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拂晓,天刚蒙蒙亮。气温早已降到零度以下,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积雪在短短几个小时,完全覆盖了昨夜生死恶战的痕迹,整个长沙笼罩在银装素裹、洁白无瑕的世界之中。叶独开密电组一行三人,在28团派来的小传令兵的带领下,背着大包小包的器材,踏着冰凌和积雪,艰难地向第28团主阵地修械所摸去。越临近修械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目力能及的范围之内,已经看不到一幢完整的建筑,到处是废墟,根本无法区分哪里是街道、哪里是民房了。一行人在断垣残壁间试探着前行,谁也没有说话,连一向爱笑闹的林凡都闭了嘴,满脸肃然。只有不小心踢着了我军或日军的尸体,或者踩着了不知是哪方军人的断肢残臂,才能听到队列中发出的惊呼声,与其说是惊叫,不如说在提醒同行者回避。
“到了。”传令兵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突出的高地说,“那就是修械所,全师第二道防线最要冲的地方。”
在白雪覆盖下,高地上的建筑物早已荡然无存,叶独开看到的只是一片光地,中间横七竖八地编织了几十条战壕,星星落落地点缀着十几个齐膝高的突出物,那应该是守军预修的坚固堡垒了。就凭这些,28团能挡住日本人优势兵力的冲击吗?叶独开心里隐隐悬起一块石头,“你说,我们能守住吗?”他用询问的口吻问。
“当然能守住!”小传令兵奇怪地看了一眼叶独开,“葛团长说能守住,怎么会守不住?我们团指挥所就在这里,全防线最要冲的地方。我们葛团长已经当众发话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日本人不退,他决不离开修械所。谁敢后退,他就枪毙谁。”传令兵断言:“有葛团长在,怎么可能守不住?”
是呀,从薛岳,到李玉堂、方先觉,还有这个葛团长,直到这个年轻的小传令兵,上下同心,均抱定必死的信念,怎么可能守不住呢?一个个视死如归、赳赳铁汉的形象浮现在叶独开眼前。他从心里认定,有这些人在前线冲锋陷阵,修械所怎么会守不住呢?长沙怎么会守不住呢?中国怎么会守不住呢?
对第28团团长葛先才,叶独开当然不熟悉,只是昨晚在副官处听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第28团是全师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团,是第10军的刀锋。这支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能攻善守。团长葛先才更以身先士卒、勇敢善战闻名全军。现在,黄埔6期的第29团团长张越群已晋升少将,黄埔4期、刀锋主力团长的葛先才岂能甘居人后?他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空中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达声,南边天际,黑压压的一片飞机正朝这边飞来。“又要进攻了,快,跟我来!”传令兵带路,一行人飞快地跑过开阔地,跳进一条通行战壕,猫着腰七弯八拐地转到修械所高地的后面,冲进一个半地面、半地下的掩体里,这就是第29团指挥所。
飞机已经飞临头顶,燃烧弹接二连三地落在高地上,火光熊熊,浓烟滚滚。航射机枪密集的子弹,打得守军死死地伏在掩体里,根本不敢抬头反击。
“高射机枪,打,给老子打!”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葛团长手持步谈机,大声发完令。传令兵跑过去,立正敬礼:“报告团长,密电组前来报到!”
“来得正好,给我上,谁敢后退,老子枪毙谁!”葛团长一把拨开传令兵,几步冲到掩体外面的战壕里,狠狠踢了一脚趴在掩体里的一个士兵,“怕死鬼,脑袋砍掉碗大个疤!起来!”随手抓起一挺机枪,跳出战壕,突突突地朝天上的飞机扫射。高地上的士兵们大受鼓舞,纷纷冒死从战壕里爬起来,迎着敌机的弹雨,毫无防护地向天上的飞机站姿仰射。银光一闪,一架飞机拖着黑烟歪歪斜斜地栽向天际。其余的飞机一看不好,“呜”的一声全部飞向高空作水平轰炸,弹着点大失水准,多数炸弹都落入了湘江水中,激起了冲天的水柱。
“敌人的步兵马上就要上来了,我们怎么办?”林凡操起一支“汤姆森”冲锋枪,连连往身上各个口袋里塞子弹,“我也不懂你们的啥子战地密码,还是真枪实弹对杀过瘾!”
“敌人使用步谈机口报收发密报,所以不需要懂摩尔斯电码,只要能听懂日语就行。”叶独开板着脸严肃地说,“我们的任务,一、测向确定敌人通讯电台的方位,指挥炮兵打击;二、抄收敌人前沿战地密码电报,为下一步破译积累素材。”叶独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万馨:“这是岳麓山炮兵旅预先测绘制成的标点图。我们确定了敌人的电台方位,就立即通知炮兵炮击,擒贼擒王,先敲掉日本人的指挥系统。”
“好主意啊!”万馨赞叹一声,马上又犯难了,“测向得从两个方向交叉定位啊,而我们……”
“所以我们得分成两个组,你们两人组成一个组,留在这里,我跟小传令兵到最前沿的白沙岭去!”
“这怎么行?”林凡和万馨一齐反对。
“执行吧!”叶独开果断地一挥手,提起手持式测向仪走出指挥所,小个子传令兵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