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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怀忠?就是西柳镇上河村的那个黄怀忠?”
看到交警大队事故中队中队长吴宏彬手里的死者户籍资料,叶剑锋有些意外。
“叶法医认识这个人?”对于叶剑锋的话,吴宏彬更是意外。
“谈不上认识,但我知道这个人。你还记得3年前西柳镇的杀妻案吗?”
“3年前?”
“就是老公发现老婆偷人,然后用药狗的弓弩杀死老婆的那个案件。”
“哦……听你说过,你不是为此还受到过嘉奖吗?”
“嘉奖就不提了。当时和这个女人偷情的就是这个黄怀忠。”
“就是他啊,我听说当时他和那个女人偷情后,还用手机拍了张合影发给女的老公。”
“对,不然那女的老公也不会杀人了。”
“也难怪,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屈辱!”
“当时幸亏这小子跑得快,不然估计也难逃一死。”
“这家伙的确很好色,据说还有个外号叫‘黄坏种’。”
“难怪死者家属一直哭喊着说他是被害死的。”
“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像他这样的人,估计欠了一屁股风流债,是值得人怀疑。你们交警现在怎么认为的?”
“110接到报警是晚上10点51分,西柳派出所值班民警先到,然后是120,派出所民警简单看了后,怀疑是交通事故就转到我们事故中队。从目前调查和现场上看,初步认为可能是一起单方事故。但还不确定,按我们领导指示,请你们技术上把把关!”
“你们郭大也在现场?”
“郭大亲自带队。”
已是凌晨时分,吴宏彬将载着叶剑锋的警车停在了北桥村村部。
深秋寒夜,冷风瑟瑟,叶剑锋刚打开车门,就一阵哆嗦,乡下的夜晚真是“美丽冻人”。
叶剑锋搓了搓臂膀缩着脖子,带着痕迹员小杨跟着吴宏彬朝着北桥村南面的村口走去。
刚下车就听见前面远远传来一阵啼哭声,哭声并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刺耳。只穿过几家农房,很快就看到村口的路边几个电筒光在晃动,从现场稀疏的人影中走过来一个身材匀称、体态中等的人。
这就是吴宏彬口中的领导,交警大队副大队长郭远征。
“叶大法医,不好意思了。”郭远征从紧绷的面容里挤出一丝笑容。
叶剑锋也是苦笑一声,应道:“那咋办呢,您都亲自带队了,还说啥!赶紧介绍下情况吧。”
“情况是这样。”郭远征打着强光电筒带着大家逐一介绍他所掌握的所有情况,“死者叫黄怀忠,男,42岁,就住在前面的上河村,是一个拆迁队的工头,晚上7点多在西柳镇做完活后和工友在饭店里喝酒,喝到9点多,在洗浴中心洗了一个澡,然后就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家,据说他喝了有七八两白酒。晚上10点51分,一对暂住在上河村的外地夫妻俩下夜班回家发现了死者,于是就报了警。”
“尸体动过了吗?”
“只有120医生接触过,确定死亡后,我们就没再动过,死者家里有老婆、儿子和父母,在那边哭的是死者的姐姐和母亲,其他几个估计在所里做笔录。”
“现场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物证没?”
“地面除了摩托车倒地时的刮擦痕,没发现明显的刹车痕,也没发现其他车辆的碎片、油漆片等可疑物品。”郭远征指着地面的痕迹继续说道,“这个出村口的路正好是一个接近90度的弯道,路面又不是很平整,从现场看,我们初步认为可能是死者酒后高速驾驶摩托车,在这里转弯的时候,造成侧翻摔倒,然后连人带车一起撞到了弯道西侧的樟树上,死者主要伤在头部,而摩托车的破损处很明显就是在摔倒后与地面接触的部位以及撞击到树干上的部位。”
一辆摩托车,一处弧形的地面划擦痕,一具尸体,这本是叶剑锋在深夜有限的光源下所看到的现场整体概貌。
在郭远征的介绍下,除了尸体以外,现场的情况基本上已经尽收眼底。尸体比摩托车抛得稍远一点,距离不过两三米,在叶剑锋看来,尸体和摩托车的位置的确符合交通事故现场的一般状态。
地面正如交警勘验的情况一样,基本上可以排除外来车辆与黄怀忠所骑摩托车刮擦、撞击的可能。但是就在叶剑锋还没有接触到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不太寻常的迹象。
“郭大,麻烦确认一下,除了120的工作人员,到底还有没有人接触过尸体?”叶剑锋围着倒地的摩托车转了好几圈后急迫地问道。
郭远征本想随口说没有了,但从叶剑锋的提问语气里他明白了对于这个问题看来要谨慎回答才是。
打完几个电话,十来分钟后,郭远征几乎肯定地说:“派出所朱队长和我,还有死者父母都近距离观察过,但是没触摸过尸体,只有120两个医生接触过。”
“120来的时候,当时你在现场不?”
“我不在,朱队长在。”
“朱队人呢?”
“在村部给报警人做笔录吧。”
“麻烦叫他来一下吧,我要问一下医生接触尸体时的进出路线和其他变动情况。还有,你们几个从哪个位置靠近的尸体?”
对于叶剑锋如此关注的问题,这次郭远征想都没想就答道:“不用找朱队,这个我都问过了,朱队第一个到的现场,立刻就叫人做了保护措施。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尸体东南侧的外围进去的,现场西侧这半条路我们一直保护封锁的,除了我和小杨勘验现场外,基本没人进来。”
“那摩托车周围120医生是肯定没靠近过了?”
“那是肯定。”
“那这就有些异常了。”
“怎么?有问题?”听到叶剑锋一说有异常,郭远征心里一惊。
“不确定,等看完再说吧。”叶剑锋没急于表明疑点之处。
“听大法医的意思,别是个命案吧?”
“那你郭大队长就解脱了,不过现在你是跑不了的。”
叶剑锋说这话,是因为他和郭远征都清楚,如果这个不是交通意外的话,那整个案件的调查、侦办工作就全部移交到刑侦大队手里,交警队可以抽身事外了。
当然郭远征此刻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和法医、痕迹技术员勘验好现场,才是他唯一该做的事。
秋月幽幽,树影森森。摩托车、地面、尸体、树木,在有限的光照下、有限的范围内,也只能查验那些重点部位。
反反复复,来回几遍之后,叶剑锋当即做出了抉择,他轻声地对郭远征说道:“郭大,这事看来真不简单了,有很大疑点。”
“看来,真的被我猜中了?”郭远征并没有太过惊讶。
“是不是命案,我不敢打包票,但是两个疑点很难用交通意外来解释。”叶剑锋走到摩托车旁说,“第一,摩托车油箱朝上的一面有一滴可疑的血迹。”
“就是这个吗?看上去很像机油。”郭远征指着蓝色油箱上一滴有些发黑的污迹。
“暗红色的血落在蓝色的油箱上,两种颜色叠加,可能看上去有些变色,我刚才用白色棉签轻轻擦拭了一下,的确是血,而且还蛮新鲜的。还有,就是从它的形态上看,不是在静态情况下滴落上去的,量也不多,说白了,我个人认为这就是一滴血在运动状态下滴落到油箱之上,运动方向恰恰就是从尸体的位置过来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尸体碰撞到树上的时候,溅落过来的血?”一直在边上观察摩托车的吴宏彬问道。
“绝无可能。”
“这么肯定?”吴宏彬难得听到叶剑锋说话如此坚定。
“那当然。第一,如果是尸体碰撞时飞溅出来的血,不会只有孤立的这一滴,或者说一处。第二,从血迹形态上看,这滴血不是在高速运动的情况下飞落的,飞溅的血速度很快,在呈一定夹角的情况下落下时会被拉伸得又窄又长,而这处显然都不符合。”
郭远征听到这里,说道:“叶法医的意思,我算明白了。你是说这处血迹,是别人留下的。”
“可以这么理解吧,我在想最有可能的要么就是他人身上有些破损和少量出血,经过摩托车时滴落上去的,要么就是工具上沾染了死者血迹,经过这里时滴落下来的。”
“工具?”吴宏彬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说死者被其他东西打击过?”
“对。”叶剑锋稍微向尸体位置移动了几步,用手电照着尸体说,“尸体头部的损伤目前看不清楚,但至少在三处以上,它分布的位置很难用一次外力作用来解释,倒更像是受到多次外力作用形成,当然其中可能也有撞击形成的损伤。但,最为可疑的是死者双上肢和双手的内侧有很多细点状的溅落血迹,这极有可能是死者在头部受到打击时,双手做出本能的防护抵抗,这样血才有可能溅落上去。还有就是,不仅死者的手上,死者头部旁边的地面和一些灌木丛的枝叶上也有多处溅落的血迹,这种血迹本身也提示着,死者头部不止受到一次外力作用,说大胆点,符合多次打击形成。”
听到叶剑锋这样详尽而又形象地分析了他的理由,郭远征和吴宏彬不再有任何迟疑,立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跑到一旁向大队和局里的有关领导汇报这里的情况。
叶剑锋更是不敢迟疑,他也立即向陈卫国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35分钟后刑侦大队和派出所里两辆警车同时赶到。
42分钟后刑侦大队里第二辆警车赶到。
55分钟后副局长崔耀军的专车赶到。
“要真是个命案,算是这个村的第三个了吧?”这是崔耀军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上一个是三年前的杀妻案,我倒知道。那第一个是什么时候的?”叶剑锋好奇地问道。
“第一个是六年前的杀夫案,剑锋不记得了?”陈卫国在一旁说。
“杀夫?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这么健忘?就是老婆在老公稀饭里投毒那个案件。”
“哦……想起来了,那次我在警衔晋升培训,这个案子没参加。我记得那年是周权根刚参加工作,是我师父赶过来的。”
“嗯,锋哥是不在。我那时候还刚来不到三个月,那还是我第一次跟魏老师一起解剖。”周权根倒记得很清楚。
“我听说,那次案件是‘潘金莲杀夫’的翻版吧,那个女的是为了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好,狠下杀手的。”叶剑锋完全回忆起来了。
“知道那个女的为了谁杀老公的吗?”崔耀军神秘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叶剑锋摇摇头,迟疑了几秒之后,他有些失色地指着尸体说,“不会也是他吧?”
“就是他,黄怀忠。这里上两个命案都和他有关,这回把自己搭进去了。”
听完崔耀军的这句话,在场的人不由得感觉背脊有些发凉,真的有如此蹊跷的事,它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
“这也太灵异了吧!”一直沉默的周权根突然挠着脑袋说。
崔耀军这时很严肃地对大家说道:“好了,大家赶紧行动起来,先把能勘验的验掉,能提取的提掉。另外所里派人做好家属的善后工作并通知家属,这具尸体要拉到殡仪馆解剖。”
凌晨两点,尸体终于被停放在了平江县殡仪馆的解剖台上。
“权根,这具尸体我估计死因和死亡时间应该都没什么太大的争议。相对来说,尸表比解剖还要重要,致命伤基本上在头部,等下解剖你主刀颈、胸、腹,我主刀头部。小杨拍照多留个心,尤其是有血迹和污迹的部位。”
叶剑锋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和周权根,还有照相杨明伟一起在凄凉阴冷的解剖室里竭力奋战。
不仅仅是尸检,现场、侦查都同时开辟了自己的战场,对于公安,这的确是场战役,战役能否取得胜利,相互协同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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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里,叶剑锋遇到了一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即打击死者的致伤物。
世界上的致伤物不计其数,对于造成人体机械性损伤的致伤物,法医把它们大致归为三大类:锐器、钝器、火器。
锐器,一般指带有锐利刃缘或尖端的物体。常见的有刀类、匕首、斧头、剪刀等。
钝器,很笼统,是指有钝圆、钝棱、钝角而无锐利锋刃或尖端的物体。可以这么说,日常生活中除了锐器之外几乎都可以算为钝器。
火器,就是指枪弹火炮类,它是大家熟知却不常见的致伤物,他不仅是杀人的利器,更是发动战争改变世界格局的武器。
推断致伤物,依据于对每一处损伤的检验,对每一处损伤的分析。
黄怀忠全身体表有多处损伤,面部、四肢、腰背多为擦挫伤,显而易见,这些是黄怀忠从摩托车上摔下形成的擦碰摔跌伤,造成这些损伤的正是现场不平整的地面和杂物。这也是能认定黄怀忠发生意外的一个关键因素。
黄怀忠致命的损伤集中在头面部,分布在顶部、右颧弓处、右眉弓处、左额颞部,一共有七处挫裂创。
最大的有5厘米长宽,创口的形态犹如形,最短的也就1公分,呈椭圆形,其他创口长度为1.5厘米至2厘米不等,有短条状、撕裂状,还有弧状。多数集中分布在左额颞部,结合现场的死者的姿势,可以确定死者最后被打击的部位正是在这里,虽然这里创口只有四处,但打击次数至少有五下,因为这处形的创口,至少有两下连续的打击。
这些创口明显属于钝器损伤,从创口的形态分析属于不规则的损伤,两个法医很快就看出了创口的种类和形态,虽说简单,但这是推断致伤物重要的两点。
根据这两点,可以推断这个致伤物是一个具有不规则小平面的钝器。
“不会是石块类的工具吧?”虽然头皮还没剥离,颅骨还没暴露,周权根就分析道。
“嗯,的确与石块类损伤相似。”叶剑锋点点头,然后对正在拍照的杨明伟说,“小杨,你打个电话给主任,让他们扩大搜索范围,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可疑的工具,尤其是砖石类的东西。”
“不过这一处创口估计是摔跌时碰撞形成的吧?”周权根指了指左顶部一个孤立的创口说。
“对,肯定是碰到树干上的,刚才创腔内有些很细微的树皮末,而其他的创腔内都没有。”
“估计撞击力不算很大,至少死者当时还有些行为能力,不然死者被打击的时候就不会有抵抗行为了,只不过这种抵抗能力被削弱了很多。”
“说得没错,除了双手擦伤,那些皮下出血,就是抵抗伤,还有那些溅落血迹。对了,双手有骨折迹象吗?”
周权根仔细检查了四肢说:“只有右大腿股骨粗隆附近有骨擦感,其他暂时还没发现明显骨折。”
“嗯,等下解剖后再看看肋骨和脊柱。”
说完后,叶剑锋又继续检验死者的头颅,叶剑锋没有急于对头部进行解剖。
人体头皮的血管极为丰富,头皮破损后,血流较多,即使在死后破损处仍会有渗血,虽然不多,但渗出的血液会掩盖住创口周围一些细微的损伤特征,即便擦除后,还会有少量血液渗出。所以,待到周权根剖开胸腹部,剪除心肝肺后,会缓解头皮创口渗血的情况。
为了能准确推断出致伤工具,浪费些时间还是值得的,叶剑锋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特征。
“锋哥,主任电话。”杨明伟将刚接通的手机贴近叶剑锋的耳边说。
已经剥离头皮、正在观察颅骨的叶剑锋,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歪着脑袋紧靠手机,问道:“喂,主任,怎么样?”
“附近石头倒有几个,但是都没移动过,其他的可疑工具暂时没发现。怎么你们是怀疑被石头砸的?”
“原先是怀疑,头皮损伤与砖石类的损伤有些类似。不过现在有了新的发现,我看石块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估计是金属类的钝器,具体特征我们还要再研究一下。”
“那先这样吧。”陈卫国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致人严重损伤,甚至可以致命的钝器,从质地E可以分为两大类,金属类和非金属类。
金属质地的硬度一般比人体骨骼要强,“两物相碰软则凹”,金属类的钝器打击头部时造成的骨折有时与那些硬度相对差些的钝器所造成的骨折特征有所差别,尤其是局部凹陷性的骨折。
黄怀忠头部有两处局部的凹陷性且粉碎性骨折,一处就是形损伤下,长宽有4厘米和2厘米,还有一处位于左颞部耳朵之上2厘米的位置,长宽有1.5厘米和1厘米,伴随这两处粉碎性骨折的还有两条宽1毫米的线性骨折,这两处骨折特征符合金属类钝器打击形成。
致伤物的质地为金属类。
那最关键的一步,就看能否分析出这种致伤物的接触面特征了。
对于眼前这具尸体身上的损伤,叶剑锋和周权根也只有在紧张的尸检过程中挤出时间来分析这些损伤的共有特征或特别的形态。从细微的表皮剥脱到皮下出血,从不规则的挫裂创到骨折,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呈短条状,从两处骨折的大小特征,可以判断这个致伤物有一个宽度在1厘米左右的接触面,或者说这个致伤物可能有1厘米左右的厚度。这一个特征在左耳上2厘米处的骨折表现得更为典型。
重新检验四肢皮肤的周权根,指着死者左肩部说:“锋哥,你看看这个环形的挫伤,直径1.1厘米左右。”
“其他部位还有吗?”
“左前臂也有一处,不过是弧形,从弧度和宽度看和这个估计差不多大小。”周权根提起死者左前臂说,“你看。”
对于周权根所说的这两处损伤立即引起了叶剑锋的关注,不仅如此,他将头皮缝合好之后,又将上肢和双手的其他挫伤逐一验过。
“小杨,把这一处损伤也多拍几张细目照。”叶剑锋指着右手背一处很不起眼的皮下出血说。
“这处挫伤会不会也是这种工具的一个接触面特征?”周权根也指着右手背这处损伤说,“有些三角形的感觉。”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叶剑锋才说话,而且是再一次看过了头皮损伤之后才开的口:“虽然不能肯定,但确实感觉这个致伤物似乎有一个类似‘V’形的夹角接触面。现在看来这个工具还有一定的钝性边缘,你看这处挫伤的皮下出血外缘的颜色明显要深一些,还有头皮上的有些挫裂创,两侧创缘的挫伤带不是很明显,还有部分创口的创缘比较整齐,这都很像是具有钝性边缘的工具打击形成的。”
“那现在看来,打击死者的是一种具有边缘、夹角、圆弧等不规则接触面的金属类钝器。”周权根掰着手指总结了一句。
“还有两点,这个致伤物一是易于挥动,二是重量相对来说不算太重,也就是说这极可能是一种体积不大、便于携带的某种工具。不过这些都是抽象的东西,现在还是搞不清到底是啥。”
叶剑锋颇为遗憾,直到尸检工作全部结束,他和周权根也没能完成致伤物推断的最后一步。
究竟是何种工具?这也是崔耀军和他的专案组迫切要得到的答案。
自打刑侦部门接手了这个案子之后,侦查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在方圆十里八乡老百姓的眼中,黄怀忠不过就是一个风流成性、性情暴躁的顽劣之徒,平时村里人对其都避之不及。这些年搞了一个小的拆迁队,钱倒赚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花在了女人身上。家里的妻儿老小,更是不管不顾,他的老婆为了自己的孩子,一直任劳任怨维系着这个看似完整的家。
黄怀忠案发当晚是给十里之外的一个需要重建的庙宇拆迁,三天活干完后,他自费请手下的四个工友吃饭喝酒,这次扣除工钱后,他自己拿到了3000多元,自然是高兴至极,酒桌上喝了大概六七两白酒,外加四瓶啤酒,直到晚上9点多才结束。
饭后,黄怀忠在一个店门紧闭的水果店门口闹了一通后,又跑进了镇上一家洗浴中心。直到晚上10点17分,黄怀忠走出洗浴中心,驾驶着摩托车朝着镇西头奔驰而去,这是他回家的方向。
黄怀忠身上的口袋没有明显翻动,口袋里的手机、钱包,包括钱包里还剩下的2000多元钱都没有丢失,这么看来趁火打劫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趁机寻仇的可能性最大了。但分析为仇杀或者说报复杀人,还需要建立在另外一种情况之下,必须要排除因交通肇事而引起的故意杀人。
这些必须要依托于现场。
案发第二天上午,是一个难得一见、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陈卫国和周国安带着技术人员和交警事故中队一起着力勘察现场所有的痕迹和摩托车,还包括现场周边的环境、车辆行驶路线等。
从西柳镇进入北桥村再到死者所在的上河村是一段村级公路,这不是私营厂区和集市的主干道,居住在现场周边的无非是一些村民和暂住在这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夜晚9点以后路上车辆不会很多,尤其是大型车辆和小轿车。
案发地点及附近,弯道处除了摩托车倒地时划过的刮擦痕和一些摩托车碎片,再也找不出其他可疑的撞击痕。
“能排除人为的可能吗?”崔耀军问陈卫国。
“现在从现场和周边访问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排除交通肇事的可能,从当时的现场环境、地面条件、摩托车摔跌痕、撞击程度综合分析,可能是死者在大量饮酒后,驾驶摩托车疾驰到弯道时造成车辆失控发生意外。”陈卫国说。
“那就是说在发生单方意外之后,又被他人加害致死的喽?”
“可以这么说。”陈卫国找不出其他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这样一来,专案组把侦查范围划定在现场周边的村落,把重点排查对象划定在可能与死者有过节的人。
吴根林,北桥村人,3年前因儿媳和黄怀忠有染,儿媳被儿子一怒之下杀死,弄得家破人亡,此后他和老伴心力交瘁地带着6岁的孙女勉强度日,他有杀死黄怀忠的充足理由。
吴金平,上河村人,在西柳镇经营一家摩托车修理店,6年前自己的嫂子因黄怀忠投毒杀夫,此后他对黄怀忠一直怀恨在心,他和他的父亲多次扬言非要弄死黄怀忠不可,杀人动机不言而喻。
余永新与陈玉是云南人,就是那对报警的夫妇,当晚他们夫妻是最后接触死者的人,有机会也有条件作案,更让人怀疑的是,余永新去年因纠纷被黄怀忠打伤了左眼,医药费到现在还没结清。
那个被黄怀忠当晚闹腾的水果店店主是一个叫花花的女人,她在老家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来到西柳镇开了一家水果店,她与黄怀忠一直有染,但她现在找了一个可靠的男人,正竭力想摆脱黄怀忠的纠缠。
还有黄怀忠的妻子,一个有怨无悔的母亲,一个忠孝节义的儿媳,忍气吞声多年的女人,也会在沉默中爆发出毁灭的冲动。
“嫌疑对象不少啊。”崔耀军听着侦查员排查出的一个一个对象,不禁感叹。
陈卫国看了这些人员情况,在一旁突然说道:“黄怀忠骑车摔倒是个意外,但最终是被他人打击致死,那么至少说明一点,案犯杀人没有预谋性,可以说是偶遇碰巧,先前已经分析过案犯的目的不是谋财,完全是乘着黄怀忠无力反抗之机,临时起意而动了杀人之念,杀死他的动机不必多说。我要说的是两点,第一,案犯如何知道当时倒地的是黄怀忠:第二,为何不顺手捡起身边的石块砸死他,而是特意拿个工具。我在想这案犯一是对黄怀忠十分熟悉,而且随身携带着一把工具。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人就是与黄怀忠很熟并对其怀恨在心随身携带着一把工具正好路过此处的人。这样看是不是范围可以再缩小点?”
叶剑锋也紧接着说:“还有一点,我提醒一下各位。你们在接触这些人的时候,留意下他们的衣物和鞋袜上有没有可疑的血迹,如果案犯作案后衣服没有全部换洗的话,也许有些部位会留下些血迹,尤其是袖口、衣领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很可能会溅落上一些血迹,不光是外衣,内衣的袖口衣领也要注意。”
“这样好了,你们法医到时候给带进来询问的人做一个人身检查不就得了。”有人立即提议道。
“不光如此,这些嫌疑对象的家里法医最好也要跟我们去一下,万一有换洗的衣物或工具呢?”陈卫国也建议。
“剑锋,你们那个致伤物分析得怎么样了?”
提到工具,崔耀军又一次询问叶剑锋,希望他能给个确切的结果。
叶剑锋有些惭愧地说:“还没呢?不过我准备马上去支队会诊。”
“那你赶紧去,这边的工作交给权根。”
叶剑锋认为如果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也许他和周权根能破解这个谜题。在侦破命案的战场上,可不能耍个人英雄主义,一旦有所延误,战机会稍纵即逝,时间紧迫,他需要师父的支援。
不是所有的命案都能准确地分析出致伤工具,也不是所有命案的破获都靠致伤工具,但这一次致伤工具很可能就成为案件破获的突破口。
魏东升身为刑侦支队政委,办公室设在市局行政办公楼,办公室格局不大,装饰精简,但净洁明亮,不说其他,单看地板砖几乎一尘不染。
敲开办公室的大门,魏东升正在伏案疾书,叶剑锋站在门口叫道;“首长好!”
魏东升俯首停笔,抬眼一瞧,说:“快进来,站在门口干吗?”
“师父要脱鞋吗?”
叶剑锋装得还挺像,有进办公室脱鞋的吗?
魏东升知道这个关门弟子叉在耍贫嘴,他本想说,你小子又没正形,但这回却顺着叶剑锋的话说了一句:“那你脱吧!”
“算了,我怕脚臭熏到您。”话刚说完,叶剑锋已经走到了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魏东升把半包烟扔到叶剑锋面前,说:“茶自己泡,烟自己拿,你等我先忙完。”
若无外人,叶剑锋在师父面前毫不拘谨,他很“自觉”地坐在一旁抽着师父的好烟,品着师父的好茶。
一根烟的工夫,魏东升将圈圈点点的一叠材料整理好之后,说:“好了,东西拿来。”魏东升问的东西,则是拷满照片的U盘。
魏东升将照片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然后边看边听着叶剑锋的介绍。
从现场到尸检,从概貌到细目,有些照片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照片是重复拍摄,因为时间紧迫,叶剑锋也没有很好地整理,所以魏东升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现场和尸检情况一一梳理清楚。
将案件性质、打击方式、死亡原因简单地商讨一番之后,魏东升精选了几张四肢和头部的损伤照片,专心研究致伤工具问题。
叶剑锋站在一旁,向魏东升详细介绍屏幕前的每一张损伤照片。
反反复复看过几遍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魏东升用手指点了点屏幕说:“你们对损伤和工具的特征分析得很到位,像具有不规则多形态接触面的工具,一般几乎很难准确地推断出具体是哪种工具,你们能推断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
“看来我们每一步推断的方向还是对的。”
叶剑锋很欣慰师父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但当他刚说完一句话,魏东升突然话锋一转,说:“但是,眼前这个致伤物你没看出来是哪种工具,我觉得小叶你有些不应该啊。”
听到师父这么一说,叶剑锋心跳突然一阵急速加快,这不仅是因为感觉有些惭愧,更是觉得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师父已经看出来致伤工具,而是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我推测是一种金属类工具,但在这一步卡壳了,感觉脑子一下短路了,就是想不出来。”叶剑锋一脸憨笑地说。
“你啊你,你就是缺乏生活经验,这东西你肯定用过。”魏东升说话的同时,打开了电脑里自己建立多年的文件夹,然后双击一张图片,说,“你觉得是不是这东西?”
“活动扳手!”叶剑锋直起身来,拍了两下后脑勺嚷道,“我的天啊!”
“用过吗?”
“用过用过!”
“这是用来紧固和起松螺母的一种工具,活动钳口开口大小可以调节,钳口闭合就呈三角形,钳头两个侧面是螺栓的圆孔,圆孔大小和扳手的厚度一般差不多,你看看头部、手背的损伤是不是符合扳手不同的接触面打击形成?”
“越说越像啊。”
“还有一点你没看出来,扳手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调节螺母,一般螺母有四个平行突出的螺纹,这个特征就在右手背这个三角形挫伤的下面。你看到没有?”魏东升指着重新打开的右手背损伤图片。
右手背原先发现的三角形挫伤,其实就是活动扳手闭合钳口平面打击的印痕,在这印痕下2厘米的位置有三个纵向排列长约0.5厘米、宽0.1厘米,间隔0.3厘米的短条状轻微擦挫伤,叶剑锋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原来这就是螺母上螺纹的打击痕。”叶剑锋这才恍然大悟。
“怎么样,你觉得我的看法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叶剑锋除了内心的敬仰,无话可说。
“你啊,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观察,生活的累积和阅历对做好一个法医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我不是常说吗,法医其实也是一个‘杂家’,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跑现场、做尸检的法医,除了专业技能以外,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但是最好要做到样样略懂。”
“是是!”魏东升这一席话不止说了一次,这一次叶剑锋是真心受教了。
与师父告别,刚走到电梯口,叶剑锋就把这边的意见电告给了专案组,致伤工具极可能是一把活动扳手。这成为了筛查嫌疑人的又一层过滤网。
回到专案组,叶剑锋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家:“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一直在外排查的宋志国,出现在了专案组会议室里,他说:“根据作案时间、地点,还有你们所说的血迹、工具,目前基本排除了先前的几个人。倒是又发现一个嫌疑人。”
“谁?”叶剑锋激动了一下。
“就是死者的儿子,叫黄大志,才16岁。他在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帮工,他自己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有些五金类工具,还有一个大号的活动扳手,这是其一。其二,他昨天所有的衣物全部已经换洗掉了,包括内衣内裤还有鞋子。他那天晚上6点多钟就收工回家了,家里人和村里一些人都可以证明,不过可能后来又出去过,现在就是这些还在调查。”宋志国的眼神里飘忽着一点点的不确定性。
“那扳手上有血迹吗?”
“明显的血迹没有,如果有的话,估计被清洗过了。”
“他换洗的衣物和那个扳手呢?”
“叫权根送到市局DNA室了。”
“根据你所说的,他的嫌疑最大了。”
“疑点是肯定有,但没有十足的证据啊,希望市局能检出点儿东西来。”
“他人呢?”
“刚带回所里。”
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的沙发一角,依靠着一个泪眼婆娑的女人,办公桌对面的木椅上斜靠着一个低头不语的少年,他们就是死者黄怀忠的妻儿。
“那天晚上10点以后宋阿德打你电话干什么?你自己说清楚!后来又去哪里了?”副所长章安邦不断地在重复着这个问题。
看来他的作案时间也没有排除。就是这样一个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可能吗?叶剑锋不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愿意相信。但就在24小时传唤时间即将结束之时,这一切不得不让人相信。市局在活动扳手螺栓和螺母的一些夹层里检出了微量的血迹,正是黄怀忠的血迹。
“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他!是我,是我啊!”
当儿子的双手被戴上手铐的瞬间,儿子的母亲歇斯底里地瘫软在地上喊着。
但一切都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黄大志的确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晚10点多钟,家住镇北的宋阿德准备外出时,发现自己的摩托车出了问题,怎么也发动不了,轮胎也似乎被什么卡死了,没有办法他只有打电话给黄大志,黄大志没二话立即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去他家。
黄大志在回家的路上,到达北桥村村口时看到了一辆摩托车倒在路边,一看车牌号,这不是父亲黄怀忠的车子吗?黄大志又靠近了些,确定了这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只是迟疑了一会儿,走到自己的车旁,从后备箱摸出一个东西砸向了父亲的脑袋。
难以置信,很多人都难以置信!这是为什么?
黄怀忠的妻子,晓雅在17年前正当谈婚论嫁的时候,却遭到了黄怀忠的强暴。为了顾及一生的名节,晓雅和她的家人没有报警,他们最后妥协的原因是黄怀忠必须娶晓雅,晓雅痛苦地离开了相恋3年的男友,一个人生的恶果就这样被种下。
婚后一年不到,黄大志出生了,孩子并没有给夫妻二人增添更多感情,黄怀忠甚至怀疑这个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黄大志就没有得到过多的父爱,好在母亲对他倾尽所有,黄怀忠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外浪荡着,母子二人不但得不到黄怀忠的任何关怀,反而遭到他的一次又一次毒打。
黄怀忠醉酒后经常将晓雅绑在床上施暴,这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黄大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撞见了这可怕的一幕,这在他的内心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么多年,他不知如何除去这个梦魇,现在他觉得他做到了。
“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当叶剑锋把亲子鉴定的结果告诉黄大志的时候,他一直低头不语,只有几滴泪珠溅落在有些颤抖的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