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全身僵硬,动弹不了,所幸的是我还能睁开眼睛。
可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有什么东西盖住了我的眼睛,我依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我能感觉到自己是躺着的,甚至能感觉出来身下是一张很狭窄的床。我想转个头,但忽然发现连头都转不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但这种僵硬无法动弹的情形应该是脑部指令无法通过神经传达到肌体组织上造成的,也就是俗称的“鬼压床”。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鬼压床”的情形,只是听过很多病人有过关于这种情形的描述。此刻,这种滋味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无比的焦躁。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些人的声音,但极度模糊,像是耳朵浸在水里时听到的那样,音频很低,沉闷而压抑,完全听不清楚。
又过了一会,我感觉到身下的这张床突然开始移动,仿佛有人在推着这张床走。那些人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嘈杂起来。我还隐隐约约听出了其中的一个声音,像是女人的哭泣,但随即就被淹没在更嘈杂的声音里面。
我身下的这张床一直在往前移动,偶尔转一个弯,过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候,四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我听到一扇沉重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床又移动了,这次移动时似乎床底被咯了一下,小小地跳动了一次,然后继续往前移动,转了个圈,停了下来。
这时候,我听到有个人问:“都签过字了么?”
另一个人回答:“都签过了。”
那个人又问:“有什么特别要求?”
另一个人回答:“没什么要求。”
那个人说:“那现在就开始吧。”
突然间,我眼睛上方白茫茫的东西被拿走了,我能看到天花板,原本估计是乳白色的,但现在有点泛黑,就像被烟熏过一样。我想转个头,但依然转动不了,只能拼命转动眼球想朝旁边看,但目力所及的地方只能看到一个人,身材有点高大,穿着和被熏黑的天花板差不多颜色的衣服,背对着我,不停地在摆弄什么,还传来一些铁器敲击的声音。
我想张开嘴巴大声问这个人我在什么地方,但让我绝望的是,这根本不可能,我甚至连转个头都转不了,更别说发出声音了。
就在我越来越焦躁的时候,那个人转过身来,我看到他脸上戴了个口罩,也是很脏很黑的那种,我起先以为是个医生,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医生,因为医生的白大褂和口罩没有这么脏的。
这个戴口罩的男人,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好像在哪见过,但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男人看到我的时候,仿佛吓了一跳,随即喊道:“他的眼睛怎么睁开的?!”
另一个人马上冲过来,我看到他也是戴了脏兮兮的口罩,他看了我一眼,就伸出手往我眼睛上抹过来,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听到那个人在我眼睛上边抹边说了句:“不要太执着,安心上路吧!”
等他手抹过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了。
但是我能感觉到之前那个白茫茫的东西又把我的头盖上了,然后身下的床又移动了一下,靠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发出哐当一声。随即,我感觉到自己被整个抬了起来,放到了另一张床上,但这张床很冰冷。没错,我能感觉到很冰冷,甚至能感觉出来这张床是铁的,一下子将我身上仅剩的一点热量全都传导了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全身赤裸的,什么都没穿,就那样躺在一张冰冷的铁床上!
紧接着,我听到头顶不远处传来一个类似阀门打开的声音,随即有一股热浪从那个方向传过来,很烫很烫,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凌志杰那冒着熊熊烈火的房间。
我仍然没明白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突然感觉到身下的铁床猛然一动,我的头就朝热浪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就在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突然能动了!
我大喊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死命揪住旁边那个男人的领子,咆哮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烧了我么?我还没死!”
那个男人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并试图挣开我的双手,但他一下子挣不开,也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随即就有几个人冲进来,其中两个架着我,把我的手从那白大褂的领子上掰开,还有一个则趁机把白大褂拉到了一旁。
白大褂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地骂着:“疯了!疯了!这个人疯了!”然后转身就往房门外走出去,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他挣了几下,挣不开。那个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那白大褂就不说话了,也乖乖地继续站在房间里,只是恨恨地看着我。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身下的床不再是冰冷的铁床,而是柔软的病床,天花板也已经不是之前那种被熏黑了的颜色,而且整个房间都变了。现在这个看起来的确是一间病房,还是那种比较好的单人病房。
我终于意识到,之前那可怕的无法动弹直至被推进火化炉的整个过程原来是自己的梦境,只不过这个梦境真实得离谱,以至于我醒来后一长段时间里根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开始观察房间里的几个人。
恨恨地看着我的那个白大褂显然是个医生,和我之前梦里看到那个戴口罩的完全不像。
先前架着我的两个人我认识,是刑警队里的人——老姚和老叶。老姚小心翼翼地说了句:“何大夫,你做梦了?”
我看着他,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狂地问道:“凌志杰呢?!他怎么样了?!送医院了么?!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老姚避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老叶,老叶不说话,看着白大褂旁边的那个人。
那个人我不认识,但眼神很威严,威严到甚至有些冰冷的感觉,就像我先前梦到的那张铁床一样。
那个人走近一步,笑了笑,说道:“何宁,你好。”
我马上把注意力转到那个人身上,定定地看着他,观察着他脸部以及衣着上的细节,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个军人,而且军职不小,尽管他只是一身便装,我依然可以看出他的这种身份。
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想必跟王飞的案件有关。
“我很不好,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我现在的心情极度焦躁,没好气地回道。
听我这么一说,老姚的嘴角就抽了一下,冲我说道:“何大夫!这位是……”
可没等老姚说完,那个面相威严的人又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他,转而说道:“志杰应该跟你提起过我,怎么样,你想得起来吗?”
他莫名其妙说得这么一句,让我愣了一下。我再次看了看他,确定自己不认识。
他又说道:“呵呵,你确实没见过我。”他顿了一顿,补充道,“我姓蓝。”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凌志杰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姓蓝名山的人,是他的前任上司,也是市公安局的局长。因为蓝这个姓氏相对比较特别,所以我一下子就能想起来,而且我记得凌志杰还说过这个蓝局长是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凌志杰曾经跟了他很多年,后来蓝局长调走了,好像是调往省公安厅担任某个重要职务,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我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这个面相威严的人,想确认下:“蓝山?蓝局长?”
“是蓝副厅长了,不是局长……”一旁的老姚插话道。
蓝山看了他一眼,后者很快就低下头去。
蓝山转过头,笑着说:“对,是我。”
“你能告诉我凌志杰现在在哪吗?”我缓了语气问道。
蓝山没回话,而是在我床边坐了下来,平静地说道:“我也很想知道,可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听到这句话,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蓝山,但我没看到他眼神里有一丝的闪烁和回避。我又看向老姚,老姚嘴角抽了一下,说:“爆炸现场没找到人,凌队不在房间里。”
我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又是这样的情况!但随即就有一丝喜悦从心底里升上来,让我一下子轻松不少。我跟自己说,凌志杰果然没那么容易死掉,他可能和王飞一样,离奇地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当然,几乎可以确定这又是王飞搞的一出戏,只是,我依然猜不到他怎么做到的,以及这么做的目的,他有很多理由可以直接杀了凌志杰,但为什么结果是这样?
我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一旁的老叶忽然拍拍我说:“喂,蓝局跟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才听到蓝山说:“何宁,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相信我,我和你一样想找到志杰,所以我想请你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我相信蓝山对凌志杰除了器重之外还有额外的一些感情,所以他想找到凌志杰。但我相信他还不足以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他除了想找到凌志杰外,更想的应该还是抓住王飞,那才是对他的仕途有帮助的事情。
当爆炸发生后,以为凌志杰死掉的那一刹那,我有过一种无法压抑的仇恨感,我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王飞,将他碎尸万段。可现在知道凌志杰只是消失了的时候,这种仇恨感也随之消失了,我还会找王飞,但未必会想要杀了他,或者抓住他送进监狱,因为他也许掌握了太多我想知道的信息……也许,在他的背后还有某个更可怕的东西……再也许,他和我一样,也只是个受害者……
这才是我的想法,这些想法,蓝山不会知道,所以,他不会真正理解我的心情。
当然,我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没问题,转眼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王飞塞进我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于是问道:“现在几点了?”
蓝山看了眼手表,说:“上午十点十六分。”
我心道还好,原以为自己昏迷的时间相当长了,可现在看来顶多三个小时而已,我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在今晚9点前去到王飞所说的西郊热电厂,我想在那里一定可以见到他。
“你有什么急事么?”估计蓝山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思考的神情,突然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昏迷过去了多久……对了,这里有吃的么?”我下意识就隐瞒了王飞那纸条的事情,脱口而出的话连我自己都有点惊讶。
蓝山愣了一下,随即朝老姚吩咐了几句,让他去给我弄点吃的,然后转头开始询问旁边的那个医生,是关于我的病情的。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绷带缠起来了,看着像木乃伊,里面传来隐隐的痛感,应该是皮肤有大面积烧伤,头上有点凉,我用缠着绷带的手摸了一下,才发觉头发似乎没了,转念一想,可能在火场里被烧掉了,要不就是医生在治疗的时候给我剪掉了。我现在竟然成了一个光头,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忍不住苦笑一声。
“身体不错,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蓝山跟医生说完话,看我在摸自己的头,于是笑着说道。
他这句话带着明显的亲近意味,我只好跟着又笑了笑,我知道像他这样的职务,时间很紧,专门跑到病房来,肯定不只是为了看我,或者跟我说句希望配合调查之类的话,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估计很快就会说出来。
就在我等他说的时候,有个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老叶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机,尴尬地看了一眼蓝山,蓝山示意他出去接电话,并让医生也一同出病房。
房门关上后,只剩下我和蓝山,蓝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等他说出来。可他依然没说,就那样盯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到有点不正常,咳了一声问道:“蓝厅长,你想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