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道尾秀介 本章:第一节

    第二天,报纸的地方版面报道了椎崎阳介的那起事故。由于京也把报纸带到了学校,所以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秋内便看完了那篇报道。报道以“家犬暴走”为标题,篇幅很短。

    “京也啊,自从那件事之后,被警察来回问了很多遍吧?是目击证词之类的吧。”

    “算是吧,不过我们谈的事情并不很重要。因为事故发生的瞬间我并没有看到。”

    “哎?真的吗?”

    本来在看报纸的秋内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我以为除了我以外,你和宽子,还有羽住同学都看到了呢。”

    昨天,镜子从秋内那里得知了阳介的噩耗。当时,在场的京也、宽子、智佳、秋内四人,没人知道镜子的手机号码或者研究室的电话,所以秋内只好骑着公路赛车去镜子的研究室找她。当然了,现在想来,既然阿久津知道镜子的联络方式,所以当时只要给ACt打一个电话,就能问到镜子的号码。不过,当时正处于极度混乱之中的秋内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是一味地猛蹬脚蹬,朝大学狂奔。

    秋内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镜子。镜子听了以后,脸上血色全无。她立刻和消防署取得了联系,并询问了阳介所在的医院。镜子挂上电话后,马上给出租车公司打了一个电话,叫了一辆紧急用车,随即立刻飞奔出研究室。秋内估计警察正在收集目击情报,赶忙返回了事故现场。但到了现场以后,京也他们三个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位身穿制服的主管警官将秋内叫住,问他对那起交通事故了解多少。秋内说自己目击到了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警官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向他讯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不过,京也他们当时正好从‘尼古拉斯’里出来,你们应该从正面……看到了了吧,难道不是吗?”

    京也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看到事故发生的瞬间。从‘尼古拉斯’出来的时候,我在楼梯上闹着玩,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声很大的刹车声。我们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跑下楼。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我们面前有很多的车,卡车又停在那里,所以我们根本看不清楚卡车对面车道的情况。”

    “啊?‘尼古拉斯’这边的车辆也注意到了事故,所以都停了下来?”

    “没错。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我看见阳介被从卡车底下拉了出来,随后又看见那条狗拖着狗链跑了。这时候,我们才终于意识到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内回忆起事故发生的那个瞬间。突然逃跑的欧比,被弄得遍体鳞伤的阳介,响彻四方的尖锐刹车声,以及混在这些响声当中的那一声夺命的沉闷声响。

    “大家没看到那个瞬间反而更好。我看到了,但是,那副情景我这辈子也……啊,早上好!”

    宽子从京也的另外一侧走了过来,她小声地说了一声“早上好”,随即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京也。

    “京也,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害人家等了那么久。”

    “啊,对不住,我忘了。”

    “我一想起阳介的事故就觉得好怕,我一直一个人……”

    宽子发现秋内也在场,于是只把话说了一半。

    “我去买点喝的东西……”

    “没事,秋内。”京也用手指拉住秋内衬衫的领口,示意他坐下,随即转向宽子。

    “那你给打电话不就好了。”

    “我打了啊。打了,但你的电话一直占线。”

    这时候,京也叹了一口气,说:“啊,我在和我爸打电话。”

    “我爸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盂兰盆节的时候回去。”

    “你和你爸在电话里聊了那么长时间?”秋内问。

    “是那件事嘛。每次他都会跟我说起公司的事情。什么‘差不多该给你讲讲公司的组织结构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之类的。我们总是会为这事吵起来,‘你要接我的班’,‘我不接’,‘你要继承我的事业’,‘不继承’……”

    京也又重复了一遍,随后转向宽子。

    “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好意思咯。”

    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京也,露出满脸的狐疑。

    “我说京也啊,那个……”

    宽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智佳走进了教室,她向宽子打了声招呼。宽子赶忙换上一副笑脸,转过身,用开朗的口气回应她。这时候,智佳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后毫无顾忌地走到他们面前。她先看了看宽子,又看了看京也,简直就像一个为“妹妹”挺身而出的“哥哥”。

    “你……干什么?”

    京也十分少见地退缩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智佳,但在他弄明白她的来意之前,宽子却开口说道。

    “什么也不干。我只想和你说说昨天的事情——阳介君的事情。”

    “没错没错,京也还买了报纸呢。看,在这里。看这个报道。”

    尽管和他无关,但秋内还是在一旁跟着帮腔。他用手指了指报纸。

    智佳的视线落到了报纸上面。

    “哎?这么小的一段吗?”

    她咬着嘴唇,把报纸在桌子上摊开,看了一会儿。

    “羽住同学,今天你也去吊唁阳介君吗?”

    “我想去……宽子你去吗?”

    “我也去。”

    宽子说完,偷偷地瞥了京也一眼。京也点了点头。

    “我也去。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吧。”

    “还是咱们两个人去吧。”宽子突然说道。

    秋内觉得,宽子或许是想给他创造条件。她想让他和智佳一起去。虽然场合多少有点不对吧。

    ——宽子对我真是关怀备至啊。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她并不是想促成我和智佳,如果是的话,她的表情不应该这么严肃。

    “为什么?四个人一起去不是挺好的吗?”

    京也说道,然后微微一笑。宽子紧闭着小嘴,好像有什么话憋在嘴边,想说又说不出来似的。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默。最后,宽子似乎放弃了原先的念头,她叹了口气,说道。

    “好吧,就这么办吧。”

    宽子撇下京也,转身朝着教室的后部走去。她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了个位子,安静地坐了下去。京也盯着宽子,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智佳看了看京也,又看了看宽子。看样子她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智佳转身离开,在宽子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把课本在桌上摊开。她身边的宽子同样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和宽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内小声地问道。京也说了声“什么也没发生”,随即便懒洋洋地坐了下去。

    “什么也没发生?此话当真?不过我总觉得宽子今天有点奇怪。”

    “你有完没完?”

    京也故意扬了扬眉毛,随后模仿着秋内的声调说道:“看,在这里。看这个报道。”

    “我们说话跟你没关系,你跟着起什么哄啊?!”

    “不,那个……对,一定是羽住同学刚才的眼神过于恐怖,所以我才……”

    “啊,她的眼神确实挺恐怖的。”

    京也抱起胳膊,点了点头,“她肯定是在担心宽子吧。”

    “她们两个是多年的好朋友。智佳可能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了吧。”

    “不,或许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智佳可能只是不想让宽子重蹈高中时代的覆辙。”

    “哎?你说什么?”

    秋内凑到京也身边,露出一副想要“八卦到底”的神情。京也极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具体情况我也没问过。宽子在高中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因为他,那家伙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吃了不少苦头?”

    “都说了嘛,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那个男的好像是个花花公子,差不多就是那种情况吧。然后,那个时候,智佳为了安慰宽子……”

    京也握紧拳头,“噗”地一下伸到秋内面前。

    “把那个男的痛殴了一顿。”

    “痛殴了一顿?”

    “在教室里。”

    “在教室里?”

    “鹦鹉啊你?”

    “鹦鹉?”

    “你个白痴。”

    秋内不禁看了看智佳。或许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本来正在翻书的智佳,突然抬起了头。就在他们两人的视线即将相对的时候,秋内慌忙转向京也。

    ——智佳把那个男的痛殴了一顿。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宽子。

    “羽住同学真是温柔啊。”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就在这时,秋内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说京也啊,那个被羽住同学痛殴了一顿的家伙,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啊,我想想……我记得好像叫木内。”

    果然是这样。

    秋内想起宽子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来。宽子说,智佳之所以用“静君”来称呼秋内,是因为在高中的时候,智佳和一个叫“木内”的男生“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智佳才会对“秋内”这个名字的发音感到厌烦。在这之前,秋内一直以为这个叫木内的家伙是智佳的男朋友,以为“发生过一些事情”指的是恋爱关系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看来,秋内想错了。和那个男人交往的其实是宽子。秋内完完全全地误解了宽子的意思。

    “这么说的话,羽住同学还没有过那种经验,她或许还是个‘那个’……”

    “你嘟哝什么呢?”

    “不,不会不会,再怎么说她在这方面的经验也不能是‘零’啊……没错,肯定不是‘零’……”

    ——虽然智佳并没有被那个叫木内的家伙所伤害,但她依然对“秋内”的发音耿耿于怀。这不是挺好的吗?这不正说明了她是个情深义重的女孩吗?这不正说明了她有着一颗无比善良的心吗?

    “不,说不定她只是那种精力充沛的人而已……”

    阳介的守灵夜定于下午六点在椎崎家举行。

    秋内和京也、宽子、智佳一起走进门口布满白色灯笼的椎崎家。尽管门是开着的,但在迈进大门的那一瞬间,秋内还是明显地感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他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异质的世界。空气变得凝重起来,浓密得几乎可以摸到的哀痛充满了整个房间。呜咽和抽泣的声音在这股哀痛之中回荡着。哭声此起彼伏,有大人的哀号,也有小孩子的嚎啕。

    前来吊唁的客人里有相模野大学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用暧昧地态度和秋内他们打着招呼。四人走到房间深处的一间和式屋子,在等着烧香祭拜的队伍后面停了下来。

    躺在棺木中的阳介,十分漂亮。虽然遭受了那种事故,但他的脸部似乎并没有受伤。他的肤色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白,仿佛一具带有毛发的人体模型。

    阳介的母亲——镜子,被一身黑色的衣服包裹着,在灵坛的一侧安静地跪坐着。每当吊唁的客人烧完香,她便会缓缓地对其鞠上一躬,作为回礼。她的动作准确而又一致,让人觉得她始终只是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烧完香之后,秋内他们立刻走出玄关。那里并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

    秋内本来打算问问镜子关于昨天自行车快递的事情。昨天,秋内正要去镜子的研究室取一些书,但是,阳介突然出了事故,这让秋内把取货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书最后怎么样了呢?有没有被送到收件人那里呢?

    门廊旁边的一侧,建着一个狗屋。这个顶着红色三角形屋顶的狗屋,在夜间的空气中蜷缩着。

    “欧比去哪里了呢?”智佳看了一眼那个狗屋,嘟哝道。

    “已经找到欧比了吗?你们知道吗?”

    秋内他们全都暧昧地摇了摇头。

    昨天,从事故现场逃走的欧比,在那之后究竟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它呢?它是不是在哪里被人保护起来了?

    四个人一语不发地离开椎崎家。他们在阴暗的路上停住脚步,纷纷回身远望。只见一轮美丽的满月悬在空中,明亮得好像被人洗过似的。

    “大海,在月亮引力的作用之下,时而变深,时而变浅。”

    那个时候,阳介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自满,他只是对大海充满了兴趣。他兴高采烈地说,等长大以后,一定研究大海。他并没有用“我打算”这个词,而是用了“我要”。虽然在语义上,两者的差别极小,但是,这两个词所蕴含的含义却有着天壤之别。在秋内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用“我要”这个词来描述过自己的“未来”,一次也没有过。就连和自己对话的时候,秋内也从来没有用过这个词。

    “阳介君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学者。”

    说这话的不是秋内,而是宽子。看来她也似乎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在皎洁的满月映衬之下,带有西洋建筑风格的三角形屋顶犹如剪影画一般,漂浮在半空。秋内看着那些屋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欧比的狗屋简直就是这些房子的微缩版。”

    椎崎家的房子是一栋二层建筑,十分纵长,屋顶是一个红色的三角形,和他们刚才看见的狗屋一模一样。乍看上去,就像长方形的屋体上顶着一个三角形的屋顶。

    “阳介的房间在哪里呢?”

    智佳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京也伸出纤长的食指,指了指二层的一处。智佳凑到京也的右手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京也的肩膀刚好和智佳的脸部一样高。

    “在那里,二层离我们最近的那个部分。”

    “这么说,从窗户往下一看,就能看到欧比啦。”

    “可能吧。”

    “只要欧比在,阳介君就不会感到孤独。尽管他是这个单亲之家的独生子。”

    “我就算不养狗也没事啊。”

    智佳转向京也,盯着他看了数秒,随后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至于后来京也说了什么,智佳又是怎么道歉的,秋内在一瞬间并没有弄明白。不过他立即想了起来。京也在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他也是在一个单亲之家成长起来的。秋内记得京也跟他说过,京也的母亲好像是死于肝癌之类的绝症。

    “没事,我没生气。”京也望着椎崎家屋,简短地说道。

    “算了算了,说到相依为命的伙伴,比起狗来,还是人类更好啊。不是吗?”

    “阳介君在学校里朋友多吗?”

    “与其说没有几个朋友,不如说是几乎没有朋友。”

    “京也君,你知道得真清楚啊……”

    这时候,站在秋内、京也身边的宽子叹了一口气。

    “我们赶紧走吧。不管你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结果最终还是一样的。”

    秋内觉得宽子的发言多少有些唐突,所以不禁看了看她。宽子似乎注意到了秋内的视线,她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随即背过身去。秋内觉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大家都还没吃饭,对吧?”

    当宽子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挂上了往日那种温柔的微笑。

    ——她刚才那种表情是怎么回事?从今天早上开始,宽子一直就怪怪的。

    “在我们徒步能走到的范围内,有能吃饭的地方吗?”

    身穿丧服的京也抱起胳膊,陷入了沉思。黑色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表似乎并不是平常戴的那种运动型表,银色的外表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看起来应该是那种昂贵的高档货。秋内隐约看到表盘上刻有一串“RO”开头的文字。

    “啊,对面有一家定食屋。”

    京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四个人在寂静的马路上漫步而行。

    “对了,京也,你说你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又和你爸爸吵起来了。你还不能和你爸爸好好相处吗?”

    “能和他好好相处的只有他的股东。”

    “不过,他毕竟是你唯一的至亲啊,没法和他友好相处,你难道不觉得孤独吗?”

    “一点也不觉得。”

    “是吗。”秋内心想,京也肯定是在说谎。

    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秋内至今记忆犹新。

    “自己的爸爸居然是那个德行,真让人受不了。”

    在秋内祖父的房子里折腾了一天之后,在回来的路上,京也小声地嘟哝了这么一句。在这之前,秋内一直在说他的“祖父”,但京也却突然说到了“自己的爸爸”。秋内看了一眼京也的侧脸,他的脸上刻满了寂寞。

    总之,京也并没有说实话。他平时很少对别人敞开自己的心扉。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京也放松了警惕,他十分少见地露出了“能够让人读懂”的表情。面对这种状态之下的京也,生性愚钝的秋内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应该回应的词句。

    “自己的爸爸居然是那个德行,真让人受不了。”

    “确实让人受不了。”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不知道明天的天气会怎么样。”

    宽子仰望夜空。秋内也跟着地抬起头。一轮绮丽的满月挂在夜空之中,从这来看,想必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宽子,明天有什么事吗?”智佳问道。

    宽子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她并没有回头看智佳。

    “我觉得,如果还没有找到欧比的话,还是不要下雨为好。到时候要是被雨淋湿了,该多可怜啊——京也,借我手机用一下。”

    “干什么啊?”

    “我看一眼网上的天气预报。我的手机没电了。”

    “你看,天空多清澈啊,不用看什么预报也知道了,明天肯定是晴天啦。”

    “我还是想看一眼——快点,手机借我。”

    宽子说完,便把一只手伸到京也面前。但京也却只是把刚才话重复了一遍。

    “明天也是个晴天。你看一眼天空就明白了。”

    他并没有回头看宽子。

    “宽子,我的手机借给你好了。”

    秋内本想将眼前这股微妙的氛围打破,但京也却制止了他——“不用了。”京也从上衣里侧的口袋里取出自己的翻盖型手机,用一种粗鲁的动作将其交给宽子。宽子默默地接过手机,随即在面前“噼噼啪啪”地操作起来。手机屏幕发出些许白光,将宽子的脸照得朦朦胧胧。

    “啊……是个晴天哦……降水概率百分之零……”

    “太好了!”宽子看着屏幕,笑了笑。她抬眼看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把视线移回到屏幕上面。宽子迅速地按了几下按钮,然后“啪”地一下把手机合上。

    “谢谢。”宽子把手机还给京也,从侧面看上去,她似乎突然变得很高兴。难道她就那么在意明天的天气吗?

    从那之后,四人便陷入了沉默,他们只是这么一直走着。走着走着,秋内突然发现,走着他身边的正是智佳。一股香气悠然而来,仿佛是八朔橘的味道。

    ——是香水吗?

    智佳身上的丧服是一身设计朴素的黑色套装,脚下穿着的是一双低跟皮鞋。在路灯的照耀下,鞋子在沥青马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么说来,秋内还是第一看见智佳穿带跟的鞋子。

    ——不,等等,裙子也是第一次看到。

    羽住同学的裙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完了完了,差一点就说出来了。要是说出来的话,我绝对会被她看成一个让人恶心的家伙。

    秋内的视线从智佳的脚下慢慢向上移动。略微凸起的脚踝;结实而又柔软的小腿;有节奏运动着的膝盖——左,右,左,右——好像在和裙摆打招呼似的:“你好,初次见面”;(这之后的部分让我们暂且快进一下)刺有细致花纹的圆领;领子里侧,若隐若现的锁骨窝;白皙的颈部;小巧的下巴;说话和微笑的时候,一张一翕、时弯时曲的红唇;和着步调、在脸颊旁飘荡摇曳的秀发。真是娇艳欲滴,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尽管只是一头短发,但缕缕青丝之间,竟仿佛播奏着洗发香波的广告曲——这样的女性,在秋内的世界里只有智佳一个人。

    在头发的下端,有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光。原来是一小粒珍珠——可能是真的吧——对于秋内来说,这也是头一回看到。

    “羽住同学,你今天戴耳环了啊。”秋内下定决心终于开口问道。智佳用手摸了一下耳垂。

    “这个是耳饰哦。我觉得打孔太疼,所以就没戴需要打耳洞的耳环。”

    “打耳洞真的很痛吗?”

    “当然很痛啦。要用针刺穿你的身体哦——你说是吧,宽子?”

    智佳向前紧走几步向宽子问道。宽子回过头来,只见她的耳垂上挂着一副银色的青鳉鱼耳环。这是京也送给她的,不是生日礼物就是圣诞节礼物。

    “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哦。”

    “一点也不觉得吗?”

    “嗯,一点也不痛。”

    “每个人的胆量还是有差距的。”

    京也意味深长地插嘴说道。

    “打耳洞的针很细,所以根本不会痛的。不过,如果要打一个焰火那么大的耳洞,那就会痛了。”

    京也看了一眼宽子,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似的。宽子直视着前方,说了一声“你白痴啊”。秋内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欢喜,这让他很是吃惊。看来,“男朋友”就是那种不论在哪、不管说什么都会让女孩高兴的东西。

    ——京也面无表情、口气冰冷的样子就那么好笑吗?如果刚才的那番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周围的人大概只会以为我是个变态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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