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厨房里用的橡胶手套后,半泽举着电热水壶对睦男的头部一阵猛砸。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又取下枫校服上的领巾,勒紧了睦男的脖子,勒了很长时间。
——好,死透了——
确认过睦男的状态后,半泽回头对枫说,语气沉着冷静。
——接下来只要处理掉这尸体就行了。所有事情呢我都包了,我会把你父亲藏到一个别人绝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小枫呢,过段时间就可以报聱了。就说爸爸一直没有回来就行——
半泽的那种沉着冷静是枫唯一的心灵支柱。在她向他说明状况的时候,半泽既没有迷惘也没有慌乱,正是这一点让枫觉得他可以依靠。因而——
——当然,这可不是免费的——
因而在听到这句话从半泽的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枫的思考能力戛然而止。她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了。
——听了小枫的要求并且照办了,那么我自然也要得到相应的回报才行哦——
回报,枫默默地重复了一次。
没错,半泽眯起眼睛笑了。
——让我自由地摆弄小枫的身体——
枫没有立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自由”这个词在枫的印象中,只有明朗而且开放的意义。不,曾经有一次,只有一次,这个词也给她留下过阴暗而残酷的印象。那是小学的时候,自然课的老师带来了椿树枝,据说是校园里的树林剪枝时剪下来不要的部分。椿树枝上顶着鼓鼓囊囊的花蕾。为了学习花蕾的构造,老师给学生们发了镊子、小刀和放大镜,让他们“自由”地分解花蕾。结果只过了五分钟,椿枝的花蕾就七零八落,鱼鳞般的绿色萼片散落在台面上,略带粉红色的幼小花瓣从中间被切成了无数片。
——没有不行的话——
阴暗的房间中,半泽凑近过来。
——让我自由地摆弄你的身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小枫的父亲是为此被杀死的呀,对吧?是小枫杀死的,对吧?——
——我……——
——没错,你没有直接下手。但是你拜托我了,对不对?你说让我杀了他对吧。所以我才杀了他的呀。虽然我明明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办法只好杀了他呀——
那时候,枫真的想回到过去,不论是哪一个瞬间都好。后悔与恐惧缠紧了她的全身,她完全无法动弹。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半泽的身体已经凑到了面前。他的脸凑近后,枫甚至可以感觉到热乎乎的呼吸正扫过她的额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黏稠的油,现实感一下远去了。伸过来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就这样不要动。叫出声来可不行哦——
另一手搭在了枫的另一个肩膀上,然后两只手用力将枫压了下去。
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正常地呼吸,她也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都是真的。枫在半泽的体重重压下跪到了地上。半泽也跟着跪下来,那张因为快活而扭曲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视线如同舔舐一般缓慢地在枫的身上游走。
——很快就完了啦,没关系的啦——
胸口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尖叫。就好像被那东西附身了一般,枫在现实中也尖叫了起来。但是她的声音才在狭窄的房间中响起一秒,就被半泽的手给遮断了。
——说了不行的哦——
半泽一边用右手捂住枫的嘴,一边用低沉的、如同从很深的地方涌出来一般的声音说。
——我会告发你的哦。告诉别人小枫杀了自己的父亲,小枫拜托我杀了人——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七声、八声……铃声一直没有停。半泽微微地皱了下眉毛朝那边看去,咯咯地小声笑了。
——也许,说不定是小莲——
枫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莲在有事情找枫的时候,或者是想拜托她买什么的时候,总是会从红舌头打电话回来。而一般这个时间的电话,大多都是莲打来的。也许现在,电话的那一头是哥哥吧。
——真烦人——
半泽拽着枫的手腕站了起来,朝厨房走去。他是打算接电话吗?枫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不,难道半泽是打算拿起听筒然后立刻又放回去吗?这样一来的话,他就只是打算让电话铃声消失。不过这也没关系,在半泽拿起话筒的瞬间,自己就大声叫。如果打电话的人真的是莲的话,他一定会马上就回到家里来的,绝对会回来的。但是如果是别的人呢?也许会意识到不对劲,也许会想到走出什么事情了。但是现在不能让莲以外的人到这个家里来,到这个放着睦男尸体的家里来。
但是,她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因为半泽根本就没有拿起话筒的打算。他蹲下身,直接拔掉了电话线。铃声顿时就消失了,与此同时,枫心中描绘出的哥哥的脸也在瞬间化为了泡影。
——你刚刚是不是想叫?——
半泽再度转身面向枫,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不行啊,这可不行啊——
枫无法发出声音来。
——要是又有人打扰可就麻烦了,把手机也关掉好了——
于是,半泽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掉了电源。就在他准备把手机塞回裤袋的时候,手机却失手掉了下去。
——啊——
半泽的手机落在了脚边,他蹲下身正准备捡起来的时候,出现了瞬间的疏忽。枫用尽力气将上半身一扭,甩开了半泽的手,然后顺势转过身。她觉得右脚踝一拐,然后传来了一阵剧痛。厨房的门,门外的走廊,枫朝着那边扑去。粗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半泽的手一样的东西掠过了她裙子的后摆。枫死命地朝大门口跑,伸手去开门。还差一点,差一点——她的腰突然被两只手臂抱起,强大的力量将她的全身往后扯,同时,枫的右手摸到了门把手。枫没有松开右手。她的手肘撞在了墙上,半泽的手在她腰上一滑。枫拼命地打开了门。可是就在她要放声大叫出来之前,半泽发话了。
——你最好不要叫救命——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声音中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又让我做了什么——
枫开着门,回过头。半泽在走廊里坐了下来,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仰望着枫。
——小枫,你才十四岁啊。小莲也不过就十九岁而已。两个人今后的人生都还长着呢。究竟怎么做更划算,你最好认真地想一想——
能够逃走的地方就在眼前。公寓的走廊,雨中的空地,能够求救的世界。但是枫却无法再动弹一下。
——只要忍耐一小会儿就好了。只要忍了这一时,一切都会顺利的。你父亲的尸体我也会帮你处理,而且不会对任何人说。真的哦——
半泽开始慢慢地站起身。枫紧靠着门警告他。
——我这就叫人,大声地叫——
——最好不要这么做,我不想吓唬你——
自己是不是真的打算大声地叫出来?大声地呼救,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然后睦男的尸体被发现,自己的罪行也将曝光,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打算好了?不,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还有莲……
——小莲的话——
就好像是看透了枫的心思,半泽接下去说道。
——小莲的一生就全毁了。因为他打算伪装出一起事故来谋杀自己的父亲。虽说没有彻底地杀死,不过几乎等于是杀人了。你当时吓得都快死了,对吧?要是小莲没有那么做的话,小枫也不会拜托我杀掉父亲,对不对?——
枫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想不出一句能够说服自己的话来。
——小枫和小莲……两个人都谋杀了自己的父亲——
半泽站了起来,如同唱着胜利的歌曲般轻轻地朝枫伸出两只手。
——你们两个人,都是杀人犯。不过要是现在小枫更听话一点儿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的——
终于,枫夺回了自己的声音。
——今天……不行——
不管怎么说,她都希望得到一些考虑的时间。
——要是你再得寸进尺地要求,我就叫,叫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做到这一点。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这是现在她能够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半泽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枫的脸,那是如同在一架看不见的天秤上放砝码一般慎重的表情。终于,他叹了口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半泽说。
——今天也没什么时间了,下次吧。反正你又跑不掉——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半泽的脸上浮现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为残忍的表情来。
——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小莲说哦。小莲那家伙要是知道了事实,肯定会说:去报警吧,坦白一切,赎偿我们的罪……之类的——
没错,莲一定会那么说的。
“然后这一生就这么毁了?”又是半泽的声音。
——还有,要是事情变成这样,我可是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哦。
要是警察问起,我就装傻,说:“啊,什么事情?”没有人会怀疑我的。因为电热水壶上又没有指纹,勒死他的工具又是小枫你的领巾——
这时候,枫才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在殴打睦男的头时半泽要戴上橡胶手套,为什么在勒住睦男脖子时要使用枫的领巾。
——把你父亲的尸体好生藏起来吧。要是被小莲看见就麻烦了——
这么说来,半泽就像是总做这种工作似的,熟练地处理起了睦男的尸体。他两手穿过尸体的腋下,架着他把他拖出了房间,放在厨房里。然后他打开地下收藏箱的盖子,开始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拿。等到把重的东西都差不多拿出来后,半泽就把收藏箱整个提了出来放在地板上,然后把睦男的尸体丢进了地板上的大洞里。大概是因为被移动了的缘故,睦男额头上的伤口里淌出数道血迹,将缠在脖子上的领巾染得通红。
——等你下了决心,就给店里打个电话哦。不过,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最好在尸体发臭之前处理掉比较好。要是臭掉了,就会被小莲发觉。这么一来可全完了——
“你明白这一点,对吧?”半泽冲着枫笑道。那张笑脸自然得让枫觉得恐怖。
——这样也许比较好——
两只手嘭嘭地拍着胸口,半泽一个人点点头。
——我也尽量不想对小枫使用暴力,这样就没办法自由地做了。以前我曾经失败过一次。人类的心啊,特别脆弱呢。要是太过于勉强粗暴的话,立刻就会坏掉。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他究竟在说什么,枫不明白。
然后,半泽就离开了公寓。
枫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哭了起来。该怎么办才好呢?自己无处可逃了吗?思考、思考、思考。终了,枫想出了一个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那就是让现在在地板下的那具尸体消失。
只要没有尸体就好。只要能把尸体藏在半泽不知道的地方就好。
这样一来半泽的威胁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被半泽逼问,只要说不知道睦男的尸体什么的就好。只要枫坚持这一点,半泽就不可能拿她怎样。因为半泽总不至于会专程跑去警察局,说自己杀掉的人的尸体消失了之类的吧。
没错,只有这个方法了。
但是枫当然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到的。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处理得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睦男。她甚至没有办法将他搬出家门。就算能搬出家门,也没有办法运走。至少得要会开车——
这时候枫回忆起来,莲还是髙中生的时候对她说过的话。
——开着前辈的那车——
莲曾经带着得意的表情,说过这样的话。
——去了运动公园哦,是我开的哦。那个嘛,其实和游乐园里的小赛车也差不多——
让莲帮助自己处理尸体好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则不要说。
如果莲能帮她处理掉尸体的话,整件事情也许就能得以解决,枫这么想着。伹是要怎样才能让他帮忙?要编造怎样的故事,莲才会愿意帮她藏起睦男的尸体来?当然半泽的名字是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要是提到了半泽,枫就必须把半泽提出的要求也全部坦白地告诉莲。这样一来,几乎就等于是和盘托出了。
必须是枫自己一个人杀掉睦男才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能让莲同意帮她处理尸体。伹是,她为什么要杀了睦男?需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她亲手杀死睦男?
然后枫想到的,就是那个谎言。
自己在家中被睦男强奸,在盛怒之下杀死了睦男。
等莲回来后,就这么说。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谎言有个问题。睦男的尸体现在被藏在了地板下面。以枫的体力来说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时间足够的话,枫自己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将睦男的尸体放到地板下吧。但是,她没有理由。因为被强奸,自己在愤恨中杀了人后,为什么要把尸体藏在地板下面呢?如果是打算让莲帮忙处理尸体的话,为什么枫要把尸体放在地板下面呢?
没过一会儿,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她也想好了。
一开始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处理的,这么说就行了。这样一来,也就有了把睦男的尸体藏起来的充分理由。
这样一来,也许就能把半泽给逼进死胡同。睦男的尸体消失后,枫只要声称从来就不知道什么睦男的尸体之类的,半泽就对枫无可奈何了。
猛地抬起头,被半泽拔掉的电话线映入眼帘。挂着一脸的眼泪,枫顺着地板爬了过去。在把电话线插回原处的同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枫不禁愕然。难道刚才的那个电话,对方还没有挂断吗?
枫站起来,拿起话筒。对方什么都没说。不,能听见很微弱的声音。是莲的声音。他在和别的人说话。
——哥哥?——
在叫了无数声之后,莲终于回答了电话。
——枫吗?你、为什么会在家里?——
枫抹掉眼泪。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忘记了悲伤。
——台风实在太强了,所以我刚才回来了——
然后,谎言开始了。
那也是那个漫长夜晚的开始。
回想起那天的林林总总,除了后悔还能涌出怎样的感情呢?一切都错了,一切都完了。在莲的帮助下,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尸体藏在了秩父的山中。但是他们犯下的罪行却被要挟者知道了。
那个低年级学生——沟田辰也,肯定在那天晚上看到了她和莲两个人从公寓中搬出了尸体。被逼进死胡同的,不是半泽而是枫自己。
在半泽的威逼之下,枫告诉了他辰也的名字,还交出了运动会的照片,现在枫打从心底感到后悔莫及。现在半泽肯定是去抓辰也了,然后会杀了他灭口。都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的错导致辰也失去生命。那个要挟信,也许并不是他真的想要挟什么。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裸露的水泥地上,两只脚颤抖着。被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几乎已经没有了感觉。
有声音传来。有什么小东西揸在了紧急出口的铁门上。
是半泽回来了吗?——讽望向门的内侧。咻,风呼啸着,门边漏出一个明亮的缝隙,然后是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