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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槙野,你干嘛说那句话。那女孩说她有两百万的存款呀!”
才踏进办公室就听到晶子的怒吼。
一位与槙野同年的粉领族表示想出版一本绘本。于是他和晶子带着企画书去和那位小姐见面,趁着午休时间在她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讨论出版细节。
然而,槙野的一句“你文章写得很好,有没有想过去参加新人奖的征文活动呢?”令那位小姐改变了心意,决定先去参加征文。为了这个因素,只差一步就要签约的生意成了泡影。
“但是,那小姐说两百万是她所有的财产呢。如果全用光的话……”
“用光会怎样?”
“她说那是她的结婚基金,如果用光的话就不能结婚了。我想让她先去小试身手再谈也不迟。”
槙野避开晶子的眼睛,小声嘟嚷着。
“你啊,你知不知道绘本新人奖要求的水准有多高?以那女孩的作品,她连初审都通不过。还有,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我的企画书?”
“我当然看过啦。”
晶子的计画案是与婚礼设计公司绑桩。
假设婚礼宴席的来宾有一百人,就将婚礼与宴席的费用两百万与绘本制作费两百万包在一起设计。两笔费用加起来共四百万,但是宴席采取一万元入会制的派对形式,出席来宾的会费加起来有一百万,因此实质上只花一百万就能举行婚礼。另外,用两百万印刷两百册绘本,一百本当作新人回赠礼,剩下一百本由薰风堂出版经营的绘本通路对外贩售。公司保证以定价两千圆出版买断,销售额二十万圆则当作结婚贺仪送给作者。也就是说两百万打九折,绘本制作费只要一百八十万。所以最后算起来结婚费用只需要两百八十万,还有原创的回赠礼,以及顺利出版自己的绘本。而且如果新娘能拿出两百万的话,新郎只需负担八十万。大致就是这种唬弄人的内容。
“参加征文落选,失去希望后嫁人,和用创作回赠礼令大家惊喜,办一个令她雀跃又兴奋的婚礼,你说说看哪个比较幸福?”
“这……”
好死不死这时候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如果合约签到的话,晶子心情一好,就算大白天也一定会请他去吃寿司。
“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点都没改变。去绫部出差擅自延长时间,才回来又搞这种飞机。不晓得该说是感觉不到你的干劲呢,还是你根本没了解公司的经营方针。如果你对慈善事业有兴趣,那麻烦你去加入志工团体。别再胡混了,拜托你成熟一点吧。”
晶子说完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隔壁编辑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稿子,是份量约三百张的四百字稿纸。
晶子把整叠稿纸丢在槙野桌上。稿纸在这股冲击下,最上面几张飘了起来,但又被晶子一手拍回桌面。
“入红,四点前做好。”
入红就是文字校对的意思。
“只剩三小时,这样做不完啦。”
“如果你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值得骄傲的话,再怎么工作都不可能成功的。的确,我们是专门经营自费出版的公司。但是,那是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作家呀。然而很多人都有很强烈的意愿想表达。所以也可以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帮助这些人梦想成真。或许出版了一本书,他们的人生并不会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不,应该说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有变化。但你能说我们出版的书就没有价值吗?还是你认为只有跟随潮流的畅销书才有价值?这份稿子写的是一个女人离婚的始末。文字稚拙,也没有什么冲击性的内容。她只是与一个心爱的男人结婚,建立了温暖的家庭,却因为一些无心的话和事件毁了整个家。她既没有受到严重打击而站不起来,也没有遭到暴力伤害。但是心灵深处还是有某种失落感。这段期间她把过程写成文章。写完之后自觉踏出了一步而感到高兴。写这本书花了她一百七十万,但是如果可以挽救一颗破碎的心,这笔钱还算太便宜了。重要的不是钱,而是心,是如何把心情自由的表现出来。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算经历的事再痛苦,也都能重获新生。我是抱着这种想法来工作的,可没有像你那种半调子的远大志向。怎样,不爽吗?”
晶子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
“这份稿子就交给你了。”
晶子愤怒的目光投向摆在槙野桌上的高津的稿子。
“呃,可是……”
“客户不是只有高津一个人。而且结果你也没签到约。”
“那是因为涉及到杀人事件,等于非常状态。”
“这还用你说。但是槙野君,你不是就在一旁吗?而且高津有可能一度回自己家摘取满天星。如果真是这样,你按我的指示一直留在他家,就能堵到他了不是吗?是你自己让这机会溜走的。”
晶子说完便转身离开房间。
槙野听得目瞪口呆。其他同事以为发生什么事,不约而同地看着槙野。其他午休时间出外用餐的同事,刚好正要回来。几个人僵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他把目光移到稿纸上好掩饰自己的窘况,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并不是因为他被晶子骂了一顿,而是“骄傲”这两个字剌中他的心。
他不知道晶子原来对自己的工作充满骄傲。她一向以利益为优先的说话方式和态度,让槙野私下叫她“守财奴”。
但有谁注意到晶子费心写成的企画,其实都是为了让客户了解有心比有钱更重要。要了解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啊。槙野想。
在绫部待了两天,一方面是担心高津的安危,但并不只有这样。那栋房子有种让人难以撒手就走的气氛。从家徒四壁的单身汉生活中,他感受到某种东西。既不是美学观点,也不是类似向往的某种意念。
就在他正要开始摸索自己的生活方式时,晶子却丢给他“骄傲”两个字。
槙野拿起红笔,在尽可能不改变原文的状况下,检查错漏字和文句的不顺畅。校对变得没那么痛苦了。
三个半小时内,他埋首在校对作业中,不断地挥动着红笔。虽然肩膀酸疼却不感疲惫。
阳光耀眼的玻璃窗前,放了两张背对窗口的桌子。左边那张是晶子的,桌面只摆着一台桌上型电脑。
电脑旁是高津的稿子。白板上回社时间栏中,晶子特殊的笔迹写着五点。还剩四十分钟。
右边桌子坐的是业务部长。若是走到晶子的位置上,部长一定又会啰嗦一顿吧。只有等他离位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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槙野到便利商店去影印稿子。看准部长起身的空隙,拿走文件的伎俩,实在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做的事。
全部影印结束后,放进公司的信封里,然后拿到邮局寄回自己家。回到公司,他特地去找部长说话。
“朝仓小姐吩咐我做的校对已经完成了。我可不可以去屋顶一下,因为连午饭都还没吃。”
槙野举起便利店的袋子。
“给你四十五分钟。”
部长板着脸孔说完又转过头去看电脑画面了。
得到部长的首肯,他把校对稿放在晶子的桌上,连同高津的稿子也放回原来的位置。
从屋顶看得到品川车站。薰风堂出版所在的大楼共有九层,在诸多办公大楼中并不算高。但是还是展望得到整条街。后方有一条运河,水面上波光粼粼。
他往前走几步坐在长椅上。这栋大楼设计时考虑环境因素,在屋顶开辟了空中花园,人造小溪中养了几尾鲤鱼。今年夏天还放了几只萤火虫,举行屋顶的乘凉大会。
为什么会对句集那么在意。
客户的稿子是他个人的财产,只在付印前寄放在出版社,其版权绝非公司所有。这些回忆编织而成的作品,因为具隐私性禁止携出。在新进人员讲习时公司就提醒过这点。校对作业时不允许带离楼层,影印也需经过许可。何况带回自己家中,更是严厉禁止的。
然而,槙野却想在自己家里好好的读一遍。那次事件如果会造成出版延期的话,或多或少都与稿子的内容有相当的关系。再者,若是循着因果关系追溯,或许还能找到高津的失踪原因。
传来树枝摩擦树干发出的声音。
槙野向小溪的下游张望。原以为空中花园空无一人,但在楠树和抱栎树之间有个人影。
“所以……你已经?我知道了。”
是晶子的声音,而且还带着微弱的啜泣声。她的身子隐在树的另一侧,看不太清楚。但外套下缘微微晃动着,看起来像是在抖动。
一向冷静的晶子失去了冷静。那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尽管她一直保持沉默,但却不像挂断电话的样子。
几十秒后,好像是对方把电话挂了。她关上手机,但马上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妈,怎么了?突然跟我说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呀。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每周了吗?别生气嘛!老是说人败话!玩‘奇塔帮’换个代替的不就行了吗?叫大姊来听……啊,大姊,老是麻烦你真是抱歉。妈只会说些任性的话。哦,对了,我妈说的‘奇塔帮’就是猜拳啦。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回到小学生时代似的。等我工作告一段落我再回去看她。就请你多帮忙照顾了。”
晶子说话时普通话和方言夹杂着用,中间有些地方听不太懂,不过从前后文意大致可以捕捉到,晶子的母亲好像退化到小学生阶段,打了电话来要她每星期回家看看她,或是跟她一起玩。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把猜拳说成“奇塔帮”,还提议用什么代替的来玩。从她说话的口气,那位大姊并不是亲姊姊,应该是她嫂嫂吧。
槙野不知道晶子的故乡在哪里。把坏话说成败话,令人不知不觉想起雪乡。但和槙野家的故乡富山又不尽相同。不管怎么说,都是很难每周往返的地方。薰风堂出版每周六日并没有休假,因为没有固定休假,所以大家用轮休的方式来确保每周可以休到两天。如果要请连休假,必须一个月之前向上司提出申请。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责任。一天到晚瞎混的只有自己吧。
晶子清了清嗓子,又理了理外套领子就消失在屋顶。
第一通电话的对象一定是个男人。她从来没让人感觉到身边有男人,原来她早有交往对象。
三十几岁的女人有情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果是分手电话,只要乐观一点,鼓励自己还有别的机会就行了。
“奇塔帮!”
原来是猜拳啊。槙野用右手比出剪刀、石头、布。槙野注意到,晶子所说的方言语尾,似乎和高津的腔调有点像。难道是东北地方的方言?
高津出身岩手县。对了,高津的家人怎么样了,他们会提出协寻申请吗?
舞鹤警署的大月刑警是否会帮我们找到高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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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九日。
志方和大月两位刑警来到京都车站,从这里转新干线到东京。
中午以前到达东京车站,与成城警察署的堀切刑警会合。他们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坐上堀切的车子。
鸿山秀树的家在小田急线祖师谷大藏站附近。穿过连栋大楼公寓的一角,可以看到一栋造型脱俗的三层楼宅院挺立在右前方。
他们趁着昨晚把事件发生的经纬和目前所知的讯息,传真给堀切警官,希望他能协助调查。
“鸿山的太太加奈子今年三十岁,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女儿的名字叫真生,似乎相当溺爱,让她学了好几项才艺。有时女儿回家比较晚,还特地叮咛当地管区加强附近的巡逻。鸿山秀树的父亲秀人,三年前中风病倒,现在住在位在京都的老人介护中心。”
堀切在访谈前,先向他们说明基本资料。
“在京都?”志方问。
“在大原附近。好像服务设备都不错。”
堀切有副精干的身躯,蛋形脸配上小平头。应该和大月同一世代吧,看起来很年轻。
“在大原啊。竟然找了个距离东京这么远的地方。儿子是医生,医院自然有门路,老人院想找几家都有。”
志方看着堀切,一边记录在笔记上。
“秀人自己也是医生。据说住进京都的老人院,是他本人的意愿。秀人卧病之后,太太泰子也一起住进中心里。”
“所以夫妻一起搬进中心?”志方反问。
“嗯,就是这样。”堀切回答。
鸿山秀树夫妻之间的感情不睦,家里大小事全都交给女佣。太太似乎只热中于女儿的才艺学习和个人投资。但是表面上她还是支持做医师的丈夫,在他们工作的“砧医院”里,两人仍然出双入对。
“大致就是这样。”
“真的非常感谢。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拜访吧。”
黑色的铁门慢慢滑开,一个年轻的女佣从玄关小跑步出来。
两人被带进客厅。旁边的房间有扇小窗,可以看到房里有一座大钢琴,似乎装有隔音设备。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后,女佣立刻端出咖啡。
没多久加奈子便从楼梯下来。她的眼睛下方出现黑影,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我先生的行踪还没有消息吗?”
“我想您应该已经听说了。这些是在京都府舞鹤港发现的物品,想先请您确认一下。”
大月从手提袋中取出包在塑胶套里的公事包和皮夹。
“这是他的东西,他喜欢奥斯崔奇的皮件。”
大月再把放在皮夹里的物品、数张信用卡、驾照拿出来排放在桌上。驾照的确是本人的没错,但为求慎重,还是把散落的信用卡请她确认。
“没有错。所以我先生果真和玛莉亚一样……”
加奈子咽下说了一半的话。
“现在正在搜查中。我们也会从别的观点来进行调查,说不定他是在自己的意愿下,离开现场躲起来。”
“为什么我先生必须躲起来呢?”加奈子提高了声量说。
“首先,您可不可以先谈谈鸿山和玛莉亚的关系?”
大月放柔了口气说。他不像警察的风格和说话方式,在此时发挥了不小的效果。
“我先生的父亲,是日俄医疗交流研究会和战俘遗族会‘达莫伊?东京’的理事。听说在两个协会共同企画的俄罗斯旅行中,我公公见到了玛莉亚。”
“达莫伊?东京。请问府上哪一位曾经滞留在西伯利亚呢?”志方问道。
“我先生的祖父,鸿山隼人。”
“所以您家祖父是留滞西伯利亚的战俘?”
“是的。听说是关在伊尔库茨克州的泰舍特地方。他是中尉,在当地去世的。”
“伊尔库茨克,泰舍特?”
志方像要再次确认一般。这和前来吊念玛莉亚尸体的高津从前拘留的地方相同。
“我公公说,他在拘留地过世,遗骨并没有运回日本。所以战俘遗族会去拜访战俘集中营,希望能调查到遗骨所在。”
苏联政府对埋葬和墓地虽然都有明文规定,但还是有很多战俘营并未遵守。因此多数战俘的遗骨连埋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加奈子转述她之前听到的讯息。
“不知道埋葬在哪里的人那么多,所以他才担任‘达莫伊?东京’的理事吗?”
志方又问,根据国际法海牙条约规定,有关俘虏的留置、移动、释放、住院、死亡,应该有通知对象国家的义务吧。
“是的。我公公自己也是站在寻找先人埋葬地的立场,所以去俄国访问了好几次。就在那里认识了玛莉亚。好像集中营时代的医院旧址有个墓地,他去献花的时候,突然有人出声叫他才认识的。”
“玛莉亚主动叫他吗?”志方加强了语气。
“听说是突然叫了一声‘鸿山隼人’,然后跑了过来。”
“隼人是令祖父的大名。”
志方窥向加奈子的眼睛。
“是啊。玛莉亚看错了。”
玛莉叫住秀人之后,立刻发现自己的错误而哭了出来。她说她以为见到死去的鬼魂,并且为自己认错人而向秀人道歉。
“家祖父与我公公真的长得很像。”
加奈子起身,到楼上拿了一个桐木箱下来。她取出两张照片,一张说是在宫城练兵场拍的。
一张是全身军装的正面照片。另一张则是一个中年人陪着轮椅上的老人所拍的。
三个人都有宽阔的前额和微翘的下巴,嘴唇饱满最是相似。
“这张是隼人爷爷,这两人则是公公秀人和秀树。年纪虽然相差甚多,但却很相像。难怪她会吓了一跳,以为看到鬼。”
大月将照片来回比对了好几次。
“玛莉亚参加了我公公他们在克拉斯诺雅斯科举行的日俄医疗交流讨论会。途中顺道去扫墓。”加奈子说道。
玛莉亚在俄国从事多年妇产科、小儿科的护士工作,所以她是以指导者的身分参与。
“那么,令尊和玛莉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通讯?”
“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应该是九年前吧。”
此外,每次“达莫伊?东京”到俄国参加慰灵仪式或研讨会时,他们都会联络。但是三年前秀人病倒,无法说话,所以就由儿子秀树接下这个棒子。
“我先生刚开始的时候十分排斥,但是自从搭乘火车在西伯利亚旅行后,好像变得热中起来。”
“根据玛莉亚的出国纪录,这是她第一次来日本吧。”
“我公公之前好几次邀请她来日本参加医疗讨论会,她都不答应。”
“然而,你先生邀请她,她就答应了吗?”
秀树虽然跟她联络上,但玛莉亚还是一直不肯点头。直到今年,才终于有了踏上日本土地的念头。
“你先生与玛莉亚通讯的方式是?”
“我想是写信。玛莉亚会用片假名写日文。”
“所以他们是用日文沟通的?”
“是啊。我公公和我先生的俄文都不怎么好。她写的片假名虽然有错,文句的意思也不太对,但大致上都还能通。”
“他们通的信还有留下来吗?希望能提供给我们做参考。”旁边的大目说。
“这当然没问题。我去找找看。”
“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志方点头致意。
志方的视线追随加奈子出了房间,等她上了楼梯之后,才对大月说:
“果然这事和西伯利亚有关联。”
“事件的源头在西伯利亚。因为隼人、秀人、秀树一家三代都和玛莉亚有关系。”
“的确没错。”
志方凝视着照片中的秀人和秀树说。
轮椅上的父亲面无表情,右半边脸和右肩下垂着。秀树的表情也很暗淡,皱着的眉头特别明显。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杉木林,前面的银色建筑反射着阳光。
“真奇怪,全都找不到了。可能是我先生都带出去了。”
加奈子只拿来预定行程时间表的复本。
这与总领事馆传真过来的是同一份。
他们的行程是在新潟一晚,舞鹤一晚,然后到京都观光,再到大原温泉休息雨夜。观光之余顺便参观医院和老人院,最后搭新干线到品川。在品川的知名饭店住宿两晚,参观三所医院,最后一晚再回新潟,第二天星期五,搭乘下午三点三十分起飞的俄罗斯远东航空h8—310班次飞机返回哈巴罗夫斯克。
下榻饭店、访问的机构、访问时间、联络方式都写得很清楚。如果发生什么事,立刻就能知道他们的位置。
“你先生打算全程陪同吗?”志方问。
“没有。只有从星期五以后这三天。星期一他应该要回医院,因为他是院内专案负责人,应该没办法请那么多天假。”
“所以他只预备陪到京都为止,不会刚好是带她到令尊所住的机构去吧?”
京都的访问对象是老人介护中心“大原之里?花守”的理事长富冈茂。
“是的,那是照顾我公婆的老人中心。我先生大概是想和玛莉亚一起去探望吧。”
加奈子的话里不带一丝感情,虽然听起来冷冰冰的,但事前已从堀切警官得知他们家里的状况,所以倒也能释怀。
“除了观光之外,这里还说明要拜访旧识。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否跟谁约定见面呢?”
“我想是跟医疗有关的人士吧。应该是参加交流研讨会的医师或护士,名字我并不清楚。”
“你有听说他要跟什么特别的人会面吗?”
“特别的人?我没听说。玛莉亚认识的人应该只有我公公了。”
加奈子微微想了一下才回答。
志方注视着照片中的秀人。
对于与隼人中尉极为酷似的秀人,玛莉亚应该有些特别的感受。一直从事医疗工作的她,说不定因为秀人医生的身分而祟拜他。
“看来玛莉亚最大的目的还是与你先生见面啰。”
“请问,难道你们怀疑我先生是凶手吗?我先生有什么理由非把玛莉亚杀了不可呢?我女儿快放学回来了,拜托请别说这种奇怪的话。”
加奈子说着,一面用严肃的目光轮流看着两人。
“抱歉这些话让你不舒服,但是我们也正全力在搜索你先生的下落。这张照片是不是可以借给我们?”
“请拿去吧。”加奈子简短答道。
“总而言之,玛莉亚遭到不幸,而我先生又没有回来,全家人都惶惶不安。不管是快点抓到凶手;还是找到我先生。拜托你们快点有点成绩吧!”
客厅里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
“改天,我们还会再来问一些事,到时再请多多帮忙。”
志方说完,便起身走出鸿山家的玄关。
里面传来一阵钢琴声。庄严的曲调演奏得十分流畅。
“悲怆。”大月小声的说。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说的是曲名。那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第八号C小调作品十三。”
“你知道得真仔细啊。”
“这首曲子我很喜欢。但是他们的隔音设备太烂了。”
“那是故意的吧,表示讨厌我们。”
“原来如此。”大月翻了个白眼。
“结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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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切在车外等着。
“被害者和鸿山的渊源很深。”志方一边说,一边让大月先上车。
“今晚你们在东京住一晚吧。”堀切发动车子后向两人问道。
“先到鸿山就职的医院去一下,然后我想到被害者预定下榻的品川饭店投宿。”
车子才开没两步,迎面走来一群小学生。高年级女生牵着戴黄帽的一年级生走在前头。最近以儿童为目标的犯罪事件频频发生,许多学校都实施这种集体放学的策略来预防犯罪。只是看在经常和罪犯接触的警官的眼里,路队长也由小学生担任,这点实在让人不太放心。
“那些是明星小学的学生,说不定鸿山家的小孩也在其中。”
堀切似乎感受到志方的注意力转到集体放学的小学生身上,特别说着。没戴帽子的高年级女生正和同学聊着天。志方的目光追逐着那些单纯的笑脸,心中暗自想道,父亲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虽然那女孩未必就是鸿山的女儿真生,但她回到家里一定也是先吃点心,然后按照惯例的出外补习才艺。
母女俩的生活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变化吧。一位女士被杀,一同行动的老公行踪不明,但是在加奈子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急迫感。
“做爸爸的,真是一种寂寞的角色啊。”
“怎么突然间感叹起来啦?”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大月如果结婚,一定可以建立一个像从前那种父亲威严的家庭吧。不过得先找到老婆再说。”说完,志方赧然笑了一下。
在车上,大月已经用笔记型电脑和简易扫描器,将刚才取得的鸿山血型和家庭牙医留下的病历,以及加奈子留给他的本人大头照,全都输入档案,然后用电子邮件传到警署。另外附上一份文件,请对方比照全国意外死亡和身分不明的尸体。
本就是电脑白痴的志方,一旁看着大月工作。
“堀切君,大月的居合道功夫十分了得呢。”志方夸张的说。
“那有空一定要领教一下了。就是戴着帅气的面具,啪地一剑斩落,是吧。”
堀切的话让车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不到十分钟,他们已经抵达鸿山秀树工作的医院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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砧医院虽然名字里有个“砧”字,但实际上位在成城。诊疗项目有内科、外科、放射线科,以及疼痛治疗(painclinic)等四种,有五十张病床,是一家小而美的医院。
在柜台报上姓名之后,立刻被引导到六楼的理事长室。随着医院事务长走进电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理事长室的沙发上已经有三名医生在等待,只有理事长穿着白袍,显得很拘谨。
“还没找到鸿山医师吗?所有可以想到的地方,我们也都联络过了,但都没有他的消息。”
眉头深锁的理事长站起身说道。
“为了能早一点找到他,我们需要大家的协助。想请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们,就算再琐碎的事也没关系。”
听了大月的话,理事长又坐回沙发。
双方交换了名片之后,理事长向他们介绍鸿山秀树在医院的成绩和服务态度,并且称赞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今年,旧型的禽流感又增加了变体之后,威力不是更强大了吗?内科为了寻求对策可说伤透了脑筋。目前唯一有效的磷酸奥塞他韦(Oseltamivirpe)正缺货;而且最近也有报导指出其有副作用的问题。”
“你说的是克流感吗?”志方问道。
“那是药品的名字。它的风险并不是概括所有高龄老人和婴幼儿,而是依据个别的体力和症状而有差别。所以医师的诊断十分重要。有关这部分的指标,全都仰赖鸿山医师来完成。之前在网站上搜集最新副作用报告之类的辛苦作业,也都是交给他来做的。”
其他医师也众口一致的说,秀树是个认真、性格温厚的人,从来没看他发过脾气。
“他大概是遗传了秀人的优点吧。秀人医生也是位敦厚温和的人。”
理事长比秀人大两岁。
大月不着痕迹地转向两位医师问问题。
一位是比秀树大五届的学长,另一人是晚三年的学弟。学长医师曾一同参加俄国的讨论会,与玛莉亚也见过面。
“秀人医师与玛莉亚相认的时候,我也在场。玛莉亚会说日语,她说是‘丘伊’把他们带到一起的,还说了好几遍。”
医师的粗眉上下起伏地说道。
“丘伊把他们带到一起?”
“是啊。丘伊就是俄国伊尔库茨克的墓地。去吊祭的时候,听到这种话还真有点毛毛的感觉。毕竟我们也不全是唯物论者。”
他的粗眉垮成八字形苦笑道。
“她指的是因缘吧。”
“嗯,应该是。我听秀人医师说,他父亲在苏联当俘虏的时候,曾经参与贝阿铁路的建设。”
“贝阿铁路指的是?”志方问道。
“就是西伯利亚第二铁路。”
医师开始说明:这条连接贝加尔湖和阿穆尔河的铁路,通称为贝阿铁路。以伊尔库茨克的泰舍特为起点,经过阿穆尔河畔的共青城,终点在苏维埃港,是一条全长有四千三百公里的超长铁路。
兴建过白海运河的俄国劳改犯人,在三年内完成一百二十四公里的基础工程,但铁道的铺设却不到六十公里。工程停滞不前,当地人都认为这个计画不可能实现。
但贝阿铁路是俄国维持和发展国力的一大命脉,因此,他们便把劳动力由五万名日本俘虏来补足。
他们强迫战俘从事极其严酷的劳务。其压迫的惨烈,从仅用一年多即铺设完泰舍特到布拉茨克间的铁道即可窥知。他们被奴役的劳动量比俄国劳改犯多出了好几倍。
“很多人都在那时候死了。据说死者有轨道的枕木那么多。”
医师说完话,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秀人没见过父亲的面。母亲怀孕时,父亲已经去了满州。他在泰舍特过世的消息,也是从活下来的战俘那里听说的。至于埋葬在何处更不得而知。秀人先生没见过父亲,更没说过话、没有任何接触,所以才想至少找到长眠之地,来确定他的存在吧。于是他对日俄医疗交流,投入了相当大的精神。
十三年前得知“达莫伊?东京”的活动之后,他便开始给予经济上的支援。得到厚生省回归援护局和俄罗斯内政部的协助之后,他又着手调查回归战俘的名册。在戈巴契夫的改造政策下,苏联的旧资料保管所终于解禁,透过握有特权的医学相关人员帮忙,终于得知埋葬地点的细节。当然,有些部分与厚生省所掌握的资料相符,但也有一些新的事证。
前往俄国的时候,他利用事先限定的两天自由行动时间,去寻找父亲的足迹。但是除了体验过战俘集中营的人之外,俄罗斯人大都不知道战俘的痛苦。就算待过集中营的人,也不太愿意提起往事。
就像一句俄国的谚语:“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睡得好。”一般人都三缄其口。
“虽然辛苦奔走,还是找不到父亲的坟墓。据说不少墓地只有名字而已。挖了墓穴埋的却只是土堆,有些则已化为针叶林的一部分。尽管如此,他还是与达莫伊。东京的成员一起调查,最后终于找到了。”
“听说玛莉亚那时也来到墓地?”
“是的,当我们到伊尔库茨克拜访墓地时,那里整顿得相当完善。”
“她是去哪个人的坟祭拜呢?”
“就是鸿山的墓。”
“啊?她也找到了吗?”
“唉,一言难尽。那座墓是玛莉亚自费为鸿山隼人先生建的。”
“自费?你是说玛莉亚自己立的墓?”
他倾身向前询问时,事务员送咖啡进来。
“玛莉亚大概是在集中营就与隼人认识吧。既然她是护士,自然有可能知道隼人的死因以及埋葬地点,可是为什么自己又帮他建了一座墓呢?”
“她说她也不知道埋葬地点在哪里。不只这样,连死因也不清楚。我们都是医生,如果说得出死前的状症,大致可以猜得出来死因是什么。然而我们再怎么询问,她就是不肯说。”
医师说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又说。
“秀人医生也再三追问。但她只是哭泣,还是没说一个字。”
玛莉亚在俘虏们被遣送回日本后,便从泰舍特搬到伊尔库茨克市,继续担任护士的工作。二十六岁时结婚,过了十几年,生活开始安定之后,便在伊尔库茨克市的共同墓园立了一个墓碑,并且在那里遇到了秀人。
这里就是隼人的长眠之地。固执的玛莉亚只是反覆喃喃说着这句话。秀人不忍拂逆玛莉亚的心意,于是每当研讨会举行之际,也会到伊尔库茨克市的墓地参拜。
“这个仪式在秀人脑中风病倒之后,就由他儿子秀树接下棒子。”
大月确认的说。
“大概是在鸿山父亲病倒的两年以前吧,他对周围的人说,他坐上火车走过贝阿铁路后,有了新的体认。”
加奈子所说的西伯利亚铁路,正确的说指的是贝阿铁路。
“听说他突然变得热衷起来。”
“是的。在那以前,他一向是面露不耐地跟随秀人前往。因为鸿山非常怕冷。”
或许在穿越险峻的溪谷和冰冷地带的贝阿铁路,他体会到先人们的痛苦经历吧。
“那位玛莉亚女士在舞鹤遭到杀害,陪在她身边的鸿山也一起失踪了。不知道各位在这方面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最近他有什么奇怪的言行吗?”
大月重新握紧手上的笔。
志方紧盯着三位医师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其中最年轻的医师说话了。
“这么说起来,在玛莉亚决定来日本,鸿山医生为她计画行程的时候,他曾笑说俄国人对俳句有兴趣,所以他得好好恶补一下,免得到时候丢脸。”
“你说俳句?这么有学问哪。鸿山先生对俳句有特殊爱好吗?”
“他的水准应该还不至于能教俄国人,我也没听说过他有这方面的素养。”
“我倒不觉得他对俳句有兴趣。”
理事长插进来说。
某位研讨会的讲师曾引一首高滨虚子的俳句“虽称白牡丹,实乃微红矣”,要医师们看待事物时,不能只有一个观点,必须从多方面去观察。就像一向以为雪白的牡丹花,说不定带着微微的红色一般,以此警惕内科医生千万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那次研讨会之后,有人在感想中写道,医生的工作又不是在赏诗,根本连观察的时间都没有。但也有很多医师因为外行,反而对虚子的俳句感到有趣。”
理事长微笑的说。
“俄国人和俳句啊……”志方自言自语道。
即使是外国人也能理解这种浓缩成十七个字的文学吧。玛莉亚能说出俳句这两个字,肯定是有人教过她。如果教她的是隼人,那么久以前学过的俳句,怎么现在会提出来说呢?
如果是因为学习日文而对俳句产生了兴趣,在与日本人有过交流之后,提到俳句就很正常了。
“对了,他还提到,玛莉亚说她终于要把一切说出来了。”
最年轻的那位医师突然冒出这句话。
或许是跟隼人的死和埋葬地点相关的事。玛莉亚访日的主要目的,其实并不是探访旧识,或许她是为了当面将有关隼人的讯息告诉鸿山秀树,才来日本的。如果这就是玛莉亚死于非命的原因,那状况对秀树而言,就越来越不利了。
志方从三位医师所知道的资讯中,拼凑出目前的判断。他向医师们道了谢之后走出了理事长室。
其他行程中的医院也都二去问了话,但他们并没有得到比砧医院更多的讯息。完成预定的访谈,回到下榻的品川饭店,早已过了晚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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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品川饭店,他们发现鸿山是在玛莉亚下榻的两星期之前,为她订了房间。同时他也替自己预约了一间房。根据鸿山之妻所说,秀树应该只陪同她到京都为止。想必是秀树打算自己先回医院上班,然后再与玛莉亚会合吧。他们夫妻两人的确有沟通不良的情形。他不回自己在祖师谷大藏的家,反而住进品川的饭店里。这一点显然有些不寻常。
一大早先用电话向总部报告一连串访谈的结果。石渡指示他们前往“大原之里。花守”询问鸿山的父母。因为待勤组报告指出,秀树名下的保险金额高达三亿圆以上,秀人名下也有一亿圆。
基于将两位老人家送至远地养护机构的事实,身为保险受益人的加奈子已无法避免成为调查对象之一。
志方等人预定中午前从品川出发,下午三点到达大原。
“不管什么时候看,总觉得富士山与其他的山不太一样。”
一在位子坐下便瞪着风景直看的大月,对志方这么说。
“真的吗?‘一日雾迷蒙,不见富山士’,有趣!”
志方伸了伸懒腰说。
“志方兄对俳句也有兴趣吗?”
大月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该钦佩的应该是作家吧。年过五十,还能循着五、七、五押韵对称。可能这种才能是刻在日本人DNA里面的吧。他还有一句:里富士山,御师旅店前,梅花正盛开。”
志方一面思索回忆,一面确认句子的内容。
“作者是饭田蛇笏吧。他是甲州人呢。”
“所以才会歌咏里富士?”
“他说富士山也有千百种表情。”
里富士……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从多方面捉摸才行。这是从前在警察学校学到的搜查基本功。
战争在六十年前结束,但是战争留下的旧伤口愈合了吗?不,还有人仍因伤口化出的脓,而痛苦不已。
他们是为了国家而抛弃性命的勇士。人们口中这些光荣坚贞战死的人群中,有的是面对死亡恐惧而裹足不前的少年兵;有的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继续杀敌的士兵。何等悲哀的生命呀。志方不禁如此想。
志方当了三十年警官,一直跟罪犯们打交道。看过的惨死尸体不计其数,也遇过好几个无药可救的罪人。但他从没见过为了求生而杀人的犯罪动机。
当同辈因事故或生病去世时,志方也会对不知何时将临的死亡,感到无来由的害怕。死亡是可怕的,但他并不会特别意识到想活下去这件事。
高津为玛莉亚的死所流的泪,会不会是了解在西伯利亚的极限状态下求生之沉重的人,所流下的悔恨之泪呢?
“那个来认尸的高津,你提出搜索票了没?”
“没有,我向岩手县的紫波那里打过招呼,据说高津家已经不在了。他的兄弟们全都过世,田地也转手给别人,侄子和外甥还以为高津耕介早就死了呢。他本人好像也有几十年没回过紫波吧。”
“看来像是孤身一人呢。”
“在绫部盖房子的时候,他对借地给他的地主说,岩手还有哥哥,家里是务农的。但两家不通音讯,所以老家有了变化,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有段时间回老家去过吗?”
“据他跟地主下象棋时透露的身世,他家里由大哥继承,他排行老七,回到家也是麻烦人家。后来没结婚,就这么孤孤单单地一个人生活。我没有申请搜索票,只是把他列为关系人,作好深入调查的准备。”
“将近六十年还一个人孤伶伶的过日子。真是寂寞呢。”
志方松开领带说。
“还有,那个说要帮高津出版句集,叫槙野的人,根据绫部署的调查,发现他的行动有些古怪。”
大月将绫部署的报告整理了一下,高津没有订报的习惯。所以地主好心将读过的早报拿给他看。
两人倒也不是特别投契,只是一个月有几天,他会去向高津学象棋。据他说高津的棋艺不错,而且很会教。但是当他要付学费当作报酬时,高津却不肯收,所以只好以等值的生活必需品送给他。地主自己经营便利商店,所以不时提供快要到期的饭团。偶尔也让他接打电话。
据传他失踪的那天,地主也照旧带着报纸上门,两人还谈起报纸上登的,在不远之外的舞鹤港,发现外国人尸体的事件。
“地主对绫部署的警员说,第二天,他拿着报纸去的时候,屋子里走出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
“就是出版社的槙野吗?”
“是的,特征一致。那个男人前一天到店里买了好几次东西,所以他有印象。报摊的老板目击到的,据信也是同一个人。那个人来买早报,然后翻开报纸用心地读了起来。高津的房子是在借来的土地上,自己用木头架起来的原木房子,没有钥匙。可以自由出入。”
“得再找槙野来谈一次才行。不过那房子还真是不太安全啊。”
“不太安全的还有他盖的位置。”
那地方在河川安全区域之外,但据说他是故意选在台风或大雨造成由良川泛滥的危险地区。那里是农作用地,土壤虽然很肥沃,但地质也很脆弱。地主三番两次警告那地区的危险性,但他顽固得很,完全听不进去。地主拥有的土地中,也有相当安全的地区。
“那又是为什么?真是个乖僻的家伙。”
志方想起高津看见玛莉亚时的模样,他不像是个粗鲁、不通情理的人。
“他是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好像偶尔出去打打零工吧。因为他没有申请退抚金和年金,所以只能靠这样生活。但食物是自给自足,平时不用电而用油灯,煮饭也用柴薪,所以花费很省。”
“要求不高的话,倒还过得去。”
志方搓搓下巴,把座椅放倒,瞪着新干线的车顶。
“如果是那样的生活,的确不需要钥匙。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
“槙野大概是趁此之便,所以私自侵入屋内,待了两个晚上。”
大月表示:虽然槙野说他和高津是为了出版句集而认识,但是这样看来,似乎是热心过了头。
就算他为了等高津回来,一夜没睡,但待两晚就有点不寻常。
“先去调查一下,高津是否真有那笔钱作为出版经费。槙野说不定知道高津的其他事情。”
“实际上,自费出版要花不少钱呢。我们想为女儿做一本成长纪录,所以去估过价。他们说要上百万圆。高津有这么多储蓄吗?”
志方脑海中浮现出女儿的脸。她今年二十一岁,去年想把成人式之前的照片整理起来做成写真集,但出现了一些小争执,最后计画告吹。直到现在,两人的心结还没解开。
“他曾经告诉地主五百万圆的所在,还说如果自己有什么万一,就把钱拿去用。自费出版的费用可能打算从这里出吧。”
“五百万的所在?”
“好像是放在壶里,埋在家里的地底下。”
“简直就像武侠剧嘛。槙野是想把它偷走吗?”
“最好再确认一下。”
两个晚上在别人家里做什么?只说为了工作,恐怕很难交代。
“虽然说他打算出版,但你不觉得出版的是句集,很引人暇思吗?”
两手环住胸口的志方经大月一问,突然睁开眼睛。
“俳句啊?我倒不讨厌。”
“从秀树的话可知,玛莉亚对俳句多少有一点认识。在隼人中尉待的集中营里,俳句好像很流行。”
“我听说,营里面还发行《日本新闻》,举办戏剧和音乐的同好会,作为怀柔策略的一环。有志于俳句或短歌的人自然也会聚集起来。”
集中营里为了解放帝国主义思想,实行民主化,因而给予彻底的左翼教育。但是那些统战分子并不是否定日本的传统文化,而是利用俘虏思乡的念头,让他们屈服。
“志方兄,果然姜是老的辣。你对集中营的事知道得真详细。”
听到大月的称赞,志方才微笑地提起,从前曾经去参观过“舞鹤回归纪念馆”,最近他又把在那里买的图录拿起来重新翻过。
“一切都是为了归乡啊。”
“归乡的念头呀。”
“那些所谓的民主委员或统战分子可不好惹,若是被这些家伙给盯上了,就会把你从归乡名单上划掉。是这种恐怖感支配了所有的俘虏。”
尽管从前军队流传下来的私下制裁十分严厉,但曰趋激烈的民主运动,不断折磨着俘虏的精神。集中营里卷入密告、胁迫和嫉妒的漩涡中,使俘虏的身心都到达临界点。
在那种混乱的氛围中,举目所及的日文便成了精神的安定剂。
“尤其是俳句或短歌,会让人感受到日本吧。”
“虽然明知这是民主委员的诡计,但为了排遣心中的渴望,也没别的办法。我可以体会这种心情。”
人就算赢得过贫困,却无法胜过孤独。创作俳句和短歌所带来的喜悦,肯定有着疗愈的效果。而有着共同兴趣的同好,也能成为精神上的支柱。
“鸿山隼人肯定很不甘心吧。”
“他一定也想活着回到日本。”
战争已经结束了,尽管躲过敌人的枪弹苟活了下来,但以俘虏的身分客死异乡,应该是一大屈辱吧。
隼人死的时候,玛莉亚正在同一个集中营担任护士。但是她却说她不知道死因,也不晓得埋葬地点。或许一介护士并不被允许知道太多事。
为什么要在伊尔库茨克为隼人立一个墓呢?她肯定是对隼人有着不同其他人的感受吧。然而一直保持缄默的玛莉亚,终于决定把从前的原委说出来。她想说些什么呢?她想说的事显然对凶手十分不利。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的涌上来。没多久,车厢内响起京都到站的广播。
“我们这就往大原去吧。”
志方说着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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