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事情让乔治·贝内特改变了主意,那件事肯定是在斯卡代尔发生的。凯瑟琳对此深信不疑。他肯定看到什么了,可是,是什么呢?这么短暂的一次拜访怎么会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如果他决定让她从某种新的角度对手稿做些改动,她应该能够理解,可是究竟出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要让整个计划都泡汤呢?如果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个好兆头,家里的其他人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呢?
八月的一个下午,热浪滚滚,相比她二月第一次重访这个被阴冷的冬天包裹着的小村庄,眼前的斯卡代尔差点让她不敢认了。这里夏天气候潮湿,水草茂盛,浓郁的树荫任凭哪个画家也难以描摹。在这样的绿荫当中,即使斯卡代尔那些最不起眼的农舍看上去都几乎可以用浪漫来形容。没有一丝阴郁的感觉,没有一丝三十五年前那些罪恶事件的影子。
凯瑟琳把车停在庄园主宅第的外面。一辆八成新的丰田旅游车停在车道上。看来珍妮丝·温怀特在家。她坐在车里考虑了一会儿。她不太可能直接走上去就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乔治竟然不许这本书出版?他到你府上拜访究竟遇到了什么,竟至于他完全崩溃,在晚上突发大面积心肌梗塞?”可不这样,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她想到去问问凯西·洛马斯前天有没有看到乔治?她从座位调头向拉克农舍望去,可是到处都看不到凯西的车。凯瑟琳火冒三丈地从车里走下来。如果所有的办法都不奏效,她可能就要调动她当记者的那三寸不烂之舌了。她沿着那条狭窄的小路走到厨房门前,抓起重重的黄铜门环叩门,她听到门环的声音在屋里回响。整整一分钟过去了,门突然开了。阳光刺得凯瑟琳有点眼花,她没看清站在屋里暗处的那个女人的模样。“您找谁?”那个女人问。
“您是珍妮丝·温怀特吧?我认识您妹妹海伦。我叫凯瑟琳·希斯科特。谢谢您安排我参观庄园主宅第,这对我正在写的关于爱丽森·卡特尔案子的书很有帮助。”她的语气并不重,不过凯瑟琳感觉这个女人听了她的话,往后退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她冷冷地说。
凯瑟琳的眼睛开始适应厨房里的昏暗。她想,珍妮丝·怀温特显然吓了一跳。“今天不方便,改日吧。我会交代给凯西的。”她赶紧说,恨不得赶紧让她走。
“只在一楼待会儿。我不会打扰您很久。”
“我正忙呢。”她语气中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开始关门。凯瑟琳本能地上前一步,珍妮丝没能把门关上。于是,她明白了乔治·贝内特前天看到了什么。她简直惊呆了。
“有什么事和凯西说吧。”珍妮丝·温怀特说。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凯瑟琳听到锁子咔嗒一声锁上了,然后哗啦一声,门闩也插上了。她转身朝她的车走去,跌跌撞撞的像个梦游者。
现在她想她明白乔治为什么要写那封信了。不过,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那件事她拿不准怎么跟他儿子解释。不是跟她要放弃这本书有关,而是她意识到爱丽森·卡特尔的案子还有什么隐情,这个隐情甚至连她或乔治都没有想到。这更坚定了她要道出真相的决心,那晚在伦敦她和保罗兴奋地干杯,就是为了真相。
凯瑟琳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对空气中的热浪浑然不觉。刚才那一刹那的震惊过去了,她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她刚才看到的一切。这不可能呀,她自言自语道。是她看错了吗?可如果她真的看错了,乔治·贝内特的眼睛也看错了吗?太像了,像得甚至有些离谱。如果这一切真是巧合,她真应该一口气把这个离奇的巧合写出来。但是凯瑟琳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似到连伤疤都一样。
她从自己的阅读和采访中得知,爱丽森·卡特尔有一个特殊的标记,就是一个伤疤。那是一条细细的白色疤痕,大约有一英寸长,从右边眉毛斜穿过去。那道疤痕贴着眼窝边,一直伸到额头上。那是在她爸爸死后的那年夏天。爱丽森手里拿着牛奶瓶在学校的操场上跑着玩,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倒了。牛奶瓶碎了,一块玻璃扎进肉里。据她妈妈说,这块伤疤在夏日格外显眼,因为她的脸到夏天被太阳晒得有点黑。跟珍妮丝·温怀特的情形一模一样。
没来由的,凯瑟琳的头猛烈地疼起来。她调转车头,慢慢地、小心地开回朗诺。她看到的一切似乎只有一种解释,不过那似乎不可能。爱丽森·卡特尔死了。菲利普·霍金因为谋杀爱丽森已经被处以绞刑。可是,如果爱丽森·卡特尔死了,珍妮丝·温怀特又是谁呢?难道在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有一个女人是爱丽森的克隆人,她和1963年发生的事无关?可是如果她真是爱丽森,她的亲妹妹怎么能对此一无所知呢?
凯瑟琳停下车,朝报刊亭走去。她买了二十支万宝路香烟和一盒火柴。回到自己的小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酒很凉,糁得她牙疼。但至少让她清醒了。然后,她点着了一根烟,这是她十二年里的第一根烟。她感到头晕眼花,但还是比刚才觉得好多了。尼古丁渗透到她的血液中,那一刻尼古丁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她全神贯注把这根烟抽完了,然后摊开纸和笔,坐下来整理今天的笔记。一小时后,凯瑟琳做出了两个假设:
1、如果爱丽森·卡特尔没死,她长得应该和珍妮丝·温怀特很像。
2、爱丽森·卡特尔就是珍妮丝·温怀特。
她还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如果她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要完成这本书,就不仅仅是进行调整和润色的问题。即便那样对她来说也不错。可是如果爱丽森·卡特尔还活着,“死刑之地”这章可能就要比已经写就的内容更加精彩。一旦乔治的身体康复并且能够冷静思考所有这些可能性,她就会采取合适的方式说服乔治接受自己的观点。
第一步,先给她在伦敦的助理编辑打个电话。“贝芙莉,我是凯瑟琳。”她并没觉察到自己的语调热情洋溢。
“嗨!乡下生活还好吧?”
“如果阳光一直像今天这么明媚,我宁愿待在这,不回伦敦了!”
“呵呵!你快回来吧,我都等不及了。这都变成疯人院了。你怎么也想不到路透社今年的圣诞主题是什么?”
“回头再猜吧,贝芙莉。”凯瑟琳严肃起来,“我有一件急事要你办。我需要一个专家,能在计算机上把照片上的人做成中年时的样子。他最好离我这个地方不远。”
“听起来很有意思。”
二十分钟后,她的助手给她打过来,给了她一个人的电话号码,这个人在曼彻斯特大学,名叫罗伯·克肖。
凯瑟琳看看表,快四点了。如果罗伯·克肖不是在某个遥远的城市度假,那他很可能还在工作。她想还是值得打个电话试试。
电话铃响了三声后有人拿起电话,“罗伯·克肖办公室。”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罗伯在吗?”
“不好意思,他去度假了,二十四号回来。”
凯瑟琳叹了口气。
“要我给他带个话吗?”电话那头的女人问。
“谢谢,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我能帮你什么吗?我是罗伯的助手,芮希·哈里斯。”
凯瑟琳迟疑片刻,突然想到不能失掉任何机会,于是便说,“你能在电脑上把照片上的人做成老了以后的样子吗?”
“哦!会呀。我学的就是这个。”
几分钟之后,她们便谈妥了。芮希晚上除了看电视也没什么要马上完成的事情,而且,她同所有的研究生一样缺钱。于是凯瑟琳开出一笔数目可观的酬劳来吊她的胃口,当凯瑟琳带着菲利普·霍金给他的继女拍的照片赶过来时,她高兴得恨不能马上开始干活。
芮希麻利地扫描了那两张照片,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开始认真地操纵起键盘和鼠标。凯瑟琳不在一边打扰她,她知道自己在工作时有多讨厌别人在背后窥视。她退到房间另一侧的角落里,那有一扇窗户打开着,她点了一支万宝路香烟,这是第五支了。她心想,明天她得重新戒烟。或者到她真正弄清这一切时再戒烟。无论是哪个,都不会太久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又吸了三根烟。芮希把她叫过去。她从打印机上拿下三张A4纸摊在凯瑟琳面前。“左边这张,我认为是她的最好状态,”她说,“没什么压力,营养很好,受到良好的照顾,比理想体重大概多了七磅左右;中间这张在某些方面更有典型性——压力较大,不太在意外表,体重达到极限。第三张,没人想变成这样:生活艰难,饭菜都是垃圾食品,吸烟过多——你知道,这样最容易生出皱纹的。”她说着冲凯瑟琳狡黠地笑了一下。
“她有点偏瘦。”
凯瑟琳伸出手指,把第二张照片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除了头发的颜色,这应该就是在斯卡代尔庄园主宅第给她开门的那个女人的照片。珍妮丝·温怀特的头发已经变成银色,中间夹杂着几根金发。爱丽森·卡特尔,在电脑上被做成现在的样子后,头发依旧是金黄色的,只有太阳穴那儿有几缕灰白的头发。“太神奇了。”凯瑟琳轻轻说。
“是你想要的吗?”芮希问道。凯瑟琳只说她在写一个故事,一个失踪的继承人重新露面索要遗产的故事。
“这证实了我所担心的事,”凯瑟琳说,“你身边有一个人不是她自称的那个人。”
芮希沉下脸。“真倒霉。”
“哦!不!”凯瑟琳说,只觉得心头一阵兴奋,“一点也不倒霉,刚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