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2月11日 星期三晚上8点26分
警官卢卡斯刚要发动汽车,乔治伸手示意他稍等一下。“这里距斯卡代尔只有两英里吧?”卢卡斯点点头,“在到那儿之前我想尽量多了解一些与案子有关的事儿。能不能请格伦迪花几分钟给我们再详细介绍一下?”
“耽误一二分钟无所谓。”卢卡斯说,一边将车挂在空挡上。
贝内特转过身,这样至少可以看见这个当地警察脸部模糊的轮廓。“格伦迪警官,看来你觉得我们不会目睹爱丽森·霍金坐在炉边挨她妈妈的训斥这一幕喽?”
“她姓卡特尔,长官,爱丽森·卡特尔。他不是那位乡绅的女儿。”格伦迪显得有点不耐烦,因为他觉得整个晚上恐怕都要不停地解释。
“谢谢,”乔治客气地说,“你这一提醒,我就至少不会说错话了。我想请你把这一家的情况大概介绍一下,这样我就知道该怎么打交道了。”他把烟递给格伦迪,想着这样做就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格伦迪看了一眼鲍勃·卢卡斯,后者点点头,于是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接着又伸手在外衣口袋里摸打火机。
“我已经把斯卡代尔的社会结构情况告诉了探长,”卢卡斯趁格伦迪点烟的时候说,“例如,那位乡绅对村子和土地的所有权等。”
“好的,”格伦迪透过一团烟雾说,“大约在一年前,对斯卡代尔拥有所有权的是霍金的叔叔老卡斯尔顿先生。从教区记录中可以看出,很久以前,在斯卡代尔庄园就有卡斯尔顿家族。结果,威廉·卡斯尔顿的独生子在战争中丧了命,当时他已经年老体弱了。儿子是轰炸机飞行员,上了战场。有一天晚上他在德国上空很不走运,所有人都和他失去了联系,他肯定是阵亡了。他出生的时候父母年龄都比较大了,所以他们再没有其他孩子。因此,卡斯尔顿死后,斯卡代尔就归他妹妹的儿子所有,就是我们所说的菲利普·霍金。他是一个从小就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人。”
“有关他的情况我们了解多少?”
“他的母亲,也就是乡绅的妹妹,是本地人。她嫁给斯坦·霍金真是看错了人。他以前在皇家空军服役,但时间不长。他总是说他为一个高级军官做了替罪羊。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后来因为私下倒卖器械而被开除。结果,乡绅自己下决心要帮他走正道。于是,他在一个老伙计那里给他谋了一份差事,在南方一个地方搞汽车销售。从那以后倒是再没有听说他因为行为不端出什么问题,但我认为本性难移。后来,他们一家再没有到这里走亲访友,我想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么,那个儿子,菲利普,怎么样?”乔治问道,他想尽快进入主题。
格伦迪耸耸肩,他块儿头很大,车都摇晃了起来。
“应该说,他是一个很英俊的家伙,很有魅力,很潇洒。女人都很喜欢他。他和我一直处得不错,可我对他总是不放心。”
“他娶了爱丽森·卡特尔的母亲?”
“我正准备要说这一点,”格伦迪渐渐严肃了起来,“霍金从南方回来继承财产的时候,鲁丝·卡特尔已经守寡将近六年了。我听说,他对鲁丝一见钟情。她长得很漂亮,确实漂亮。但并非每个男人都愿意接受其他男人的孩子。不过,据说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虽然他对鲁丝总是很严厉,鲁丝却也不反感。他煽起了她的激情,事情也就这么搞定了。他到斯卡代尔三个月之后,他们就结婚了。他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
“算是一场闪电般的恋爱喽?”乔治说,“我敢说,即使在斯卡代尔这样一个人与人之间关系紧密、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这场婚姻也会引起别人的猜忌。”
格伦迪耸耸肩,说:“这方面我倒是没有听说。”
乔治感到了一种人为的障碍。很明显,他必须首先赢得格伦迪的信任,只有这样,这位负责该村的警察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获取的有关当地的情况告诉他。这些情况就在他格伦迪的掌握之中。对此,乔治一点也不怀疑。“好吧,我们就直接去斯卡代尔吧,先摸摸情况。”他说。卢卡斯把汽车发动起来,向村里驶去。在一个写着“此路不通”的路牌前,他突然改变方向,把车向左边开去,离开了大路。“标识很清楚啊。”乔治评价说,一副就事论事的口吻。
“我想,任何要去斯卡代尔的人都会走那条路。”鲍勃·卢卡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道路狭窄,曲曲折折,起伏不平。车的两个锥形前灯照在路上显得模模糊糊。一边是高坡,一边是凸凹不平的清水墙。高坡上山石突兀,清水墙歪歪斜斜,与天空形成了难以名状的角度。
“格伦迪,上车的时候你说这桩案子可能凶多吉少,”乔治说,“为什么呢?”
“她,就是这个爱丽森,似乎是个很理智的丫头。我知道她。她在朗诺上小学。我的侄女和她同班。后来她们又在同一所中学上学。我在等你们的时候,顺便向玛格丽特大概了解了一下。她说爱丽森今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们一块儿乘车回家,平时也总是这样。爱丽森在车上说,这一周的哪一天晚上她要在巴克斯顿下车,去买一些圣诞礼物。玛格丽特还说,爱丽森不是个胆小鬼。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她都会大胆面对。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如果她真出事儿了,他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格伦迪的话像一块儿巨石压在了乔治的心上。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路旁没有了高墙,取而代之的是石灰石巉岩。弯弯曲曲、狭窄险要的公路,似乎根本没有经过人工修筑。“上帝啊,”乔治心想,“这就像西部峡谷一样。我们应该戴上阔边高顶式样的毡帽,骑着骡子,而不应该坐在汽车里。”
“队长,下一个弯道就是。”格伦迪从后面说道,嘴里烟味儿很浓。
卢卡斯放慢车速,如爬行一般拐过一道弯儿,弯道上方悬垂着一块儿锥形岩石。刚拐过弯儿,前方的道路就被一道严严实实的大门挡住了。乔治猛地吸了一口气。他想,幸亏自己没开车,不然的话,肯定会撞上去,因为实在想不到会有东西挡着路。格伦迪跑下去开门的时候,乔治注意到,道路两旁的山石上有好几种颜色各异的油漆刮痕。“他们根本不会伸开双臂欢迎外来的人啊!”
卢卡斯的笑容看上去显得阴森森的。“他们没有必要。过了这道门,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就属于私人车道了。十年前才铺上了沥青。在这之前,只有拖拉机或者路虎牌越野车才会在这条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车子慢慢地开过大门,停在门的内侧等格伦迪把门重新关好后再上车。
汽车继续向前驶去。距离大门一百码之后,路旁的石灰石山崖渐渐向后隐去,视野变得开阔了。他们从黑黝黝的山路又一次置身于明亮的月光下。望着灿烂的星空,乔治觉得他们像车手一样,从行车隧道进入了宽敞的体育场。这里至少有一英里宽,陡峭的山崖几乎呈环形,仿佛是运动场上一层一层的座位。然而,这里不是运动场。在神秘的月光下,乔治看到一片片草地从公路两边由低到高向远处延伸,公路将山谷一分为二。羊群在墙边蜷起身子,挤在一起,喷出的气都化成了气雾。有几块儿地颜色较深,汽车经过时才发现那是一片一片的矮林区。乔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这是一个隐秘的世界,深藏不露,与世隔绝。
现在,灯光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虽然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昏暗,但也足以让人看见山谷的另一端那些在灰色石灰石映衬下的零零落落的建筑物。
“那就是斯卡代尔。”格伦迪的这句话实在多此一举。
很快,成片的巨石被眼前别具特色的房屋所代替。房屋围绕着一圈浅草建筑而成。在绿地中间,斜着竖起了一块儿石头,旁边是泛着红色的电话亭,这是月光下的斯卡代尔唯一鲜亮的色彩。放眼望去,这里大约有几十栋房屋,各不相同,各家之间相距仅几码之遥。大部分房屋正亮着灯,灯光透过了窗帘。有好几次,乔治发现有人将窗帘拉开一点缝隙使劲儿张望,但他还是目不斜视。
紧靠绿地的背面是一个三角墙建筑,布局散乱,和周围环境不太相称。乔治估计这一定是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对于庄园主宅第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虽然他没有明确的想法,但在他的想象中,它不应该像是一个落后于时代几百年的农场住房。生活在其中的人只讲实际需求,不讲生活品位。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有人打开了前门,一片黄色的灯光泻在了门前的庭院里,映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女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出了几步。紧接着走出来一个男人,把手放在她的肩头。警察向他们走了过去,乔治特意让鲍勃·卢卡斯走在前面,这样就可以趁卢卡斯作介绍的时候,特别注意一下对爱丽森·卡特尔的母亲和继父的第一印象。
鲁丝看上去至少比他妻子安妮大十岁,这样算来她也快四十了。身高大约是五英尺三。她身体健壮,一定是经常干体力活。浅褐色的头发梳成了马尾辫,这样更显出她一脸的憔悴。一双蓝眼睛看起来有些苍白,说明她近来总是流泪。皮肤可能经常受到风吹日晒,但紧闭的双唇上仍有淡淡的口红痕迹。她身穿套装毛衣和带有褶边的粗花呢短裙,毛衣是蓝和紫红的混合色,很显然是手工编织的。腿上穿着螺纹呢绒长筒袜,脚上是一双长及脚踝的暖暖和和的靴子,前面带有拉链。乔治觉得很难把眼前这个女人与皮特·格伦迪所描述的“漂亮的鲁丝”联系起来。如果在排队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看她第二眼,除非因为她现在表现出来的那种明显的悲伤———身体僵硬,双臂交叉在胸前,好像害怕受到伤害一样。他想,或许这也影响了她的魅力。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看起来情绪要放松得多。在乔治看来,他的手应该轻轻地搂住妻子的肩头,而他却漫不经心地插在上衣口袋里,那是一件深棕色、带有镶边的仿麂皮卡迪根式夹克,腿上穿着一条灰色绒裤,裤子的卷边在一双已经穿旧的皮拖鞋上轻轻地摆动。乔治看得出来,菲利普·霍金没有和他妻子一起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去找孩子。
夫妇两人的外表特征一目了然:妻子其貌不扬,而丈夫仪表堂堂。他留着大背头,用发油固定着发型。他前额宽,下巴尖,看见他,乔治便想起了盾牌。深褐色的眼睛上两条笔直的浓眉似乎是按照纹章图案设计而成。鼻子细长,鼻尖好像都快要碰到嘴巴上了,所以,别人会觉得他随时都会笑起来。
乔治把这一切分门别类地储存在记忆当中。鲍勃·卢卡斯还在说着话:“如果我们能到屋里详细谈一谈,可能会把发生的事情了解得更清楚一些。”说完,他就等着对方的回答。
霍金第一次张口说话,一听就不是德比郡的口音。“当然,当然。请进,警官。我相信她不会有事儿。但走一走程序也不会妨碍什么,是吧?”他揽着鲁丝的腰,让她进到屋里。她看来很迟钝,“非常抱歉,晚上这么冷,还让你们跑这么远。”霍金说着,便一步跨进了屋里。
卢卡斯和格伦迪也走了进去,乔治跟在后面。他们来到厨房。地面上铺着石板,粗糙的石墙用颜料刷成了白色,但距离火炉和电炊较近的墙面已经褪色。一个碗柜和几个高低不同的食橱漆成了医院里常见的绿色,摆在墙边。窗户下的两个洗涤槽很深,窗户面对着山谷的尽头。从另外两个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村子的绿地以及包围在一片黑暗中鲜亮的电话亭。几口锅和厨房用具挂在横穿厨房的横梁上,横梁间相距几英尺。厨房里闻起来一股油烟、白菜和肉的味道。
没等其他任何人落座,霍金就一屁股坐在了一把雕刻而成的椅子上,旁边是一张擦拭得很干净的木桌。“给他们沏几杯茶,鲁丝。”他说。
“谢谢,你太客气了。”女人从炉子上拿起茶壶的时候,乔治插话说,“只是,我希望能抓紧时间,现在的关键是失踪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分秒必争。霍金夫人,请坐下,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好吗?”
鲁丝瞥了一眼霍金,好像是在征得他的同意。他的眉毛猛然往上一挑,但还是点头默许了。于是,她抽出一把椅子,双臂合拢,放在前面的桌子上。乔治坐在对面,卢卡斯坐在他旁边。格伦迪解开外衣,坐在霍金对面最边上的扶手椅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笔记本,打开,舔了舔铅笔头,等着做记录。
“爱丽森多大了,霍金夫人?”乔治轻声问道。
她清了清嗓子。“刚过十三。她是三月份的生日。”她声音有些沙哑,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就要爆裂一样。
“你们之间是否有过什么别扭?”
“停一下,警官。”霍金抗议了,“你想要说什么?别扭?你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暗示什么,先生。”乔治说,“但是,爱丽森正处在一个很难管的年龄段。有时候,小丫头们会把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得很严重。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批评,对她们来说可能就像世界末日。我就是想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让爱丽森出走了。”
霍金眉头一皱,朝后斜靠在椅子上,接着又把身体往后一伸,椅子倾斜了起来。他抓起餐桌上的一包香烟,没有跟任何人客气就径自抽了起来。“她肯定是出走了,”他说,一丝笑容使他又粗又硬的眉毛显得柔软了一些,“十几岁的孩子都爱干这事儿。他们想让你为他们担心,他们认为你不够喜欢他们,所以要这样报复你。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故意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他接着说:“圣诞节快到了。记得有一年我就从家里跑出去了几个小时。我想,母亲要是看到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定很高兴,我就可以缠着她给我买一辆自行车作为圣诞礼物。”这时,他的笑容变成了一脸的懊悔,“结果,我的屁股被打得火辣辣的——这就是我后来得到的。相信我,警官,她会在明天早晨之前回来,她还想着要吃肥牛肉呢。”
“她不是那样的孩子,菲尔。”鲁丝哀怨地说,“你要相信我,她一定是出事了。她不会故意让我们为她担心的。”
“谈谈今天下午的事儿吧,霍金夫人。”乔治说,同时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她。她僵直地点点头表示感谢,用颤抖的手取出了一支。她的手由于经常劳动显得很红。乔治还没来得及取出火柴,霍金已经欠身把烟点着了。乔治点燃自己的烟,等着她定一定神以便回答问题。
“大约四点十五分的时候,她和她的两个表妹乘校车一直到终点站。村子里有人在那里接她们。所以四点半就回到村里了,回家的时间和平时一样。我当时就在这个厨房里,正在择菜,准备茶点。她吻了我一下,说要带着狗出去溜达溜达。我问她想不想先喝杯茶再走,她说她已经在房子里关了一天了,想带着狗一起跑一跑。她常常这样。她不喜欢整天待在房子里。”下面的事情她一时想不起来,有些结结巴巴,所以就先停了下来。
“你见到她了吗,霍金先生?”乔治问道。与其说他想知道个究竟,还不如说他更想让鲁丝喘口气。
“没有。我当时在暗室里。一进暗室我就没有时间感了。”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乔治说,同时注意到格伦迪在座位上动了一下。
“摄影,警官,是我最大的爱好。在从叔叔那里继承这个地方以前,我是一个小职员。那时摄影只是一种业余爱好。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暗室。从去年开始,我已经是半个职业摄影师了。我有时也拍一些人物肖像,但主要是拍风景,一些照片做成了风景明信片,在巴克斯顿有售。德比郡的光线总是清澈明净。”这一次,霍金笑得很灿烂。
“噢,是这样。”乔治一边说,一边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继女在十二月的这样一个寒夜失踪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去考虑光线的好坏,“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爱丽森先回到家,接着又出去了。”
“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霍金夫人,爱丽森平时带着狗出去时,有没有去谁家的习惯?比方说,去某个邻居家?你刚才提到和她一同上学的表妹。”
鲁丝摇摇头。“没有。她都是向前走,穿过农田,一直走到那边的一片矮树林,然后就返回来。夏天的时候她会走得更远一些,穿过树林,走到斯卡莱斯顿山脚,那里有一个峡谷,但除非你站在山上,不然看不见。不过可以从那里沿着河边斜穿过去,进入丹德谷。可是,冬天的晚上她从不会走那么远,”她叹了口气,“而且我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人们只见过她穿过农田,后来就连影子也没看见。”
“那条狗呢?”格伦迪问道,“狗回来了吗?”
“真是个乡巴佬问的问题。”乔治想。他最终也会问,但不会像格伦迪这么着急。
鲁丝摇摇头。“没有。但如果爱丽森出事儿了,它是不会离开的。它会汪汪地叫,但不会扔下她不管。有一个晚上,也像今天这样,山谷里到处都能听见舍普——就是那条狗——的叫声。你当时听见了吧?”
“所以我就在想,”格伦迪说,“为什么今天什么也没听见。”
“你能描述一下爱丽森的穿着吗?”一向都很实际的卢卡斯问道。
“里面穿的是校服,外面套了一件连帽粗呢风雪大衣。”
“就是当地女中的校服吗?”鲁丝点点头,“黑色运动衣,栗色卡迪根式上衣,白衬衫,黑色和栗色相间的领带,栗色裙子。贴身穿的是黑色羊毛紧身衣,脚上是一直到小腿的黑色羊皮长筒靴。谁会穿着校服出走呢?”她突然伤心地大喊了一声,泪水充溢了双眼。她愤愤地用手背擦去眼泪。“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好像现在是星期天的茶点时间一样。为什么还不赶紧出去找她?”
乔治点点头。“我们是要去,霍金夫人。但我们首先需要掌握翔实的细节,这样就不会白花工夫。爱丽森有多高?”
“跟我差不多。五尺二三吧,大概是这样。长得苗条,刚刚发育得像个少女。”
“有没有她最近的照片?这样我们可以让其他警察都看一看。”
霍金把椅子向后一推,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打开一个抽屉,取出几张五寸长、三寸宽的照片。“这些是今年夏天照的,大约四个月以前。”他俯身向前,把照片在乔治面前摆开。一共五张彩色半身像。照片中的那张脸正抬头看着他。这不是一张他会轻易忘掉的脸。
在这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他她长得非常漂亮。当他低头看照片时,他感到,她的美貌一时让他喘不过气。染成蜜黄色的长及脖颈的头发勾勒出了一张鹅蛋脸,脸蛋上有几颗雀斑。一双蓝眼睛间距很宽,可以说具有斯拉夫人的特征,鼻子匀称挺直。嘴巴大,一笑便在左颊上显出一个酒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整个右眉间有一个斜向的伤疤,顺着眉毛留下了一道白色细痕。每一张照片中的姿势略有不同,但她那轻松自在的笑容却一直没有改变。
他抬头看了一眼鲁丝,尽管难以察觉,但还是发现,一看到女儿的照片,她的神情变得柔和了。现在他明白了是什么吸引了霍金的眼球,使他把目光投向了一个农夫留下的寡妇。如果不是因为沉重的思想负担使她脸上失去了柔情,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美貌绝不逊于女儿。这时,一丝微笑牵动了她的嘴唇,乔治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曾经认为她相貌平平。
“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乔治小声说。他站起来,拿起照片,“这段时间我得把这些拿着。”霍金点点头,“队长,我能和你到外面说句话吗?”
乔治和卢卡斯走出温暖的厨房,来到寒气逼人的户外。乔治在随手关门的时候,听见鲁丝沮丧地说:“我现在给你们沏茶。”
“你怎么想?”乔治问。他不需要卢卡斯来进一步证实情况很严重,但是,如果直接告诉他,在他看来女孩儿或者已经遇害,或者受到严重的人身侵犯,那就无异于是在表明他认为可以凌驾于穿着制服的卢卡斯之上。尽管他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但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越是按照某种判断去采取行动,反倒越会促成这一结果。
“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找到女孩儿,长官。她有可能摔伤了,躺在什么地方。如果是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中了,那条狗可能也已经被砸死了。”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还有四名警察在肯尼迪纪念仪式那里值班。如果动作快一点,我们可以在他们下班之前拦住他们,让他们,还有我们能腾出来的人手都到这里来。”卢卡斯把手伸到乔治的背后,把门打开,“我需要用他们的电话。无线电设备在这一带根本无法使用。一直要走出矿区接收效果才会好一点儿。”
“好吧,队长,先组成一个搜寻小组,你就尽你所能安排吧。我去请DS警区和DC警区来支援我们。他们可以先在村子里挨家挨户问,看看谁最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这样我们就能缩小范围。”乔治心里轻轻一颤,就像演员在一出戏的首场演出时感到紧张一样——完完全全是同样的感觉。如果案情正像他所担心的那样,那么,这将是他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大案。以后是否能够干好,这就是一块儿试金石。倘若他不能解开爱丽森·卡特尔这个谜,那它就会成为自己永远也无法摆脱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