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看着枕边的时钟。
凌晨两点四十分。
我悄悄起床,穿上牛仔裤和连帽上衣,外罩一件飞行夹克。
家里静悄悄的。我们回来以后又过了一个小时,“老妈”回来了,“老爸”今天还是没回家。“老妈”带了MtV和全美篮球赛的录像带回来。
我问她这些录像带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笑着回避了问题。
录像带都没有日文解说。
晚餐过后,我们看录像带,泉美充当翻译。我不由得感到佩服。
“哥——,谁教你不用功。”
泉美说道,连“老妈”也对我“说教”。
“对啊——,你还要再用功一点才行呀。”
好新奇的体验。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对我说教,也没人叫我要“用功”。因为凉介老爸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人说教。
不知道老爸好不好?他会不会担心我,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我坐在床上,茫然地想着。
不思议国度的第二天即将结束。
所有的对话内容都很空洞,也无法确定彼此的关系。
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然而,这座城市的漂亮街景和自然风光,让我有一种奇妙的安逸感。
这里没有联考战争。虽然是假象,但很祥和,还有我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温暖。
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站起来,把闹钟塞进夹克口袋。
总之,我必须深入了解这个城市。
我悄悄走出房间。
屋里很暗,没有人起床走动。
走出玄关,我朝市中心方向走去。
我在横向道路上走着,然后在纵向道路转弯,一直朝环状路的圆心方向挺进。
家家户户一片漆黑,越往内侧走,环状街道越窄小,房子也越来越少。
我走到一半,看到一辆保安部的越野车,赶紧躲了起来。
对方还在巡逻。
我离家走了大约三十分钟,终于看到一家店。
那是一栋横长形的扁平建筑物,玻璃橱窗内侧的百叶窗已拉下。
旁边有一家加油站。
商店和加油站都没有人,我四处寻找留有线索的文字。
我找到几处写了字的地方,但有各种文字,除了日文、英文和俄文,还有韩文,以及看起来像蚯蚓的阿拉伯文。
这里似乎住着世界各国的人。
完全看不到任何公共电话或海报,找不到任何与外界联络的方法。
我离家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来到市中心。
纵向道路已经变成了下坡道,市中心宛如一只海碗的底部。
那里有洗衣店、洋酒行,以及挂着以好几国文字写着“暂停营业”广告牌的酒吧。我从“商店街”得知,这里是市中心。
这儿还有香烟自动贩卖机,使用货币是日圆,但价格只有日本货的一半。贩卖机里面还有好几种我没见过的香烟品牌。
我买了一包七星淡烟补货。
“商店街”后方有一栋坚固的双层楼建筑,乍看之下像座仓库,差不多比“我家”大五倍。出入口是一道玻璃门,里面亮着灯。那栋建筑物还有地下停车场,看得到里面停着越野车。
我躲在洋酒行的招牌后方,看到一辆结束巡逻的越野车驶入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那里似乎就是“总部”。
我拚命克制想潜进去一采究竟的欲望。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也无法预料万一被逮,会有什么下场。总之,今晚查到“总部”位在市中心已经不虚此行了。
如果这座城市位于岛上,所在位置应该不在船只或飞机的定期航线上。
即使偶有船只经过,岛上的房子也会被四周的森林遮蔽,外人无法窥知里面的情况。
“总部”那栋建筑并不高,一定是为了避免被外人发现。
也就是说,世人根本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存在。
当我从“总部”朝“我家”反方向走了一段路,发现一块以高耸围篱围起来的空地时,更坚信这个假设的正确性。
那里是机场,有几条看起来像跑道的大马路交错,也有几栋供飞机停放的库房,但完全看不到任何标示国籍的旗子或貌似海关的房舍。
即使飞机降落,机组人员也可从围篱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市区里。
市中心的建筑物屋顶上装有雷达,但没有任何国籍的标示。
我紧抓着围篱,观察机场内部好一阵子。
视野所及的地方并没有飞机或直升机。
保安部成员坐着吉普车在机场内来回穿梭,但只是例行性巡逻,并没有特别警戒的模样。
当然,我不可能因为无人警戒就爬过围篱,潜入机场内部,逃离这个城市。
即使在停机库里发现中型飞机或直升机,我又不会驾驶,就连该往哪个方向飞行也搞不清楚。
在吉普车发现我之前,我离开了围篱。搭飞机并非离开这里的唯一途径,既然这里四周环海,一定有船舶停靠的港口。
但今晚已经没有时间察看全岛的情况了。
天快亮了。
此时,我注意到机场内部突然陷入混乱。一盏又一盏的照明亮了起来,跑道在夜色中浮现美丽的线条。
机场内并没有响起警笛声,但显然在准备迎客。
不久,头顶上响起轰隆声,我尽可能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观察,想看清楚降落的飞机。
在无数聚光灯的照射下,出现了一架细长的白色巨型飞机,在空中盘旋准备降落。
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不是客机,而是如假包换的轰炸机。
而且,那是现在绝对看不到的旧式螺旋桨轰炸机;也是美军曾经在日本投下原子弹的B29轰炸机。
我听到“卡当”一声,立刻停下脚步。
声响从右前方那排房子的方向传来。
我已经走到“我家”前面那条路,第四、五栋就是“我家”。
我立刻闪到左侧房舍后院的围篱旁。那道围篱高约一公尺,长满了一种很像玫瑰的植物,幸好没带刺。
我躲进围篱的缺口,朝声响的方向张望。
夜空已泛白,但天色还没亮。
凌晨五点刚过。
这个时间,即使想晨跑也太早了。
我屏住呼吸,定睛细看,发现一栋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不是正门,而是后门。
那是一栋被漆成绿色的平房,院子里还有排放盆栽的花台。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经常和我打招呼的大叔的家。
门打开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对方四处张望,然后轻轻关上门。
刚才的声响是从内侧把门锁打开的声音。
我盯着那道人影。对方戴着全罩式安全帽,头部看起来特别大,身上的迷彩装也很眼熟。
那是战斗服,和越野车上的士兵装扮一模一样。
身穿战斗服的人影朝我的来时路快步走去,迅速远离。
直到那道人影被房舍挡住、完全看不见了,我还在原地不动。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响。
我从围篱探头,看到一辆车没开头灯,从两百公尺远的纵向道路驶往市中心。
车速相当快。由于太暗,我看不清楚车种。
我从围篱下爬出来。
难道那一户有人在保安部工作,一大早就出门上班吗?
假设如此,把车子停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也太奇怪了。
我茫然地看着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门。
门没有关紧,还留有几十公分的空隙。
有点不对劲。
所有事都不对劲。直觉告诉我,刚才看到的景象很不寻常。
最聪明的作法,就是趁家人起床前溜回“家”,钻进被窝。
显然,由于“保安部员工”在上班前忘了把门关好就引发好奇心并非明智之举。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晃来晃去还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然而,我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栋绿色房子的后门。
那个穿制服的人显然是担心被别人看见,所以不敢把车子停在这栋房子前面,而是停在远处。
如果只是出门上班,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而且,从服装上来看,对方不担心被抓,而是专门抓人的一方。
大门也被漆成了绿色。和其它房子一样,木制门旁边并没有显示住户姓名的门牌。
屋内没开灯,门后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我犹豫了起来,到底该不该进去。万一里面的人正好起床,就算是“邻居”,也很难解释清楚吧。
此时,屋内隐约飘来一股气味,令我大感惊讶。
我在打工时期,曾闻过这种气味。
那是火药味。
而且,不是烟火的味道,而是枪弹的无烟火药味。
我不知不觉挺直了背,紧张感贯穿全身,胃袋好像被揪紧。
有人在屋内开过枪。
难道在家里练习射击?失眠的时候,拿枪瞄准墙上的一污渍来取代数羊虽然是纾压良方,但在这个对“杀人魔”闻之丧胆的城市里,这种行为显然对邻居太不厚道了。
我悄悄开门。
竖耳倾听。
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我试着以口技模拟“咚咚咚”的敲门声。
无回应。
“早安!”
我稍微提高音量,但以隔壁住邻听不到的程度说道。
还是一片寂静。
我踏入屋内一步,无烟火药味越来越浓烈。
方才里面并非只开了一、两枪。
我来到的是厨房,流理台整理得很干净,旁边有微波炉和冰箱,还有和房屋外观同色系的绿色碗柜和餐桌。那位大叔似乎很喜欢绿色。桌旁摆着相当于一个人高的观叶植物盆栽。
前方有扇门虚掩着,隔开厨房和起居空间。当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里面是客厅,摆着一组沙发(也是绿色)和一张咖啡桌。
我走向那扇门。
客厅里有四张单人沙发,就摆在面向前院的窗户下方。这个空间里也有好几个盆栽。
窗户关着,绿色窗帘也拉上了。那窗帘很厚重,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
我走进客厅,停下了脚步。
沙发后方露出一双穿着绿色睡裤的腿,那双腿在地板上伸得笔直。
“早安!”
我对着那双脚说道,却没有回应。
我绕过沙发。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差点尖叫出声。
穿着绿色睡裤的大叔倒在地上,脸朝向侧面,双手朝下。后脑杓和腹侧部位有一大摊血。
他的腹侧中枪,似乎在倒地后,脑袋又挨了一枪。
我望着尸体愣住了。
当我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客厅还有其它门。
除了通往厨房的那扇门以外,还有两扇,其中一扇关着,另一扇敞开。敞开的门内有两张并排的床。
一个金发女人滑落在一张床旁边。
这个白种女人应该是大叔的太太,年约三十多岁,胸口和额头各中了一枪。
我感到一阵恶心。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但从没见过遭到如此无情残杀的尸体。
“这是职业杀手干的。”
有人说道。我听到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
我站在尸体前面自言自语。缓缓后退,自言自语。
“枪枪击中要害,这绝对是职业杀手所为。”
我双腿发抖,拚命忍住想大叫并跑出去的冲动。
怎么办?
这里没有110,即使通知保安部,我看到的人影根本就是保安部的员工。
我发现尸体,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通知。
我用力呼吸,火药味和血腥味很刺鼻,让我差点呕吐,赶紧捂住了嘴。
我从没过过这种情况。以前发生流血冲突时,老爸都在身边,从不曾像这次独自一人被卷入杀人事件。
镇定,要镇定。
我告诉自己。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只能靠自己。所以,我必须自行判断,采取行动。
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没有触碰屋内的任何东西,走回后门。
如果没记错,门把是我唯一碰过的地方。我以连帽衣的下襬擦去门把上的指纹。
轻轻关门,和刚进来时一样,仅留下一条缝隙后溜回马路上。
我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