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骗是gentlemanly crime——也就是 ‘绅士犯罪’。这是英国作家亨利?詹姆斯说的。”
这天晚上,坐在真寻主厨的豪华晚餐前,贯太郎一边比手势一边说。
老铁把筷子伸向日式豆腐色拉,哈的吐了一口气。
“作家懂个屁啊,说得像真的一样。你让那小子来趟日本,给他来个‘绅士犯罪’尝尝。”
“这个豆腐超级软,像屁股一样。”
八寻就喜欢突然打断别人的话,自己好像还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她似乎很喜欢屁股。
“完全不一样吧。”
“是啊。嗯,总之我喜欢骗子,不管怎么说,骗子是靠技术骗人,很帅嘛,就跟变魔术一样。对了,说到魔术,理想的诈骗和理想的魔术之间的区别,各位知道吗?”
嘴里的汤还没完全咽下去,贯太郎就开口说话。搞得汁水飞溅,不知道是唾沫还是什么。坐在对面的真寻伸手盖住自己的碗。
“嗯,理想的诈骗啊,是对方没有意识到被骗。这是完美的诈骗,但是,魔术要是也追求这种效果可就错了。魔术和诈骗完全相反,要是对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魔术可就没有意义了。”
挺有趣的啊,武泽想,但他又实在不喜欢贯太郎这么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
“我说,有没有人喊你死脑筋啊?”
“有啊。还有人一直喊我死胖子。”
“那还真是可怜。这儿有哑铃,你可以拿它锻炼——总而言之那个什么,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别装得好像很明白一样,一口一个‘理想’什么的。咱才是靠那个吃饭的。”
“是啊是啊,咱们才是专业的骗子。”旁边的老铁也附和说,然而就在这时候,贯太郎的回答让武泽大吃一惊。
“我说过我是门外汉吗?”
“什么?”
“什么?”
武泽和老铁同时发问。
“专业哦,贯贯。”八寻一边喝汤一边说。
“咪”的一声,鸡冠叫了。“啊”的一声,贯太郎喊了起来。
“我忘了,我听说家里有猫,带了礼物过来。”
他一下子站起身,出了客厅。啪嗒啪嗒走上楼梯。
“喂,那家伙是干什么的?和我们是同行?”
八寻正要回答的时候,贯太郎回来了,自己说了一声“对头”。他身上穿着燕尾服,不过只有上衣。这副模样让武泽不禁吃了一惊,挑起眉毛。老铁张大了嘴,鸡冠迅速转了个身子,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就在这时,贯太郎突然唱起了歌。
“某一天……小小的房子里……吃晚饭——”
还是之前那首听起来像是童谣的奇怪歌曲。贯太郎哼着歌词字数严重超标的歌,重重坐到桌子前面,推开桌上自己的碗碟,腾出一个小小的空间。看起来是要搞什么东西。
“蟑螂啊,在那里,豆腐沙拉的旁边……”
“啊?”
老铁下意识地望向豆腐沙拉,哪里有什么蟑螂。回头再看贯太郎,不知什么时候,他在面前空出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正方形的木箱。
“国王陛下、女王陛下、在箱子上——”
贯太郎慢慢摆动起肥胖的手臂。那手臂像是汽车的雨刷一样,在木箱上面晃过好几次。武泽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看见他在木箱上摆出两张牌。国王和往后,两张牌排在一起,正好把木箱盖住。
“这样一下,那样一下——”
贯太郎的歌声在继续,手臂也在继续像雨刷一样摆动。
“生了哟——”
贯太郎猛然拿走了两张扑克。本该是空空的木箱里面,出现了某个东西。是罐头吗?武泽不禁探头去看。
“是的,给鸡冠的礼物!”
贯太郎从木箱里取出罐头,是猫食,而且盖子已经打开了。贯太郎把罐头放到地上,鸡冠露出“哎呀”的表情,凑过来嗅了嗅味道,唿哧唿哧地吃了起来。
“贯太郎,你怎么会这一手?”
“哎,我不是说过,我之前一直都在舞台上表演的吗?”
“舞台……你是魔术师?”
“我没说吗?”
“没听你说过。你不是搞音乐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搞音乐的了?”
哎呀,是没说过。
“可是,你不是说你唱过歌吗?”
“是唱过歌呀。就像刚才那种。”
“贯贯的舞台表演超级好玩哟。一边唱刚才那种歌,一边变好多好多东西。”
八寻用石鲈的生鱼片蘸着酱油说。
“老武你是不是看到贯贯的吉他盒子,理解错了?”
“理解错了。”
“那个啊,”贯太郎解释说,“那个吉他盒子也是一个魔术道具,还有放道具的功能。也就是说,其他道具全都放在里面。”
贯太郎好像从小就受欺负,人人都冲他胖子胖子胖子地叫。
“唉,胖也是事实,这么叫也没办法。不过像是鞋子被藏起来啊,课桌里被人倒麻婆豆腐什么的,到底还是很烦啊。”
贯太郎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回忆道。
“最不能理解的是炮仗,我被带到公园去,然后大家一起朝我扔炮仗。胖子和炮仗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到现在我都害怕,连花火大会都不敢去看。”
“所以贯贯去学了魔术哟。”八寻加上一句。
贯太郎很开心地继续说:“是的,我想我要是学会了什么本事,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吧——可是实际上学了魔术之后再看,被人欺负其实根本也算不了什么事嘛。我虽然胖,但是会变魔术,大家虽然瘦,但是不会变魔术。比较起来都一样。各人都有各人的好处。现在的我只有唯一一个愿望,做个瘦瘦的魔术师。然后就和大家都一样了。”
真是似通非通的逻辑。
桌子上的饭菜差不多都吃完了的时候,老铁开始催贯太郎表演魔术。贯太郎装模作样推辞了一分钟,然后仿佛施恩一般说了声“下不为例”,便兴高采烈地从二楼拿着吉他盒子下来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客厅里响着贯太郎的古怪背景音乐,桌子上的零钱忽增忽减忽而消失,扑克牌站起来飘起来走动起来。每个戏法结束的时候,贯太郎都是一副露骨的自傲神情。不过每个戏法确实都很有看头,其中武泽最喜欢的一个,是把手帕放在榻榻米上,然后用那种类似赶潮时候用的塑料耙子在上面挠,就会挠出浅蜊来。
“那个……浅蜊小子……榻榻米……的关系……”
耙出来的浅蜊虽然是肚子里塞了纸浆的假货,但要是事先很好准备,似乎也可以耙出真的浅蜊。
“这些道具都是哪儿买的?”
武泽问的时候,贯太郎露出得意的神色,摇了摇头。
“全都是自己做的哟,全部。”
“那倒真是听了不起的。可是贯太郎,你为什么会没工作呢?我觉得很好玩啊。”
身穿燕尾服的贯太郎抱起胳膊,显出严肃的表情。
“我这些戏法,其实都有一个严重的缺点。”
“什么缺点?”
“观众无法参加。只能一直看我一边唱歌一边变魔术,要说怎么能让观众兴奋、吃惊,说到底还是让他们亲身参与到魔术里来更好,可惜我的魔术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是个缺点。”
“那你偶尔也换个方式不就行了吗?让观众一起参加参加。”
“不要,”贯太郎立刻说,“我喜欢现在这样。让观众欣赏我的歌声和魔术,而不是参加进来。”
“死不肯改,到最后没了工作不就什么都没意义吗?”
“没工作就在这种地方表演表演不也挺好嘛。房东赶不赶我走能不能赚到钱,这些我才懒得管。”
“不管怎么说,还是早点找工作去——哎,难得会变魔术,要是有能靠这个赚钱的生意就最好了。”
武泽随口说了这一句。这时候的他并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真的会和贯太郎一起“做生意”。
“说起来,那家公寓的房东赶我们出来,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呢。”
八寻说着,从KOOL的盒子里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贯太郎立刻递过打火机点上。
“什么,都被人赶出来了,还说是好事?”
“嗯,那家公寓啊,最近总有古怪男人在附近转悠,躲在树荫里,我和真寻出来的时候,就会鬼鬼祟祟朝我们看——感觉很讨厌哟。”
“嗯,感觉很讨厌。”
“变态男?”
“对。本想让贯贯去把他赶走,可是贯贯胆小得要命,一点用也没有。”
“哎呀,那家伙太壮了,我绝对打不过他嘛。我本来就讨厌暴力。”
喂的一声,武泽拦住了他们的对话。
“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长什么样?”
“没看到长相哟,我们一朝他看,他就立刻把脸背过去了。我眼睛又不好。”
“是谁?”
“所以说不知道啊。”
武泽看了老铁一眼。老铁也在朝武泽看。
——有个高个子的奇怪男人。
这是豚豚亭的店主说过的话。
——来到店里,问了好多。
据说是在问武泽的情况。
然后还有——我家里也接到好几次奇怪的电话,那个人说话带着嘶嘶的声音,非要我告诉他你在什么地方。
——是的是的,是一个叫火口的人!
会有关系吗?这几件事情之间,会有某条线把它们串在一起吗?不,不会的,虽然知道火口实在调查武泽的情况,但他完全没有理由出现在真寻和八寻的公寓附近。她们两个是当初武泽在火口手下“拔肠子”的时候逼去自杀的母亲遗留下来的两个女孩。火口应该没有理由在这样两个人的附近转悠。
武泽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掩饰着内心的惊慌问:“那,你们来这儿的时候……没被那个男人看到吧?没人偷偷跟在你们后面吧?”
八寻和真寻对望了一眼,然后又一起向贯太郎望去。三个人分别点了点头。
“应该没有吧。”八寻回答。
“因为那种感觉很讨厌,所以出来的时候我们很仔细地看过四周。”
“——是吗。”
虽然心头依旧笼罩着说不清的疑惑,不过武泽总算暂且放下了一颗心。但是,到底对什么放心,武泽自己也不知道。
咔嗒咔嗒的,老铁的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