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情……怎么办?要跟警察说吗?”站在房间的窗边,圭介小心地问道。
“不说。”站在他身旁的辰也立刻回答说。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要是被人问起的话,也只能老实交代。”
昏暗的天空中依旧能看见细细的雨。雨丝笔直地连接着天地之间,偶尔能看见几处银色的反光。
厨房里传来里江洗东西的声音。混杂着水声,收音机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回响着。
辰也的书桌上放着收音机,从刚才起他和圭介就一直在听新闻。今天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有什么报道也说不定。但是直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听到任何相关的内容。
他们对里江撒谎说是兄弟两人打了架,因为辰也的脸上有伤。
小学五年级的圭介和初中二年级的辰也打了架后,居然是辰也鼻青脸肿地回家来,这怎么想都很奇怪。但是里江并没有过度地追究。
——只有这一次,请相信我们——
大概是辰也的这句话发挥了作用吧。
里江眼神犹豫地盯着辰也的脸看了一会儿后,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要让我太担心。
辰也垂下目光,然后再度直视着对方,答应了她。
——知道了——
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圭介只觉得,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包裹在自己周围的那种沉重彻底烟消云散了,而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他也不是很想一探究竟,因为那些都已经不存在了。
他想起在那幢大楼下告别的时候莲说的话。
只有家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须去相信。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是家人,就必须去相信。
这句话,是莲最后说的。他带着满脸的苍白与疲惫,但两眼中却充满了坚定的神色。圭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莲既没有说明的打算,圭介和辰也当然也没有询问。只不过那时候莲的话在圭介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想必辰也也有同样的感受吧。哥哥点头的时候,脸上不再有怀疑,而是充满了真诚。就好像以前那个经常和他一起玩耍的那个哥哥又回来了一样。
“……发生在冲绳县的吓人事儿。当地一男子在发现毒蛇后,用铲子将蛇身斩成了几段。但是就在他准备给起蛇头丢进垃圾袋里的时候,蛇头却突然转过来咬住了男子的手腕。据蛇类生物学者介绍,这是感觉到人类体温时毒蛇的反射行为……”
“新闻里不播呢。”圭介看向收音机。
“不播呢。”辰也朝写字台走去。圭介以为他要关收音机,结果辰也却打开了放在桌边的书包,伸手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圭介立刻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了。是那封信,那封如同要挟信一样的文章。
“这个,你想看吗?”
辰也回过头,只见圭介犹豫着摇摇头。于是辰也轻轻地点点头,将折起来的纸条撕成两半。然后又撕了几次,直到纸条变成了一堆碎片。
“两年前,妈妈去世的事故——我不是说是里江谋杀了她么?”
对于辰也突如其来的发言,圭介不禁看向哥哥的脸。
“那是开玩笑的啦。”口气有点讽刺,“虽然应该不会这么蠢,不过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一瞬间圭介忍不住这么想到,不过这话要是说出口估计又会惹出一堆麻烦来,所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点了头。
“那当然啦。那个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呢。”
“也是。”辰也将撕得粉碎的纸片丢进了垃圾筒。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圭介有用一种责备没文化的人一样的口气说:“你不要用‘那个人’什么的来称呼里江阿姨。”
真走过分!这次自己一定要顶一句回来——但是辰也意外的下一句话却让圭介一下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妈妈的事故——你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对吧?”
圭介挺直了背,呆呆地看着哥哥,辰也便继续道。
“你呀,自从妈妈去世以后,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对吧?因为自己担心她的身体,妈妈才勉强地下海游泳。要是自己那个时候没说那句话的话,妈妈就不会死之类的。”
为什么哥哥会知道这件事情呢?至今为止他一次都没有提起过。
“一直生活在一起,就是傻瓜也看得出来啊。”辰也望向窗外。
“你也差不多该丢开这种愚蠢的想法了。要是妈妈知道了的话——”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估计……会非常非常地生气哦。”
圭介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已无法决定自己的心情。虽如此,辰也的话就像是一杯温暖的茶,让他的身体从里到外一阵温暖,心中那团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仿佛也融化了。圭介为此感到喜悦,但同时也感到悲伤。
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断了,这时,又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
“……的原因能视度较低,因而司机看错了路。起重机进入的道路上空有设置较低的电话线,被起重机挂断。现在附近一带的电话全部无法使用。抢修工作……”
“那个新闻,完全不播呢。”辰也冒出一句。
“……今天早上,涨水的荒川下游出现了一具男性尸体,附近的居民在发现后报告了瞥察。男性身份不明,遗体损伤十分严重。当地警察及消防署声称,前几天的台风后受害人在河流上游遭遇事故的可能性非常高。男性大约四十多岁,体型瘦长。身髙为一米八左右……”
“尽是些无关紧要的新闻。”辰也咂着舌头,再度望向窗外。
圭介也一同望着天空。这时,他突然觉得遥远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动。那不是用眼睛看见的,而是感觉到的。那个感觉越来越远,终于彻底消失了。圭介看了看身边的哥哥,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茫然地望着外面。看着哥哥那副心不在焉的轻松表情,圭介突然觉得辰也其实也挺孩子气的。这种想法冒出来的同时,他突然觉得眼睛里一阵泛酸。他用力收紧了鼻子和下巴,忍着眼泪再度看向窗外。
黑暗的天空,银色的雨丝。
收音机里的新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天气预报。虽然各地都遭受了灾害,但是对于一部分干旱的地区来说却是一场好雨。
对于他们来说,究竟算是哪一种呢?
就在圭介准备问问哥哥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里江叫他们吃晚饭的声音。空气中飘来了酱汤的香味。
雨声终于听不见了。淸爽的空气中只有雨珠依旧挂在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