间的长河,穿透记忆的层层迷雾,始终回荡在耳边,在此刻更显清晰无比。
我在防空洞里醒来,却仍然无力起身,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身后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我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才感觉到思维终于开始复苏。
“现在,终于只剩你和我了。”一个异常突兀而富磁性的嗓音跟随着那脚步声从我脑后方传过来。
我睁开眼睛,随即看到一张脸俯视下来,那张脸上仍然保持着诡异无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