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和我说做就做,当下便上了出租,取道梅莉本路往贝克街驶去——我们要去的杜莎夫人蜡像馆,正是贝克街那个大侦探故居(现福尔摩斯纪念馆)的隔壁。
临出门前,我们又向“侦探大师会馆”的管理员确认了一下,获得了这样的证词:“昨晚六点卡前后,杜莎夫人蜡像馆的馆长来了,而且曾经乘电梯上楼。”
“嗯,我没告诉那个不良少年朋克刑警,但我确实是看见了,尽管只有背影。我之前见过那位馆长两次,两次都是和布朗宁勋爵一同进出。既然是路易斯小姐来问我,我当然要告诉您了,毕竟您平时对我很亲切嘛。但是,最近的女人可真堕落啊,我……”管理员就是这样说的。
“问题是,他说的馆长到底是哪一个呢?”路易斯望着悄悄凑近车窗的雾,如是说道。
“哪一个?”
“杜莎夫人蜡像馆的馆长是一对双胞胎,两个人一模一样。”
“双胞胎……”
“嗯,詹姆斯·里奇和威廉·里奇——实际上,哥哥詹姆斯是馆长,弟弟威廉是副馆长。我见过这哥俩一次,两人极其相似,相似得简直有些惊人。”
我听着路易斯说话,同时望着窗外罕见的浓雾。一路上车如流水,雾灯则宛若游魂。随着大雾渐渐变得更浓,街头行走的人影竟灰到了让人几乎怀疑是幽灵的程度。
游目四顾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的前方赫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是一个圆顶建筑。
似乎是到了杜莎夫人蜡像馆了。
我们来到排着队的游客之前,对窗口说明了来意,而后便获准走进了蜡像馆。
雾就算再浓亦不会扑进馆内,但这里的照明当真微弱,竟使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显得隐隐约约。熹微的光亮之中,一片片酷似活死人的蜡像正默默候着我们。
血腥的行刑场面、华贵的皇室家庭、披头士的狂笑、苦瓜脸的丘吉尔……英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镜头和英雄纷纷复活馆内。然而,让我吃惊的倒不是这些——兴许是馆长的童心作祟,馆内有几处竟然安放着会被误认作活人的蜡像,譬如警卫和拿着相机拍照的游客。观光的游客中当真有人中招,我就看到了一位老人反复对着蜡像警卫说话。
我们沿着真警卫告知的路,走进一扇专供工作人员使用的门。门后没有蜡像和观光客,只有一道走廊于一派寂然中延伸而去。
走不片刻,我们便看到了走廊深处那“馆长室”的牌子。
路易斯上前敲了敲门,听见那后面似乎有人应声,便转动了门把。
门缓缓打开。
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赫然竟坐着面带阴冷笑容的——
布朗宁勋爵!
路易斯的失声惊呼登时响彻了阴暗的走廊。
“哎呀,吓到你了啊,真不好意思。”
只见一名男子从门后的阴影中现身而出。
“很逼真吧?你瞧,路易斯小姐,简直跟布朗宁勋爵一模一样呢。”
男子身后有着另一个男子,所以当他站到一旁之后,第二个男子便出现了。这两人比肩而立,真犹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二位想来就是里奇兄弟,虽然略有驼背,个子倒是颇高,两个大光头的眼睛上都戴着厚厚的镜片。
“想不到那个会是蜡像……真是太惊人了!”
路易斯双颊绯红,握了握其中一个男子伸来的手。而我则和另一个男子握手。一握之下,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凉刺骨,冷得惊人,忍不住把手一缩。
“哈哈哈,全无防备情况下,人是很容易上当的呢。嘿,失礼了,我是这里的馆长詹姆斯·里奇,但刚刚跟你握手的可不是我弟弟威廉,而是制作中的蜡像——M303。我弟弟出去了。对了,请问你是?”
路易斯赶忙介绍道:“他是我的助手史密斯先生。”
里奇指指沙发,示意我们坐下,而后微笑说道:“话说回来,路易斯小姐,你刚才的吃惊可真是挺特别的呢。”
路易斯强忍着道:“拜托,我又想不到死了的布朗宁勋爵会突然出现,就跟撞见鬼一样啊!”
“咦?布朗宁勋爵死了?”里奇突然面容一端,“怎么回事?”
“是‘猫’杀人案。时间紧迫,我就直接说吧。现场留下了这个——‘猫’的作案证据。”
里奇把木乃伊猫接到手中一看,立刻便道:“嗯,这是我们的商品,楼下的纪念品店就有卖的。但是,这东西每个月都会卖出好些,要追查具体是卖给了谁,那当真太困难了……怪不得,是‘猫’留下了这东西啊。”
他的回答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路易斯没有因此沮丧,换了个话题问道:“这里为何会有布朗宁勋爵的蜡像呢?”
“哦,那个啊,蔽馆想要纪念荣膺‘侦探皇帝’的勋爵和他经年来的丰功伟绩,所以就做了那个。上周才刚刚完工,想不到竟然就变成了勋爵的遗像……”
里奇抚摸着出奇厚实的下巴,叹道。
“这样说来,勋爵肯定为了制作蜡像的事情来过这里吧?”路易斯问道。
“对啊,比如说——来测量高度。”
路易斯突然又换了一个话题。
“昨晚六点前后,你去‘侦探大师会馆’有何贵干?”
她这问题一丢出来,房间里登时被沉默笼罩。里奇的脸色更是一瞬间苍白得有若蜡像。
路易斯跟着又抛出了大楼管理员的目击证言,继续迫问里奇。
“哈哈哈,你突然说的这种事真是无中生有……嗯?管理员看见我了?那肯定是看错了啊!好吧,我这样发火也无济于事,反正你肯定会说这是办案过程中必须具备的‘形式问题’,电视和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开头的嘛。唉,要说昨天傍晚的时候……”里奇的眉毛欣然一扬,“哎呀,对了,昨天明明是一年里最难忘的日子嘛!在那个难得放晴但依旧很冷的昨天,我跟姨婆和弟弟三人共度了一个欢乐的生日宴会,地点就是我们蜡像馆里。”
“生日宴会?”
“对,昨天是本馆创始人兼所有人——伊莎贝尔·堤佩特姨婆的一百零三岁生日。我们兄弟在美国倾家荡产时,她把我们喊来了这里,让我们有了工作。她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总是满怀感激地庆祝她的生日。”
路易斯和我对望一眼。
“咦,你们似乎不太相信?那好,让我来提供一个证据……嗯,有了,有了,拿出那个的话,估计就行了吧。嗯,真有意思,就跟电视上的推理剧一样嘛。”
里奇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来,摆弄了一下房间一隅的摄像机,而后便坐回沙发,拿着遥控器按下开关。
“我们用摄像机拍下了生日宴会时的情形,”他解释道,“只有短短的三分钟,但足够纪念的了。这里面应该是拍到了昨晚的情况。”
屏幕上,影像出现了。
那是一个舒服的房间,正中央坐着一位老妪,小小的脸上皱纹密布,仅存的几许银丝被梳成一个发髻——里奇兄弟的姨婆、蜡像馆的主人、迎接一百零三岁的堤佩特女士正安坐椅中,眨眼看着镜头。
里奇兄弟穿着同样的深蓝色晚礼服,分坐她的两侧。其中右侧那人手插口袋,缩着肩膀,似乎是有些怕冷。他像东方人那样戴着一个大大的白布口罩,口罩上方的眼镜后面是一对忧郁的蓝眸;而左侧那人则用手帕擦着眼镜,同时对镜头说道: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十日下午六点就要到了。我们敬爱的伊莎贝尔姨婆的生日宴会很快就开始啦!”
恰是这时,他们身后一直开着的电视机传出了晚间六点整的报时。大家都认识的BBC播报员开始播报哈洛德百货公司当天下午的火灾事件。
这时,有人敲门。只见一个穿着红色洋装的女子满面笑容,捧着大蛋糕从左方现身画面。
然后,她便对着镜头露齿微笑,大声说道:“‘马普尔女士生日欢乐送’的蛋糕来啦!祝您生日快乐!”
左侧的男子将蛋糕放到桌上,确保可以被镜头拍到,而后便再度面向镜头:“来得正是时候呢!伊莎贝尔姨婆,祝您生日快乐!”
紧接着,画面突然没了。
“我弟弟昨天有点感冒,所以一个东方来的朋友就送了他一个口罩。他就是因为去看医生了,所以才不在这里,但我们昨晚庆祝得非常高兴——不知道这样的录像带能否算是证据?”
路易斯只得审慎措辞道:“很抱歉怀疑了您。看您昨晚如此愉快,我们同样觉得很高兴。但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尚有一事想麻烦您——不知您能否把这份录像资料借给我们?这只是形……”
“只是形式上需要,对吧?”里奇轻轻一哼,言下颇有讥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