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礼拜的同一星期同一时间,内藤惠利子再次来到了医院。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吧,惠利子这次来的时候面露微笑,而且也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了。
在第二次的咨询中,我打算以惠利子的弟弟为着眼点。
我认为解析惠利子噩梦的关键词是宪二,因为儿时她与弟弟的关系和感情中潜藏着引发噩梦的重要原因。
于是,我们一起让时间倒流,尽情地在回忆里驰骋。讲述与弟弟有关的回忆时,内藤惠利子既放松又快乐。
尤其是在讲述小学五年级暑假,姐弟二人独自去新瀉县姥姥家玩的这件事时,惠利子格外高兴,就像这件事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描述得十分详细。
“路上我们坐错了车,弟弟不停地喊累、撒娇,甚至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总之,这一路真是太不容易了。”惠利子笑着说道。
眼前的惠利子俨然露出一副疼爱弟弟、享受她与弟弟之间快乐回忆的模样。
看惠利子讲得差不多了,我便问了一句:“当得知妈妈要生一个弟弟的时候,你的心情如何?”
听了我的问题,原本微笑着的惠利子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片刻后她的嘴角就再次露出笑容,说道:“高兴……我非常高兴!”
惠利子解释说,娘家原本只有她一个孩子,而邻里之间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只好待在家里和娃娃玩。所以当母亲告诉她要生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的时候,她简直高兴坏了。
“家里虽说是只有一个孩子,但实际上,好像还有一个哥哥……”惠利子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
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便追问道:“好像的意思是?”
当听到惠利子说出她弟弟的名字时,我就有些诧异。因为在日本,名字里有“二”或“次”这两个字的话,一般都是家中的二儿子。
“……哥哥的事情,是家里最忌讳的话题。有关哥哥的一切并不是父母告诉我的,而是从邻居那里听到的,他们说哥哥小的时候离奇‘失踪’了……”
“失踪了?”
“是的,好像是被拐走了。当时哥哥只有三岁,那天,母亲出去买东西了,家里只剩下哥哥自己……”
惠利子从邻居那里听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惠利子上面有一个名叫宪一的哥哥,有一天母亲买完东西回家,发现躺在床上睡午觉的孩子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了一条空空的毛巾被。
“因为商店离家不远,所以母亲出门的时候就没有锁门。加上当时正值夏季,家里的窗户几乎全部敞开着,而哥哥……那个……哥哥一生下来就大脑发育不良,无法独立行走。所以可能是某个人等妈妈出门后趁机进入家中,把沉睡中的哥哥抱走了。不过,由于之后并未接到过讨要赎金的电话,所以这起事故似乎并不是以金钱为目的的……”
听说哥哥失踪几天后,家里接到过几次无人说话的电话。可是自从哥哥失踪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至今日,哥哥依然下落不明。不知道他被谁抱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不过事情毕竟过去三十多年了,所以他也许已经……”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多大?”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还待在妈妈的肚子里。听说我当时已经八个多月大了,所以……”惠利子有些迟疑地说道,“当弟弟出生时,妈妈比任何人都高兴,因为她一直为哥哥的事情自责,总说如果当时关好房门,哥哥就不会被抱走了,都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对母亲而言,弟弟也许就是哥哥的投胎转世吧!所以她才会特别溺爱弟弟,把对哥哥的爱也一并倾注到了弟弟身上。”
讲到这里,惠利子的脸上已看不到一丝微笑过的痕迹。
第三次咨询的那天。
内藤惠利子和前两次一样,一分不晚地如约而至。由此可见,她是一个处事认真且具有很强责任感的人。这种类型的人在排行老大的孩子中并不少见。
在这次咨询中,我打算让惠利子再讲些和弟弟之间的回忆。与前次相比,我会提出一些更加尖锐的问题。
在上一次的咨询中,她只提到了一些与弟弟之间的“快乐”回忆。但是,既然是兄弟姐妹,哪有不吵架、不拌嘴、不嫉妒的呢?总是关系很好的反而有些不正常。
而且,在上次的交谈中,她说母亲出于对长子赎罪的想法,十分溺爱弟弟。这样一来,惠利子会嫉妒被母亲百般溺爱的弟弟也该是情理之中的才对。
这次,我要问出一些令惠利子“讨厌”的回忆。莫非她已忘了那些“讨厌”的回忆,亦或根本不愿想起?我认为,这些“讨厌”的回忆中一定潜藏着她反复做同一个噩梦的原因。
通过第二次的咨询,我开始有些明白内藤惠利子为什么会反复做那个掐死像弟弟男孩的噩梦了。
不过,即使我把这个原因告诉给她,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如果不是她通过自己的意志找到噩梦的原因并积极认同的话,那么以后还是会继续做这样的噩梦,而且将永远无法逃出噩梦带来的恐惧与不安。
“你觉得弟弟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孩子?”我先问道。
惠利子苦笑着回答道:“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弟弟的性格,那就是窝里横,长大了也依旧如此。”
“窝里横……也就是说他在家里称王称霸,可到了外面却像一只胆小的兔子?”
“是的,父母都特别溺爱弟弟,尤其是妈妈,所以弟弟才会形成这样的性格。他上小学的时候,在家里简直就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暴君,可是一旦出去,他就变成了一个只会躲在我裙子后面打哆嗦的胆小鬼。如今,他又成了一个个会躲在老婆裙子后面的胆小鬼。”
“他小时候在家里是个小暴君?”
“是的,因为他在家里做什么都不会被骂,所以为所欲为。”
“弟弟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反感的事情?比如弄坏了你心爱的东西之类的?”
听了这个问题后,惠利子耸了下肩。
“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他用剪刀剪短我心爱洋娃娃的头发,弄坏我玩过家家的玩具,最过分的是有一年暑假,他用蜡笔把我写有牵牛花观察日记的暑假作业本上涂满了红色。”
“他这样对你,你恨过他吗?”
“有点……不过弟弟这么做并非出于恶意,毕竟他当时太小,分不清善恶是非。即使我向妈妈告状,她也只会说让我多让着弟弟些,还说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不这样了。而且,如果我发火教训他了,他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向妈妈告状的,这样我就免不了要遭受一顿痛批,所以忍气吞声是明智之举。只是……”
惠利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将原本落在膝盖上的目光移向了前方。
“只有一次,就一次,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弟弟。我拼命地忍,可还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我伤心极了,不停地流眼泪。当时,我甚至冒出了要是弟弟没有出生那该多好的念头,仅此一次。”
“因为什么事?”我预感内藤惠利子一定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便顺着他的话题往下问。
“那……好像是我小学三四年级时的事情。当时,我瞒着父母,偷偷在家中的库房里养了一只小猫,可是弟弟却趁我不注意,杀死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