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你当成侦探了?”桐璃哈哈大笑。
乌有心想,也不至于笑得那么厉害吧。不过他知道,若是捂上耳朵,或者与之争论,会招来更强烈的嘲笑,只好让她笑个够。乌有也觉得滑稽,怎么会有人把他当做名侦探呢,而他居然还虚张声势地装了起来。就像寓言故事中的乌鸦,用漂亮的羽毛伪装自己,还搔首弄姿。现在,乌有被桐璃(或者自己)拔下了所有伪饰的羽毛,乌鸦现了原形。
“太好笑啦!”桐璃还在笑,嘴巴张得大大的,两手一会儿捂嘴一会儿捧腹,有时候甚至高举起来,做出各种夸张的姿势。每当这个时候,她右手上的银镯子,就像夜空中飞机的信号灯一样掠过乌有眼前。乌有想,她若是见过村泽半认真半害怕的表情,恐怕就笑不出来了。有一点还是非常欣慰,她现在与白天的情形大不相同,非常有活力。还是这样好啊,在和音岛上,只有她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欢乐与希望。
好不容易止住笑,她蹲了下来,眼里满是好奇,问道:“接下来呢?”
“不知道。”乌有显得很不耐烦。“哪怕觉得我是名侦探,他也不肯透露什么信息。”
“果然。”桐璃将大拇指放在下巴上做沉思状。既然误会已经产生,她才不会管乌有内心的纠结,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乌有望着墙上名为“和音”的画。画上的和音跟桐璃相比,显得更加阴郁(也许是暗色调的缘故),衣服也是黑色的。因为是立体主义作品,以乌有的鉴赏能力,还不能将这些片段拼凑起来,想象出实物的原形。突然,他觉得,这幅画和武藤所创作的肖像画有几分相似。如果那幅画运用了“展开”的手法,那眼前的这幅肯定也一样。难道和音在画自己的肖像时,参照物不是镜子里的自己,而是武藤的画吗?乌有想象着镜子所成的影像,想起了“自我-非我-他我”等人们常常挂在嘴边却难以理解的术语。这是毫无根据的空想吗?突然,乌有眼前的那些片段,根据神父所说的一定规则重新组合起来,拼凑成“和音”,也就是武藤所描绘的和音的模样。那位妖艳少女,异常鲜明地出现在他脑海中,而不是视网膜里,充满立体感。也许是没有见过和音的缘故,乌有脑海中的人,与桐璃非常相似。
“这样如何?”乌有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这意外的声音拂去所有幻影,使他回过神来。“你就装作被人杀死。真正的凶手并没有杀你,他肯定会感到恐慌,以为是名侦探知道得太多,比方说查明了凶手的身份,才会遇害。杀死你人也知道凶手是谁,那个人是为了保护他才杀害了侦探。”
“然后呢?”
“凶手怀疑大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肯定会方寸大乱,露出马脚。这个时候我桐璃就该出场了,一把把他揪出来。”
“原来如此。”这个方案看上去还可以,但可行性却不大。
“我不想装死。”乌有并不配合。他心里想的是,可别拿我开刀。
“一定会成功的。”
“才不会呢,哪有你想的那么好!”
“就是会。”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还是乌有生气的表现,也许两者都有,桐璃非常兴奋,连忙反击。乌有觉得她的建议太过草率,而且很危险,万一被人识破,将会把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他坚决不同意。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真可惜。”桐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要是有位名叫舞奈桐璃的侦探,我肯定会这么干。”
这并不表示她甘当配角。她若是被人误认为侦探,才不管是什么情况,肯定模棱两可地说“我都知道”,然后采取一系列自以为是的措施。
“要是这样,你就出面承认‘我是和音’,一切就都如你所愿了呀。”
刚说出口,乌有就后悔了。就算是失言,也不能说出这样过分的话。一直以来,他努力地摒除作为“和音”的桐璃,保护着桐璃……乌有努力将那幅画从脑海中赶出去。
果然,桐璃黄色的瞳孔变大,觉得乌有的点子简直妙极。
“你可真聪明,那我就试试吧。”
“傻瓜,那只会遭受不幸。万一把你当做祭品祭奠了‘神’,你可没法活着出去了。”
“你真坏!”桐璃生气了,瞪着乌有。她让乌有扮死人,还说别人坏。
“总之,我们不能刺激他们,他们现在的神经已经绷得够紧了。”
“我还不是一样,都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再忍忍吧,就三天,过了明天和后天就好了。”
乌有耐心地劝着桐璃。万一桐璃宣称自己是“和音”,他们肯定会当真,团结起来,强行将她“展开”。乌有虽不知道所谓的“展开”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有一股非常强烈的预感,觉得那肯定不是好事。
“我们换个话题吧。”桐璃有些不安,把半干的头发扎在脑后,改变了话题。
“继续昨天的人格分裂话题?”
呃……乌有不知道桐璃为何突然转换话题,不由得有些愕然。桐璃的神情非常严肃。她非常擅长跳跃式思维,经常中途转换话题,乌有虽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难以适应。
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却对奇怪的东西很感兴趣。
“就是说一个人体内存在两个人。如果我也是那样,两个人各占一半,到底哪个才是更加真实的自己呢?”
这个问题让人摸头不知脑,乌有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安。她体内的任何一个桐璃,大概都认为自己才是自我。在这种意义上来说,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是真正的桐璃。本来多重人格就是在表达自我的各种欲望。不过,如果这个“真正”的意思是指社会所认识的桐璃,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两个都是真正的桐璃吧。”
乌有既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只能回答出这样一个不尽人意的答案。桐璃好像不是很满意,继续盯着乌有。
“如果‘我’分裂成两个人,你会怎么办?”
她真爱捉弄人。乌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说道:“我才不管呢,跟我又没有关系。”
“真的吗?我要变成两个人了呢……”
桐璃想听到乌有的真实想法,又补了一句。她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乌有不知道。她是如此天真无邪、热情奔放,根本不像受过压抑而导致人格分裂的人。
“如果她们两个让我说哪个好,该怎么办?”
“别选那个好的。”乌有马上说道。
“好的?”
“就是那个乖乖上课的。”
乌有总算报了一箭之仇。桐璃很不服气,不甘心地瞪着乌有。乌有稍占优势,趁机展开进攻。
“另外一个桐璃对你来说也方便些,她会帮你做好任何事。”
话是这么说,可乌有觉得,那位认真上课的桐璃恐怕已经不是桐璃了吧。即便与桐璃长得一模一样,对乌有来说,也已经不是能与那位青年替换的桐璃了。他的桐璃,就是眼前的这位。
“哼!你真多事!”说着桐璃就把枕头一顿乱扔。“我是认真的,你好好想想再回答不行吗?”
乌有想,认真是好事,可你也得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啊。安全离开这里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重要的事情堆积如山,哪有闲心想这些。乌有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桐璃却不以为然。
“好吧,知道了。”
“假设是这样……”桐璃考虑了片刻,“两个‘我’的性格都完全相同,每一个都率性而为,都很可爱。”
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她是想说,两个人性格完全相同,只是记忆交替,才产生不同吗?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两者性格完全相同,那就谈不上分裂了。
“你是说两个都是现在的桐璃?”
“对。”她高兴地点头。
“那我就用硬币或者骰子来决定吧,反正两个都一样,选哪个都没有差别。”
只有在有差别的情况下,才会强调自我。乌有觉得,这与量子力学的Fermi-Dirac统计相似。电子与质子是同类,它们之间无法相互区别。到底哪个人格是桐璃,光看人格本身是区别不了的,那就没有必要将两个分开来看。如果A等于A′,那么AA′就等于A′A,也等于AA。社会生活中的各种记忆,与基于SPIN的排他原理相类似。
“那你是选我,还是选与我相同的‘他我’呢?”
“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个,根本就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但是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桐璃,不就能分辨出来了吗?”
“可如果性格真的一样,另一个桐璃也会这么说呀。”
“我不懂……”桐璃把乌有绕晕了,原来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小事,就不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处理吗?片刻后,乌有想出来一个好办法,拍了下膝盖。
“既然两个桐璃都一样,不区别对待不就完了嘛,把这两个桐璃都当做真的。”
“还是行不通。”桐璃很是懊恼,连心情也变差了。“对我来说,这个桐璃才是我,那个桐璃到底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不是我。”
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耍小性子地说了这么拗口的话。耍小性子倒是常有,可这么认真还是头一次。对乌有来说,这比结城失踪或者切断电源都要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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