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清晨。站在凉台上放眼望去,绿树丛中笼罩着一片晨雾。凉爽的空气里不时传来鸟儿唧喳的叫声。远离被二氧化碳覆盖的城市热岛,这里成为夏季度假的最佳选择。既不必担心空调造成的烦恼,也不必担心喷气客机轰鸣声带来的困扰。很久以来,这里因被誉为“信州的维也纳森林”而享有盛名。的确,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绿色世界。
对于都仓计器公司营业部部长正津幸彦来说,那并不是一个令人舒畅的早晨。这并非由于前一天晚上饮酒过量,或者由于睡眠不足——相反,事先就做好了准备要开怀畅饮。近来,公司终于从持续已久的经济不景气中解脱出来,此举正是为了表示庆祝。然而遗憾的是,这一计划却被都仓政一社长自己彻底摧毁了。
为什么要为情人买一只与夫人相同的手提包?这一点,不必说本人事前就应当有所意识,正津幸彦一面向肺里送入一口新鲜空气,一面苦苦地哀叹着。
都仓与秘书旗手真佐子的暧昧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正津也没有打算将其继续掩盖。不仅各位公司董事,甚至夫人光惠也隐约有所察觉。请人以“秘书”的名义来别墅还算是情有可原。且不说昨天,只在今天,三塚电机的会长将会大驾光临。尽管是私人邀请,却又兼有大宗订货合同的签订仪式。此举旨在将都仓计器公司的新型传感器在三塚的工厂内广泛使用。产品一旦被业界老大三塚电机所采用,则必然在行业中产生巨大的宣传效应。为此,需要真佐子缜密细致的接待。这一点作为秘书,她可算是无可挑剔。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到来才得到了光惠的默许。
问题是偏偏就在昨天,那位真佐子和光惠竟然携带着相同的紫色手提包出现在别墅。被称为“塞特拉”的意大利名牌手提包,带扣上镶有圣弗朗西斯科的雕刻肖像。据说这款提包几个月前曾经在某时尚杂志上被大肆刊登,并成为了热门话题。
傍晚时分,略微迟到的真佐子来到了别墅。从这时起,光惠脸上的红润开始消失——那不是真佐子的工资能够买得起的。光惠立刻意识到那是都仓为她买的。三年前,光惠作为后妻来到都仓家——由于原本是待客行业出身,因此与都仓家人及亲戚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加之过门以后,公司经营正式进入衰退期,为此人们暗地里送给她“瘟神”的绰号。在光惠看来,这无异于被宣布自己与丈夫的人处于同等地位。
这一点真佐子也感同身受。为此,她来到后草草地打了个招呼便上了二楼。对于作为秘书的真佐子不甚了解的正津,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心境。不知真佐子是为了持重而不敢越过雷池,还是做了人家的人而格外在意世人的评论。只是这时,光惠却一直地、用充满仇视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真佐子的背影。
正津不禁对事态的发展感到担心。果然不出所料,晚饭后,光惠怒气冲冲地开始向对方发起进攻——她从真佐子的房间里取出手提包,将其与自己的一同摆放在桌子上,并向两个人发出厉声质问。最后,她将手提包扔向真佐子,破口大骂道:“滚出去!母狗。”——为此,真佐子独自驾车离开了别墅。因为多少喝了些酒,正津很担心她途中会出交通事故。从别墅到真佐子家需要两个多小时,其中约一个小时的路程为弯曲的山路。这也是正津早上醒来满心忧郁的原因。拾起手提包,将其交还到真佐子手里时,她那凄凉无助的眼神,至今仍浮现在正津的脑海当中。
另外,这种不和睦的家庭气氛一旦被三塚会长察觉,很难保证合同会顺利签订。这样一来,不仅都仓社长为难,甚至自学生时代即为都仓挚友的营业部长也很难推卸责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以秘境溪谷垂钓红鲑鱼的方式,如愿以偿地将酷爱钓鱼的三塚会长请到了别墅。为此,五十岁的正津开始学习钓鱼,总算也掌握了一些小技巧。
正津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正津大伯,您怎么啦?”
附近传来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的都仓江梨子担忧的声音。江梨子是都仓的侄女,早年因遭遇事故失去父母,被都仓抚育成人。江梨子今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以后,便进入了都仓计器公司。当时曾遭都仓的反对,他希望侄女留在家中随便做些喜欢的事。然而江梨子却不顾都仓的反对,坚持自己的选择。这似乎也是出于对都仓养育之恩的报答。她不仅遗传了母亲的美貌,而且继承了母亲的聪明伶俐,最善于察言观色,将来或许能够成为公司的干部候补,对公司事业作出贡献——正津曾对此寄予了极大的期待。
“噢,没有什么。”正津立刻搪塞道,然而似乎已经被对方看出破绽。
“没有休息好吗?对不起,都是因为伯父的事。”昨晚的吵闹似乎让江梨子也感到失望,不满情绪溢于言表。
“江梨子小姐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呀!本来大家都很高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伯父会把她带到这里来——有些缺乏常识。我真的对伯父感到失望。”江梨子撅着小嘴儿表示不满。
“下午三塚先生来访。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是不得已,但总不应该带着相同的手提包吧。”
“如果也送我一个那样的手提包就好了,这样还可以有的解释。”
“江梨子小姐也想要一个那样的手提包吗?”
“太可笑了!”她一句话便完全予以否定,“如此庸俗的审美观。可是,我觉得她事前就知道旗手小姐也拥有一个同样的手提包。”江梨子的话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是这样吗?”
“是的。有一次,旗手小姐曾经提着它去参加宴会。因为是个非常时髦的手提包,所以印象极深。对啦,就是一个月前黑川重工的儿子举行生日宴会的那天。”
“如此说来,”正津一面追溯着记忆,一面点了点头,“那时旗手小姐的确提了一只紫色的手提包。我对这种事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没有特别注意。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光惠夫人为什么要大雷霆呢?明明早就知道她有一个相同的提包。是不是她忘记了?”
江梨子转过头去,似乎在说“我怎么知道”。然后,她的目光对准一束照射进来的光线说道:“说不定,她就是想把旗手小姐从这里赶出去。宴会上,旗手小姐看起来就像是都仓夫人。或许,她不希望在今天到访的三塚先生面前丢掉面子。”
拥有那么可爱的脸蛋儿,却发出如此辛辣刻薄的声音。江梨子对光惠没有丝毫好感;这一点,都仓唯一的儿子忠仁亦是如此。两个人对于作为后妈突然出现在身边、并且开始掌管家庭事务的光惠,经常报以反抗情绪。而且,光惠也丝毫没有构建和谐家庭的意愿。都仓家始终持续着冷战状态。对此,不知都仓是否有所察觉。表面上,社长不露声色,反倒是作为外部人员的正津时常忧心忡忡。
“原来如此。”
与江梨子等人不同的是,正津对光惠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成见,只是在得知她结婚前的经历后,感觉到她是个头脑灵活、善于表演的女人。本来,都仓看上了另外一位女招待,为此他经常光顾光惠的店。然而,几个月之后,光惠却得到了社长后妻的宝座。按照江梨子的推测,真佐子完全陷入了光惠所设的圈套之中。
“今天是决定公司命运的重要日子,正是因为如此,女人应当……”在江梨子面前,正津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闭上了嘴。
然而,江梨子仿佛有所觉察,略微张开粉红色的小嘴,笑着说道:“大伯,不要太勉强。另外,今天的事不需要和伯父商量吗?旗手小姐回去了,三塚先生却依旧要来。”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过了一个晚上,估计头脑也冷静下来了。”
吵闹的结果是真佐子一个人离开。对此,都仓大为恼火,以至于今天的会谈根本无法进行。
“大伯可真够操心的。”
“噢,我是营业部部长,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真够辛苦的,我可是无忧无虑,无所事事。”
轻盈的脚步像插上了翅膀,江梨子回到了二楼房间。正津微笑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公司发生危机,大家的生活都无法继续维持,这一点江梨子小姐或许也明白——不知这些表现真的是无牵无挂,还是故作坚强。
江梨子聪明过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经常做出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行为。或许这是养子特有的处世方法。与忠仁相比,都仓对江梨子给予了更高的评价。他逢人便说,江梨子如果是个男孩,便可以帮助辅佐那不争气的儿子。一时间,曾有传闻都仓要将江梨子许配给忠仁,却遭江梨子婉拒绝。
另外,忠仁则是位世人常说的那种小少爷——二十五岁也没有个正当的职业,从早到晚只知道玩,整天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尽管没有被警察关照过,背地里却也常给都仓带来麻烦。我年轻时也是一样——都仓这样想道。自从中学时母亲去世以后,都仓便开始对儿子无限度地娇生惯养,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即使此次顺利渡过难关,然而,迟早有一天忠仁会坐上社长的交椅。那时,都仓机器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忠仁能否带领大家克服重重困难?这不能不令人感到担忧。
噢,现在还顾不上考虑那么长远。眼下应考虑如何应付今天下午的来客。
正津登上了二楼,径直向都仓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