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妮出现的那个下午,我正和斯嘉莱特讨论一篇讲述她如何在剖腹产后恢复运动的稿子。当时是初夏季节,斯嘉莱特让玛丽娜领着吉米到树林里散一会儿步。“吉米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尽管玛丽娜有些不情愿,但斯嘉莱特还是咬着牙坚持说,“你们在树林里走上二十分钟,就能看到一片养着鸭子的池塘。带些面包去,喂喂那些鸭子。”
“他才七个月大呀。”玛丽娜说,“还不知道鸭子是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啦。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喂鸭子。去吧,现在就走。”
两人离开十分钟以后,我才知道斯嘉莱特为何急于打发走玛丽娜。当时我正在厨房里煮东西,突然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大门口。对讲机响了,我拿了起来,“是谁?”我问,看向显示屏。
我惊得差点把听筒掉在地上。我看见留着一头棕色秀发的“斯嘉莱特”正站在出租车后面看着摄像头。“是你吗,斯嘉莱特?”显示屏里的女人问道,话语中明显带着北部的口音。
“你是谁?”
“请告诉斯嘉莱特我是列妮,是她的表妹,她在等我呢。”
“请稍等。”
我放下听筒,冲着客厅喊道:“斯嘉莱特,大门口有个女人说是你的表妹。”
斯嘉莱特一路跑过客厅,脸上露着坏笑,“你一定大吃一惊了吧,斯黛芬,大吃一惊。”
她说着顺手抄起听筒,兴奋地喊道:“列妮,你这鬼丫头。进来吧。”
“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个表妹。”我跟着斯嘉莱特来到前门,“为了这本书,我得和你家里人谈谈,这你知道。你以前说他们都是些乡下人。”
斯嘉莱特一脸坏笑:“你已经见过克里斯和杰德了。我的看法没错吧。”
“那么这个列妮又是谁呢?”
她停下脚步,直视着我,“也许这是因为我想让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对我说:“列妮从小和我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我们的父亲是亲兄弟,但她妈妈是爱尔兰人。爸妈离婚后,列妮就跟着母亲搬回了都柏林。我俩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们像亲姐妹。我想看看如今是不是还是那样。”斯嘉莱特按下打开前门的开关,出租车开了进来。她转身冲我眨了眨眼,“我有个绝妙的主意,斯黛芬。”
看着两人在厨房里追打嬉闹,我逐渐觉察到了姐妹俩的不同之处。列妮的脸长一些,鼻子平了一点,耳朵的形状也完全不同,但是如果头发染成金黄色,然后披散下来,那么两人之间的相似程度简直令人诧异。她说话的方式也有所不同——调门更高,发音带有北方口音的那种起伏感。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到两人差不多把八卦的事情全都聊完了,斯嘉莱特领着列妮到泳池边的一座客房里去洗澡。
“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斯嘉莱特回来的时候,我说。
她笑笑,“听我说,那天晚上我们看的那部叫的诡异老电影,里面那对姐妹……”
“我看过。”我急着说。对于别人把看过的电影或读过的小说的内容告诉我,我总有些不乐意,因为所有转述的人从没把话说清楚过。
“好吧。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了吧?”
“你是要撮合你表妹和约舒吗?”
当我看到她脸上惊讶和受伤的神情时,我才知道又一次低估了斯嘉莱特。“我开玩笑的啦。”我急忙说,想掩饰自己。
她略有些犹豫,但接着又说道:“有时候,你的幽默感真叫人觉得惊奇,斯黛芬。我爱约舒,这一点你清楚,尽管有时候他既不能为我装点门面,又没有任何用处。不,我是在想列妮也许可以做我的替身,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她打开柜子,取出一把高高的玻璃水壶。“还记得布拉德·皮特拍的那部叫《特洛伊》的电影吗?”
我点点头,想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一部糟糕透顶的电影。”
“别管电影怎么着。布拉德·皮特玩了命地想要练成一个肌肉发达的猛男,可到最后各个部位看上去都不成比例了。巨大的肩膀和胸部,还有那六块腹肌,但腿还是那样纤细。所以电影中那两条腿其实是替身演员的。”斯嘉莱特说着把一盘冰块放进水壶里。
“你开玩笑的吧?”
“不,千真万确。为什么我知道呢,是因为那个替身演员是利兹大学的一名学生。有腿部镜头的时候,摄像机就对准他的腿拍摄。所以,我想列妮可以充当我在俱乐部里的替身。”
好在她正把头探进冰箱寻找东西,没有看到我脸上那种表情。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大眼睛盯着前方。
“你仔细想想看,斯黛芬。”斯嘉莱特说着撤出身体,手中摇晃着一瓶鸡尾酒。“这么和你说吧。那些在俱乐部里看见我进进出出的人,其实都不认识我。在公众眼里,现实生活中的明星们和银幕上的总有些不同。”斯嘉莱特把那瓶鸡尾酒倒进加了冰块的朗姆酒里,然后用一只木勺搅了搅。“列妮其实比我本人更像那个斯嘉莱特。每一期的《Yes》杂志她都不放过。她走路的方式,说话的方式,和我一模一样。她尽可以在外头抛头露面,满足公众的好奇心,让那些喜欢猎奇的八卦记者们问个够,拍个够,这样我们大家都开心。约舒也有人陪着到城里的俱乐部显摆显摆。我呢,也不用天天往外跑了。”她把一杯酒递到我跟前,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说道,“如果我俩不像现在那样整天吵吵闹闹,说不定我还是蛮想和他亲热亲热的。所以,就为了这一点,这个法子也值得一试。”
我猛地吞下一大口酒,觉得斯嘉莱特一定也是喝多了才会想到这么个大胆的“好主意”。“那么,列妮本人也同意了?”
“细节上还没和她谈,因为我不想让她的那帮爱尔兰朋友得到消息。我只告诉她我这边可以替她安排一份工作。”斯嘉莱特给自己倒上酒,和我碰了碰杯,“为了我的替身,干杯。”
我哼了一声,“你这边?你怎么跟她说的?”
斯嘉莱特有些恼火,“我这边有玛丽娜,还有乔治呀。”
我觉得乔治本人可没把自己算作是斯嘉莱特这边的人,可我没打算指正她的说法。“你真的认为自己需要找个替身?”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真诚地说道:“真的需要,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大门口那群无聊胚子。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死死地盯在我屁股后面。这种事情你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有时候,一想到要踏出大门,我就心神不宁,觉得胃里一阵阵恶心。我知道,别人总是认为,像我这样的明星,不就是靠曝光率来维持自己名声的吗?我也知道,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的频率越高,随之而来的金钱也越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明星就没有私生活。吉米怎么办?他就没有权利在一个安静祥和,没有一大堆记者骚扰的环境下长大成人吗?斯黛芬,我真的无法忍受了。我觉得列妮可以替我分担一部分压力。”
我明白她的意思,内心深处我也很同情她。即便是最热衷于搜罗八卦新闻的记者有时候也该有所节制。“列妮行吗?她有这个能耐承受这一切吗?”
斯嘉莱特点点头,“我想可以。关键问题是,斯黛芬,我需要在公众面前保持良好得体的形象。有人邀请我拍摄一部电视系列剧,白天播出的,节目本身还真有点特色,和聊天节目有点类似。剧组是怎么设计的呢?每周他们会对准两个电视明星,看看他们都经历了哪些事情。有几个明星还真会碰上些意外情况,有的则顺顺利利,皆大欢喜。”
“嗯,有悲有喜。”我嘀咕说。
斯嘉莱特没有理会我话中的讥讽意味,继续说道:“你说得对,有悲有喜。可以作为这档节目的名字,我会和制片人说的。”
“你是想让列妮在晚上扮演斯嘉莱特,而你则白天去参加那档子节目?你认为她值得信任,不会出卖你吗?”
斯嘉莱特抿了一小口,思忖片刻,“我们的列妮,她一直都很忠诚。她比我小一岁,一直都很仰慕我。我相信她不会害我,即便是有人出钱让她这么干,她也不会的。”
“出钱干什么?”就在这时,列妮走了进来。她把头发包在浴巾里,那副样子就更像斯嘉莱特了,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她走过来,坐在餐桌前,斯嘉莱特递给她一杯酒。
“只是我一个小小的主意。”
列妮浅浅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呷了呷嘴。“哦,这酒真带劲儿。房子也不错,以前我可从来没住过套房哪,多住些日子恐怕就习惯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也会慢慢习惯有你陪伴的日子。”
“那么,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活儿?你知道的,秘书之类的工作我可是一窍不通的。我唯一千过的工作就是在酒吧里打临工。如果是想让我帮你打理你家里的酒吧,你可没必要让我大老远地从都柏林跑到这里来啊。”
斯嘉莱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你也知道,小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分不清楚我俩谁是谁。”
列妮咯咯地笑了,表情同傻笑时的斯嘉莱特一模一样。“咦……你还记得伊万斯老师把我当成了你,把我拖到校长办公室臭骂一顿的那次吗?”
斯嘉莱特看了我一眼,露出“我早说了吧”的表情。“我觉得如果你把头发染一染,我们俩还能制造出那种效果。你觉得呢?”
列妮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斯嘉莱特,然后说道:
“我觉得我的睫毛和你的有一点儿不一样。不过我可以做些修饰。怎么啦?你是不是要拍色情小电影,又不想把你身上的刀疤暴露在镜头前?”
“去你的,我怎么会去拍色情电影呢。我的行为有时候是有些过头,但还是有底线的。”斯嘉莱特戳戳我的腰说,“还是你告诉她吧。”
“我,为什么要我说?”
“因为你在行啊,用平和的语气向别人作解释。”
这一点,我倒是觉得概括了我的职业特性。于是,我便把斯嘉莱特的建议告诉了列妮,还强调了各个阶段的保密性。起初,列妮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当我把斯嘉莱特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后,她看上去颇有兴致。等我把话全部说完,她还露出了笑容。
“那么,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每个礼拜跑到外面去混上三四次,假装我就是你?你是想花钱来雇我替你干坏事儿啰?太疯狂了!”
“所有的事情都向你交代了。接下来你就住在这儿。显然,在我出门的时候,你是不能出去的。因为我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当然啦,你也不是被关在这儿的囚犯。我在家陪吉米的时候,你可以出去买买东西,或者干些别的事儿。”
列妮喝完杯中的酒,冲着表姐晃了晃杯子。“再给我来一杯。想让我假扮你,我现在就得训练起来。约舒那边呢,他对这事儿怎么看?”
“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这下子列妮有些紧张了,“但是,他必须知道这些事儿呀,不是吗?因为假扮你这事儿总该有个底线吧。和他同床就是底线,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怎样,反正我是不能和一个巴基斯坦人睡觉的。”
“天哪,列妮。这种话可不能在外面到处说,当初我就是因为乱说话而吃亏的。”
列妮耸耸肩,“在外面我又不会乱说话。这间厨房里,只有我们三个呀。我又不傻,如果有外人在场,我是不会乱说话的。但这话也没说错,不是吗?反正我是不会和他上床的。”
怒气冲冲的斯嘉莱特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吼道,“你当然不能和他上床。他是我丈夫,我爱他。我不会让他和你之间有任何关系的。”
我觉得两人之间就快打起来了。但是,我又不清楚两人之前是否有过节。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互相捶打对方的肩头。
“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斯嘉莱特说。
“我犯病了。”列妮回答说,“瞧瞧你自己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也犯病了。”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我们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把一切给安排妥当了。如果我再稍微聪明一点点的话,或许能揣摩出斯嘉莱特的真正意图,但我的反应实在是迟钝,很久之后才把整件事情给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