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牵扯到约舒的事情总是令人很不愉快,而且很不顺利。每次同他本人或他的律师见面,总是那样拖沓,纠缠不清。我不明白在我和列妮出现之前,斯嘉莱特是如何单独应付他的。我俩是她的后盾,她的支柱,她的智囊团。一切生活上的料理都由玛丽娜负责,而别的事情斯嘉莱特就只能靠我俩了,我们是她的安全阀。在外面录制节目的时候,斯嘉莱特会使出每一分力气保持她一贯的公众形象。回到家之后,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可爱的吉米,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些无聊的电视剧。但是有时候,她也想大声咆哮。列妮偶尔也会进城,如今她已经赢得了“勇敢的斯嘉莱特”的美誉,这可是斯嘉莱特·哈洛特的进步啊。
“你知道,他可是帮了你一个忙啊。”一天晚上我对斯嘉莱特说道。我觉得说这样的话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斯嘉莱特还没有真正把这个男人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要真正忘得一干二净,恐怕还早着呢。但是,我心中所想的事情是迟早都要说出来的。
“哦,是呀。他伤了我的心,这一点对我有好处。”她含含糊糊地说道,“还真亏了他,才让我继承了我们家那份传统,就像鱼儿生活在水里一样,我现在每天都生活在酒精里。”
我直起身体,望着她的眼睛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反应太懦弱了。这就是我的看法。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我原以为你会坚强得多。你每天在外所呈现出来的那种镇定自若和你在家里这种自暴自弃反差实在太大。”
“我还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呢。”她撅着嘴,表情更加忧郁了。
“还有谁会对你讲这些话呢?现在,你是公众眼中的受害者,这可比成为一个伤害者要好得多呀。”我等着她赞同我的意见。
看到她没有反应,我继续说道:“你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斯嘉莱特,这可真委屈了你。现在没有约舒在你身边晃来荡去,反倒是好事。你自己也说过好多次了,他就是块烂泥。不会当爸爸,更不是个好丈夫。你一直对我说你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说你一定要让自己变成个大人物。好好想想吧,斯嘉莱特,只要约舒还在你身边一天,你的计划就永远无法实现。他就此沉沦下去,而你还要继续向上。没了他你才能实现梦想。”
“你说说很容易啊。”她粗声粗气地说,没再给自己倒酒,而是把酒瓶放回了冰箱。
“我知道。但事实就是如此,没了他对你更有利。”
最让我感到别扭的是,开导她的话说得越多,我越感到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是给我自己听的。
对我来说,待在自己家和在斯嘉莱特的庄园并没有多大区别。除了采访之外,我工作的其余部分在哪儿进行都可以,只要有一扇能阻挡外部世界的门就可以了。现在约舒的那些音响设备已经没了,花园深处的那间工棚就被腾了出来。所以早晨起来后,我就可以把电脑搬到工棚里,插上耳机,将采访的内容输入电脑中。如果斯嘉莱特有录制节目的任务,那等吃完午饭,我就回自己家住上两天。我的工作进度相当随意,可是不久我就发现,尽管我对这种安排很满意,但皮特却闹起了意见。
他先是对我办的事情挑三拣四。说什么我买回家的蔬菜已经不新鲜啦,肉的品质有缺陷啦,红酒的年份不够长啦,屋子里不是太冷就是太热啦。然后又转而嫌弃我本人,说我该换个发型啦,做些足部护理啦,或者应该改变穿衣风格啦。私生活上,他一会儿怪我要求太高,一会儿又怪我不够热情,或太过苛刻。我有一种从头到脚都被束缚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时,就感到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当你爱的人没完没了地说你这里不对,那里不好的时候,即便没错也成了有错。
回头想想,这种情况完全与权力和占有欲息息相关。皮特只能从他个人得失的角度来看待我与斯嘉莱特之间的关系,他把我同斯嘉莱特待在一起的每个晚上都看成了对我和他之间关系的破坏。为什么本来应该待在家中等待他出现的我要和一个被他鄙视的人在一起呢?当时,我是以十分谦恭的姿态来体谅他的感受的。平时他工作很卖力,空暇时候当然希望有我的陪伴。这比我多年来所接触的那些男人要强得多。而且,他也有温柔体贴、幽默风趣的那一面,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忘掉我俩之间所有的不愉快,心服口服地承认是自己错了。
但是,当我和斯嘉莱特确立了固定的工作交往时间后,皮特的埋怨一下子激烈了许多。只要是他休息的日子,发现我不在身边,就会发些颐指气使的短信给我。每次我总对他说,我们很欢迎他到斯嘉莱特的庄园里坐坐,但他总是嗤之以鼻。“凭什么要我去一个女巫的老巢里过夜?”有一次他这么回答,“你们这帮女巫毁了约舒,我可不会让你们也把我给毁了。”
所有这一切我都能忍受,实际上我还十分同情他。因为我一直认为,让一个平时不乏脉脉温情的人变得如此乖戾,总有某些原因吧。我想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真的受伤了,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我抛弃了。在心里,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责怪自己对他太缺乏关心了。
这就是一直困扰着女人,还有孩子的情绪。这两种人都会养成一种责怪自己的心理机制。一部分要归因于这两种人天生善良,另一部分则因为男人在女性的潜意识中培养了这种善于自责的情绪机制。我就把皮特的坏脾气全都归罪于自己。
然而,当每次我无法满足他过于苛刻的要求后他都会对我咆哮不止,那时我才真正开始理智地看待我俩的关系。我算是个幸运的女人,在我的成长中,父母一直互相敬重,而且他们也教育我要学会尊重。我知道皮特已经越界了。我曾向他解释,但他不愿意听,依然对我大吼大叫。说我是属于他的,说我应该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教育我不要整天都和那些女同性恋混在一起。我不得不以如履薄冰的心态来应对,否则,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有几次,我真的以为他会对我动手。自懂事以来,我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于是,我走了,开着自己的车离开了自己的家。我的目的地自然是斯嘉莱特的庄园,这是最容易的选择,因为之前我已经向斯嘉莱特和列妮抱怨过皮特那些出格的反应了。如果跑到别的朋友那里,我还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向他们解释一遍,而此刻我根本没有精力再多说什么。就一个晚上,我想着第二天就回去吧,因为我知道皮特那天要去演播室。即便他前一天才刚刚上完夜班,第二天也必须在早晨十点前出门。
斯嘉莱特看到我并不觉得意外。“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到。”她说,“那家伙就会欺负人,他就是个混蛋。我记得有一次把你送回家,看到他站在台阶上等待的样子,脸色就好像刚被人扇了耳光。”
“你们俩的关系就此结束了吗?”列妮把水壶放到灶台上。我们想除掉斯嘉莱特——还有我们自己身上——的酒气,品尝一下被称作万灵药的约克郡茶。
我觉得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我不想这样,但我实在受不了了。”
“就好像他想把你关起来,等他下班回家后再把你放出来。”斯嘉莱特说。
“爱的囚徒。”列妮插嘴说,“你可以把这故事卖给杂志了。”
“我不想有这样的故事。”我只想像一名幽灵作家那样默默无闻,平平淡淡。
“那我跟你不一样。”斯嘉莱特笑着说,“去他妈的,斯黛芬。他根本配不上你,就像你开导我的那样,有个混蛋男人挡在了自己面前,你是永远都看不见真命天子的。”
我并不害怕第二天早上回家。我想皮特一定已经恢复了理智,冷静了下来。但斯嘉莱特却替我担心。“你过惯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说,“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像皮特这样的人少说也碰上过一打了。这种人总觉得别人欠着他的,好像你来到世界上完全是为了要服务于他。他们这种饭桶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你还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事情恐怕还会变得更糟。”
对此我并不在意。我觉得自己很了解皮特,但是,男人发起疯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真的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