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亮了。我隔着眼皮感受到强烈白光,便抬起了头。刚才不算睡着了,只能说是打了个盹。
“冴木隆。”
不知道镶在哪里的扬声器传来声音。
那光线格外刺眼。我眨了眨眼,努力让眼睛适应灯光。
膀胱快胀破了。
“冴木隆。”
扬声器再度发出声音。
“有何贵干?”
我瞪着镜子说道。
“为什么杀死李氏夫妻?”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再不回答,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以后不抽烟了,也会乖乖上学,让我回广尾吧。”
“那把凶枪丢到哪里去了?”
“呃……”这也未免太扯了,我忍不住说:“我可没兴趣射杀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夫妇,我只是一大早去散步而已。尸体虽然是我发现的,但人不是我杀的。况且,我来这里之前,杀人魔已经犯下三起命案了。”
“好吧!那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我们不会和你谈条件。”
“这样不好吧!你那里有几个人?”
“无可奉告。”我舔了舔嘴唇。
“可以叫负责人过来吗?我会把看到的通通说出来。”
“不可能和你谈条件。”
“那就无可奉告了。”
“我们准备了吐真剂,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从此变成废人。”
“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可能是觉得我太可爱,才忍不住把我绑架过来。如果这么做,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们。”
阿隆正在打肿脸充胖子。
扬声器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扬声器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是负责人。”
那声音很低沉,但很有磁性,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说吧!”
“我们单独谈,不能让第三者听到。”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好,等一下。”
聚光灯突然暗了下来,镜子彼端的灯光亮了起来,后方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
“这样可以吗?我把录音机关掉了,这里只有你和我。”
我瞇起眼睛,观察逆光下的轮廓。魔术镜后方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据我观察,的确没有其它人。
“我看到凶手了。”
“真的吗?”
“真的,但在我告诉你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带你来这里的理由吗?”
“看来,你真的是负责人。不笨嘛!”
那个身影没戴安全帽,也没穿军服,一身普通西装,个子很高大。
男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
“不瞒你说,我快尿出来了。”
我可没说谎。
“带你来这里有两个理由,第一,希望你在这里成长。”
“为什么?”
“一言难尽。你必须知道,这里很特殊。”
“怎么说?”
“这里是圣域。这里的居民及其家人都希望抛弃过去,确保生活安全无虞。”
“所以都是罪犯喽?”
“犯罪这个字眼的定义与这个城市存在的目的无关,法律是由国家制定,国家依此来决定行为是否犯罪。而这块土地超越了国家,所以不具任何意义。”
“头好痛。”
“也就是说,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换句话说,也可称为一个独立国家。”
“你是这里的国王吗?”
“我的确是建国者之一。”
“回到刚才的问题,让我在这里成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刚才也说了,这块土地非常特殊,超越了国家,来这里的人并不是你所说的罪犯,而是某方面的专家。正因为他们是专家,所以被世界各国利用、背叛,甚至生命受到威胁。这里可以让他们安静度日,无论他们来自哪一国,只要想在这里生活,我们就不会拒绝。”
我渐渐了解了。这里是跑单帮客退休后的“隐居地”。
“结果,这里的居民都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人虽然已经退休,大多人仍能够运用专业技术和实战经验,或是以指导者身分传授这些一流技术和经验。想要成为这样的专家,才能很重要。至于如何培养这种才能呢?毫无疑问,就是血统。这些专家的子女得自父母的遗传,一流的血统再加上一流的指导者,将创造出更优秀的专家。”
“所以,你们在这个城市培养……?”
“没错,在这里培养的人才,无论到世界各地,都不需要再接受任何训练,马上就能投入工作。而且,不会受到爱国情操的驱使,或是担心祖国的家人受到威胁等束缚,成为真正的专家。专家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阵营,都可以出色地完成任务。”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男人若不是妄想狂,就是聪明绝顶的无政府主义者。
“你打算把我培养成间谍吗?”
“你拥有一流的天分,只要在这里成长,便能成为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一流特务。”
“开玩笑吧!”
“一流的特务并不是间谍,间谍这个字眼让人联想到在黑暗、肮脏世界里打滚的人;一流的特务是优秀的外交官,也是足以改变历史的齿轮,掌握着数千万人的命运。不过,特务与政治人物不一样,绝对不会在世界上留名。”
“我还不打算找工作……”
“当然,你必须在这里接受几年教育,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特务。”
“不好意思,我对这一行没兴趣。”
“被带来这里的年轻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特务,但在接受教育之后就会觉醒,并产生热情,渴望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
这不是觉醒,而是洗脑。我不寒而栗。这男人的思想果然很危险。
“为什么凭空塞给我一个妈妈和妹妹?”
为了避免谈话内容越来越奇怪,我改变了问题。
“因为想了解你被送到这种环境会有怎样的反应。扮谁就要像谁,与陌生人像家人般一起生活,这是身为特务最低限度的专长。”
“这么说,我不及格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不及格这么开心。
“不,你及格了。你的适应力很惊人。”
失望。
“我们派了保安部以外的人观察你,发现你半夜从家里溜出去,想调查这座城市。而且,你相当小心谨慎,并没有让‘家人’起疑,表现得可圈可点。”
“既然这样,你们应该知道人不是我杀的!”
“很遗憾,监视你的人昨晚在中途跟丢了,所以,不能证明你没杀人。”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你说对了,真的很没用,这对那个跟监者来说也是个考验,但成绩却和你截然不同,那个人不及格。”
“不及格会怎样?留级?还是退学?”
“这个问题与你无关。”
等一下!我恍然大悟。能够逐一监视我行动的人——
“那个人是泉美吗?”
“……”
男人沉默片刻,看来我猜对了。
泉美没睡,我溜出去的时候,她跟踪我。
“我很惊讶,你实在太优秀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泉美?”
“目前还没决定,但我相信你应该已经了解,这个城市的特务教育,被要求必须掌握一流的技术,无法达到标准的人,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无法成为一流会怎么样?”
“将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她说她不是在这里成长的。”
“她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虽然称不上是一流,但曾经是优秀的特务。当时她在孤儿院,她希望我带她过来。”
“她来到这里以后,应该后悔了吧!”
“一旦知道这个地方,也认识了这里的居民,就不允许离开。”
“简直莫名其妙!”
“这不是莫名其妙,从这个城市诞生的特务都是以伪装的身分活跃在世界各地,我们当然不允许知情的人离开这里。”
我沉默不语。不难想象,这里具有专门伪造护照和身分证的一流设备。在我沉睡的那段期间,对方已经做好了我的学生证、我与泉美的合照。
“你不想听听第二个理由吗?”
影子男问道。
我忘了。他刚才提过,把我带来这里的理由有两个。
“那就说来听听吧。不过,能不能先让我上个厕所?这条牛仔裤不是我的,总不好意思把人家的裤子弄脏。”
“可以,等一下。”
这一侧的聚光灯亮起,影子男消失了。
门开了,刚才那两名白袍壮汉走进来,解开我的手铐,让我站了起来。
“出来。”
其中一人走在我前面,另一人跟在我身后。
我们又回到了画橘线的走廊上。
厕所在“牢房”前面。我上厕所时,其中一个白袍男也站在我身后。
总算通体舒畅。我以自来水洗手洗脸,厕所里连条毛巾、连块肥皂也没有,真是简陋,很难想象与那些整齐美观的房子在同一个城市里。
我以t恤擦拭手和脸。
“动作快。”
白袍男戴着口罩,发出模糊的声音。
“这里至少也放一些纸巾嘛。”
“再教育者不需要那种东西。”
“再教育者?”
“别问这么多。”
我在镜子里朝他扮了个鬼脸。
“走吧。”
“好啦,好啦。”
一流的人不会这么蛮横,他才需要再教育。
他不耐烦地戳戳我的背,走出厕所,在外面等候的另一个白袍男正好背对着我们。
此时,我从男人背后瞥见被关在第一间“牢房”里的人。
“泉美!这不是泉美吗?”
我大叫。里面有一个绑马尾的女孩,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听到声音,猛然抬起我冲到铁门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哥!”
泉美叫道,这才惊觉不对,赶紧住嘴。此刻已不需要假扮兄妹了。
“干什么?不许交谈!”
其中一个白袍男抓着我的肩膀,我甩开他。
“你是因为监视失败,才被关在这种地方吗?”
泉美睁大眼睛注视着我。
“回答我!是不是?”
“快走!”
男人飞扑过来,左臂勒住我的脖子,把我紧抓铁门的右手扯下来,再反转我的手臂。
性情敦厚的阿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受够了莫名其妙被推来推去、被打针、被指使的待遇。
我猛然转身,蹲了下来,甩开白袍男的左手,接着把他的右手朝外扭。白袍男慌忙转身,试图甩开我。
我立刻放手,抬起右脚,后脚跟正好命中白袍男的屁股。
背对着我弯身的白袍男一号宛如一枚火箭冲了出去。
他的头撞到了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的!”
白袍男二号扑了过来。我右手做了一个直拳的假动作,左手使出一记勾拳,直击他的太阳穴。
但他果然受过训练,并没有倒下,只是身体晃了一下。
“死——小鬼!”
额头通红的白袍男一号站了起来。
“抓住他。”
二号说着,想绕到我身后。我猛然转身,一个后旋踢,命中一号的下巴。
哐当。随着一声巨响,一号撞上了泉美那间牢房的铁门。
我正打算转身面对二号,但晚了一步。
他从背后把我架住了。
“揍他!”
二号男大叫。一号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喷出了鼻血。
一号男出右拳,命中我的肚子。我绷紧腹肌迎接他的拳头,但还是很痛。
一号男并没有立刻挥出第二拳。我和一号男互瞪。我想踹他,但二号在我背后伸出脚绊住我,害我失手。
就在这时,一号男的第二拳打了过来,我毫无准备,身体弯了下来。
“别打他!”
泉美大叫。
第三拳击中我的左脸。我的嘴唇破了,鲜血溅了出来。
“住手!拜托别再打了!”
“死小鬼不想活了,揍他!”
二号男力大无比地架住我,大声咆哮。
第四拳再度打中我的左脸。我已经不觉得痛,只感到一阵灼热。
二号男松手,我瘫倒在地。
“这小鬼真狂妄,用药好好伺候他!”
一号白袍男从口袋里拿出银色麻醉枪。
“冴木!”
泉美抓着铁门,低头看着我。
麻醉枪抵住我的脖子。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白袍男听到声音,顿时愣住。我以模糊的视线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叉开双腿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们。
我瞪大了眼,这个人我认得。
是粕谷。
他是老爸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