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部上海联络处、上海国际电讯总台、中国银行。一连三十天,陈荣光带着特工人员蹲守,但毫无所获。
万馨有些沉不住气了。第三十一天上午,她亲自到三个监视点督查。大家都经过巧妙的化装,选定最有利的观察点,或远或近但非常尽职地监视着三个地方。何况,三个机关里面,都有特务处安置的线人暗中协助。可以说,就是从外面飞进一只苍蝇,也会被他们看在眼里,逮个正着。
万馨最后来到陈荣光亲自守候的中国银行。
中国银行的前身为一家民办股份制银行,官股仅500万元,占比不到五分之一。1935年,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的孔祥熙,以资本和负债总额失衡为由,强令中国银行充实资本,新增官股2500万元,以二十四年期的金融公债支付新增股本金。国民政府就这样不出一分一文,仅凭几纸公债券,就巧取豪夺了这家全国最大的银行。在蒋介石的支持下,孔祥熙随即采取了一系列内部整治措施,堂而皇之地强派官股董事,由宋子文任中国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宋子文很快全面控盘中国银行,历时两年大兴土木,在外滩修建中国银行大厦,一直到“八·一三”事变之前才完工进驻。这是一幢崭新的琉璃瓦顶的仿中国古典式建筑,庄重气派,富贵逼人。
万馨沿着外滩逆黄浦江而上,富丽堂皇的中国银行大厦就在侧前方,她谨慎地先在远处探望了一番,禁不住暗暗赞赏。
陈荣光化装成一个穷酸潦倒的算命先生,在人流如潮的闹市,老僧入定般坐在中国银行大门对面马路边一棵枝叶浓密的雪松下。他的胡子从白云观出来后一直没刮过,鼻梁上架一幅缺了一条腿、只好用绳子兜在脑后的破旧眼镜,头上压一顶油光水亮的瓜皮帽。在他旁边的雪松枝条上,挂了一个流苏肮脏残缺的破烂旗幌,正面大书“刘半仙”三个隶书字,下方用小一号的字写道:天上知道一半,地下知道完全;背面则用楷书工整地写着:拯救落难英雄,指点迷途人生。
看到陈荣光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悠闲神态,万馨努力控制住没让自己笑出来。她眉头微皱,装出一副落难迷途的失魂模样,径直走到陈荣光面前的小木凳上坐下。
“小姐气色不佳啊,是看婚姻还是看前程?”陈荣光老练地托托眼镜,放大声音说。
“唉——看婚姻!”万馨随口说道。
“那边还有个扦脚师傅,也是我们的人。”陈荣光朝对面努努嘴,“整整一个月了,是不是我们的判断……”陈荣光泄气地小声说。
“不能松懈,再坚持一下,要有信心。此人诡计多端,这会儿可能正在跟我们比耐力。想一想吧,其实他比我们着急得多。”
“不要回头看,我们的关系人从里面出来了。”陈荣光目光越过万馨的头顶,摇头晃脑一副世事洞明的样子,“他过马路往这边来了,可能要报告什么情况。”
万馨感觉到一个人从她后面过来,接着看到一个穿时尚浅色风衣的男子的背影。他的左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右手指上夹着一支烟,这时候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白烟飘飘,食指潇洒地那么一弹,老长的大号烟屁股翻着跟斗,正好落到算命先生陈荣光的脚边。算命先生喜出望外,好像害怕有人跟他争抢似的,飞快捡起烟蒂吸了一口,咧开大嘴笑了。“省着点,下次烟瘾犯了再抽!”他喜滋滋地自言自语一句,把烟蒂在鞋底摁灭后攥在手里。
当陈荣光再展开手掌的时候,黄色的烟丝和黑色的烟灰纷纷落地,他的指缝里多了一张小纸条。陈荣光拿起地上一本卷边残破的皇历,翻开一页凝眉审读片刻,向万馨欠过身去,指点着让她看。
万馨皱着眉瞥了一眼那本破书。皇历的书页里夹着那张纸条,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道:
刚才有个北平口音的男人打电话进来,绕山绕水探询温先生的情况。当然他注定一无所获。我很客气地请他理解:国民政府战时条例有规定,把官员行踪透露给不相干的陌生人,属泄密叛国行为。
“看来是白忙了一场。”陈荣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和丧气。
“你这么看?”万馨沉着脸说,“这证明我们的判断完全正确,他只能走这条路子找温司长;这证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达到目的;这证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潜离上海。只要他在上海,我们就有机会。关系人的回答很聪明,看来叶独开不得不放弃通过电话寻找的方式了,他得证明他跟温先生不是‘不相干’的人。这一点他做得到,他跟温先生有大量的书信往来!”
黄浦江上,一艘挂英国米字型图案国旗的轮船鸣了一声长笛,冒着浓浓的黑烟徐徐驶过。万馨眼望轮船斑驳的舰楼,极有把握地说:“我有个直觉,在今天之内,他将会现身。因为他料定我们只会监视跟温先生有直接关系的机构,而忽略表面跟温先生没有任何关联的中国银行。他想出其不意地从中国银行打开突破口。这里的力量必须加强,我要亲自在中国银行等他。其他两个监视点可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