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古时有人在西陵峡临江南岸,黄牛岩北麓,以三斗米为本钱开店,逐步发展繁衍,形成今天的三斗坪。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以来,特别是年6月宜昌沦陷以后,长江上中游水运联系中断,“小宜昌”三斗坪直接拱卫陪都重庆,成了战时最前方的水陆码头和交通要冲。长江下游货物从陆路迂回经湖南津市转至三斗坪再经长江入川,或从三斗坪越过长江陆运至襄樊。这里成了川、鄂、湘、豫等省物资集散地和转运站。长江上游江防司令部设在三斗坪,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部也一度驻节三斗坪,中统、军统都在三斗坪前线设立外站。
叶独开选中三斗坪,不仅仅因为它是东南各省市入川的必经之地,更因为它位置适中,在中统上海与重庆联系不畅时,充当了中间转发站的角色。
轮船顺风顺水,过万县,出夔门,峡光山色,美不胜收。经过一天的航程,到西陵峡中部,过绵亘数里、刀削斧劈般的千丈绝壁,看到万里长江浩荡东去,江岸巍峨雄壮、气韵非凡的九条山脊蜿蜒下垂,形成九龙奔江之势。这里便是背倚黄牛岩的三斗坪了。
叶独开和万馨当年潜离上海逃奔重庆的时候,曾经路过三斗坪。如今故地重游,难免心潮激荡,生出些许感慨来。
“快走快走!”林凡在后面大声催促。
叶独开在前面奋勇开路,万馨走在中间,林凡则挂着大提包,提着大皮箱,吭哧吭哧地走在最后。三个人顺着人流拾级而上,看到当道一排篾巴墙草顶子大棚,大朝门边挂一块木牌,上书:三斗坪水陆交通检查站。
“我们军统自己的地盘!”林凡扔下箱包,不走大朝门,抡起拳头在旁边一扇侧门上乱擂一通,大叫道,“林大爷来了,出来几个活的。”
很快跳出来两个汉子,林凡大大咧咧地吩咐道:“我们是本部来的,有紧急公务,马上送我们到黄牛庙!”
两个汉子看了三个人的证件,背包扛箱把他们带上一辆吉普车,顺着江边曲折险峻的马路朝黄牛庙开去。
这黄牛庙本是家香火兴旺的寺院,战争来了自然败落。军统来三斗坪设外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看这里独门独院、居高临下还算清静,便撵走和尚、乞丐、流浪儿,占了这个庙子作为办公、住宿的基地。
军统三斗坪站站长姓金,黄埔五期,一个干瘦的浙江人。林凡自恃是上头来的人,尚方宝剑在手,又对金站长耍起了大牌:“金站长,我们奉命执行紧急公务,你马上把后殿最高处三间房间腾给我们,另外,调四个熟练的报务员打下手!”
“这个,就为难兄弟了。三斗坪站什么都不缺,就是一缺人手二缺房子,要是兄弟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事,一定给你们变出房子和报务员来!”金站长自恃出身嫡系、资格老,加之在这必经要地,迎来送往的大人物见得多了,所以根本不理睬林凡的虚张声势。林凡哪吃过这种亏,当即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模样。
一看局面有些僵持,万馨便出来打圆场:“金大哥想得起吗?那年你到上海,小妹带你逛外滩?这次奉令来到贵地,还请大哥多多关照。”一张笑脸娇艳如花、灿烂迷人。
旧事重提,金站长想起是有那么回事,想不到当年的黄毛小丫头,长成这么标志的一个大姑娘了。便收了拉得老长的驴脸,改为皱得稀烂的苦瓜脸:“万小姐,实在对不住,战争时期,条件有限。房子还是没有,报务员嘛,第6战区长官司令部刚刚借走,军情紧急呀!”
“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要整个后殿,八个报务员,还要一条直达重庆蟠龙关的电话专线!”叶独开在金站长嘲讽的干笑声中,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给我接戴先生办公室,特急!”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上尉,也有这种通天的本事。电话里,戴笠用江山土话严令金站长:“支持和配合局本部特别行动小组工作,是三斗坪站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如果因此影响了这次特别行动,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金站长态度陡转,对部下的叫苦大加训斥,对叶独开的要求有求必应。人员、房间和电话专线,都很快落实了。叶独开叫万馨指挥大家架设电台,自己登上黄牛庙背后的山岭,亲自查勘架设天线的地形。这次特别行动,要跟中统比设备,比技术,他不得不精心作准备。
站在山岗上,举目遥望,但见落霞似火、远山空蒙,奇峰如剑、澄江似练,人畜如蚁、舟船似叶,真是“一江万里独当险,三峡千里无此奇”。面对如此奇山奇境,叶独开有一种宛若梦中的感觉。眼光顺着浩荡的长江,他知道那里所去不远的宜昌,现在已经成了日本人进攻重庆的桥头堡、阻断长江的肉中刺。江风拂面,刚才登山汗水湿透的衣服变得冰凉,叶独开打个寒战,联想到自己哈佛归来,一心要在抗日战场上为国效力,眼下倒是到了抗日的最前线,目的却是攻击自己人的密码。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两声,裹紧衣服一步步走下山来。抓紧干吧,他想,只有干完这档子事,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