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一盒烟,打开一看,里头是空的。厚重的大门对面,依稀传来女人的喊声和枪声。
除了奈美,走廊的沙发上没有别人。
奈美站起身,沿着走廊走了起来。小卖部在入口左边的角落里,她刚才在那儿买了罐咖啡。
这是离陀螺剧场很近的一家电影院,总是连放两部B级动作片。电影院很小,客人不到二十个。没有睡着或动手动脚的观众,不足一半。
她来到小卖部,打算买包烟,可小卖部已经关门了。奈美看了着手表,晚上七点四十分。
二十分钟前,最后一场电影开演了。
我是不是搞错电影院了啊?奈美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疑问。
不可能。杨明确说出了这家电影院的名字,他还说,这里的观众很少,一点儿没错。这一带有很多电影院,但会连着放两部B级外国电影的只有这里。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杨说道。
——忘了我吧。你想去报警就去吧,过了今天去就行,就去找高河说的那个姓郭的警察。别忘了,不要说你是自愿跟来的,就说是我威胁你做的。去警局之前,千万不要回自己家。
——不要!我等你,我会等你的!完事了来找我吧!
奈美拼命摇头。杨盯着奈美,表情仿佛在说:“简直难以置信。”
奈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想要维系住自己和杨之间的关系。
只是,杨和自己之前的那些男朋友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一想到自己要离开杨,她就不安得不得了。
警方是不是在找杨呢?既然在找杨,说不定也在找自己。
自己会被抓吗?她帮着杨杀了两次人。要是杨被判了死刑,自己会不会也被判死刑啊?
杨和她约了两个碰面地点。要是在电影院里碰不到,就去新宿御苑。
一开始,杨是想在新宿御苑碰头的。
——不要!换个地方吧!
奈美说道。她实在忘不了那片池塘里还有尸体。
于是杨就提出了这儿。
——坐在左后方的位子上。要是我到晚上都没有到电影院,就去御苑的台湾阁。
什么时候去?
——明天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要是我在那段时间没有出现,就等到隔天上午再去,同一个时间。
奈美故意不去想杨被杀的可能性。走进电影院的时候,她发现今天放的是动作片,她决定闭上眼睛睡觉。她不敢看屏幕——上面一会儿有人中枪,一会儿有人中刀,她受不了。她怕自己看了,又会觉得恶心,那时的恐惧感又会涌上心头。
半梦半醒之中,先后有两个色狼碰了碰奈美的膝盖和胸口。每一次奈美都会惊醒,用包包对准色狼的脸和手一顿猛打。她很害怕,可更害怕离开座位会和杨错过。打色狼的时候,她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被打的色狼像蟑螂一样,仓皇逃窜。
杨究竟在哪儿?难道他中了枪,中了刀,在昏暗的角落里难以动弹吗?
杨还是会一点日语的,打车到歌舞伎町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他还能走路,还能说话的话……
也许他伤得很严重,路也走不动,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整天都待在电影院里,所以才不知道吧。杨说不定已经进了医院。
不能想,不能想。
在和杨分别的时候,杨给了她三十万日元的现金。
——回不了家的这段时间,就用这些钱去住宾馆吧。
——我有钱,没了会找人借的。
——不要和别人联系,直到我告诉你可以联系为止,连家人都不能联系。
杨第一次露出凶狠的目光。
——哦……
——这也是为了你好。高河的同伙在找我,说不定也在找你。
黎明前,他们离开了参官桥的公寓,走进一家透宵营业的家庭餐馆。餐馆就在公寓旁边。
他们在那儿分道扬镰。
已经十二个小时没见过杨了。
杨平安回来之后怎么办?奈美没有想过。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听杨的吩咐。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总之,在最后一场电影结束之前,只能待在这儿了。等到最后,要是杨还不来,就出去买份报纸。要是报纸上什么都没写,就找家酒店看新阁。这样也许就有消息了,和杨有关的消息……
十点不到,奈美离开了电影院。进门的时候天还亮着,可现在的新宿,已经被夜幕笼罩。
新宿和往常一样人潮汹涌。奈美垂头丧气地遣到陀螺剧场旁边的通宵小卖部,买了份报纸。
她把报纸塞进购物袋里,快步走了起来。她随便找了家咖啡厅冲了进去,又找了个靠角落的座位,摊开报纸。那是今天的晚报。
——“光天化习居民区发生恐怖枪战”。
一打开这份报纸的社会版,她就看见了这个大标题。
一“男子持炸弹+轻机关枪袭击暴力团组长情妇家”。
这是小标题。奈美屏住呼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服务员来到了旁边,等着她点单。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报上说,嫌犯逃走了。
杨还活着,他没有死。
奈美长舒一口气。她这才发现一脸不悦的服务员站在自己旁边,赶忙要了杯咖啡。
她在死伤者名单中搜索“叶”这个姓氏。
可是并没有找到。倒是看见了另外两个用台湾证件入境的人。一个姓黄,一个姓李。报上说,他们拜访石和维组长家纯属偶然。
难道两人中的一个,就是用了假名的“叶”?不对啊,年龄不对。报上说,那两个台湾人都是三十多岁,可“叶”已经上了年纪了。
也就是说,一切还没有结束。正因为没有结束,所以杨才没有来电影院。
奈美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总之,杨还活着。
他之所以没有来电影院,是因为他还没成功杀死“叶”。
奈美突然想到,如果他不是没有来,而是“来不了”……
不行,不能想这些。
然而,杨的样子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坐在床上,一手捂着肚子,疼痛不堪的杨。
他说自己有盲肠类。盲肠炎要是没有及时治疗,就会发展成腹膜炎,甚至威胁生命。这一点,奈美很清楚。
初二的时候,有个女生在学校的厕所晕倒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肚子痛是痛经还是盲肠炎,熬了一个晚上,病情恶化,差点就得了腹膜炎。全校盛传,要是再晚半天去医院,她就没命了。
杨的药吃完了。
防止化脓的药和止痛药。两种药都是他从台湾带来的,即使他没受伤,要是药吃光了,他也无法动弹。
杨手里的药最多还能撑两次。疼痛发作的频率,大概是一天一次。而且杨说,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他希望手里的药能撑到他达成目的。要是在关键时刻发作了,又没有止痛药,他肯定会没命的。
临分别的时候,奈美看见杨在家庭餐馆里吃了一次药。
——很痛吗?
——不,现在不痛。
看杨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发作了的样子。
那是为了防止在完成最后一次任务的过程中发作吧。
也就是说,他的药只够撑一次了。今天肯定会吃完的。
没药了,没药了。
奈美很清楚,那是药效很强的药。一种是止痛片,和治头痛和痛经的药完全不一样。在普通药店是买不到的。
杨一直没办法补充药品。
一定要给他送药去,否则他就不能达成目的。
可是,药要上哪儿去买啊?
要是没有医生的处方,普通的药店是不会把这种药卖给自己的。即使去买的人不是杨,是奈美,也是一样的。
明天早上,一定要带着药去新宿御苑。
奈美看了看手表,快要十一点了。药店关门的时间并不早,但她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搞到药物的方法。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香月姐!
奈美突然想起,香月的大儿子有哮喘,有一次半夜发作,让她犯了愁。
哮喘的药有一种很强的成分,用光了必须去医院配。可要是没空去医院,她就会到药店去买。
——照理说这药一定要有处方才能买到,不过那家店会卖给你的。
她还记得香月这么说过。
奈美环视四周,发现入口处有一部粉色的电话(公用电话)。
奈美站起身。
“欢迎光临。”
店门开了,两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哦,正好,我要打个电话。你帮我要个冰激凌。”一个人说道。他当着奈美的面来到公用电话前,丢进一枚硬币,一手撑着柜台打起了电话。
“哦,是我,什么?啊,果然?是吗……超烦人的说,那家伙……嗯嗯……”
奈美站在原地,咬紧嘴唇。男孩子回过头,看见了奈美,可又把头转了回去。
“嗯?没事,就是那件事啦,还是捅开了好……”
奈美深吸一口气,回到了座位。她盯着打电话的男孩子。他撅着屁股,靠在柜台上,抖着一只脚。他还拿出一根烟,对服务员说:“麻烦给我个烟灰缸。”说完,就点着了烟。
等不了了,外面也有公用电话。奈美抓起小票,站起身。
这样就破坏了和杨的约定,杂美一边朝车站走去一边想到。可是只不过是问问买药的地方而已,不会和香月姐多说的。
她找到了两部公用电话,可两部都有人在用,第三部电话是坏的。
走到车站附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没人的电话亭。披着外套,松开领带的男人好像也想去电话亭打电话。奈美小跑几步,比男人早一步进了电话亭,关上了门。
男子“切”了一声。她从包里拿出电话本。如果香月已经找到了新工作,现在这个点应该不在家才对。
她把电话卡插进电话机里,拨通了香月家的电话。
一定,一定要在家啊,香月姐。
嘟嘟声响了四次,有人接了电话。
“喂。”有些不耐烦的,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喂,香月姐吗?是我,奈美。”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喂?”
“奈美?!你在哪儿?!”
“在外头……”
“你……你……”
奈美从那着急的口吻中读懂了一切,警察果然在找自己。
“香月姐,求你了,告诉我上次那个药店在哪儿?”
“药店?!”香月的嗓门高了一度。她着急地问道,“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我朋友生病了,可他的药要有处方才能买,所以我才想问问哪儿能买到……”
“你……那个……不要紧吧?”
“什么?”
“什么什么啊——”
香月哑口无言。
咚!有人踹了电话亭的门。
“快点儿啊!”外头的男人吼道。
奈美回过头去。
“快点儿啊!”男人怒目圆睁地重复了一遍。周围的路人都在朝自己看。
要是警察来了就糟了,奈美赶紧背过身去。
“求你了香月姐,我很着急,上次你给家里孩子买药的那家店在哪儿?”
“我可以告诉你……奈美,我不会害你的。你还是去警局吧,你再不去,警察会以为你也是坏人的。你们这样的人,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啊……”
“嗯,我会的,我会去的……”
这一回,身后传来“梆梆”的响声,对方用手拍了起来。
“药店,就在我们店……就是‘玫瑰泉’在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在左手边。店里有个秃顶的老头子和一个年轻的医生,如果是那个秃顶,就能买到了。”
“谢谢你。”
“奈美,要是你一个人不敢去警局,要不要我去接你?”
奈美热泪盈眶,香月姐真是个好人。
“嗯,没事的,我没做过坏事。有事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奈美——”
奈美挂了电话。回头一看,男人一手插进口袋,两腿分开候在门口。
“——混账,打那么久!这电话亭又不是你家开的——”
一开门,奈美就大喊一声:“吵死了!醉鬼!一边去!”
男子吓得目瞪口呆,一旁等候路灯的行人发出笑声。
奈美头也不回地过了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