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轻推我,还有人叫我的名字。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剧院里,前面大屏幕上已经开始走字幕,显然影片已经结束。
苏晓敏轻轻地笑,说:“睡醒了,我们该回家了。”
我明白了,现在,我又回到了12号星期天,前一晚,我和晓敏来黄海影剧院里看电影,我睡着了,时间发生了错乱,我醒过来时,直接跳到了6天之后。
晓敏的模样,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极了照片上的欧晓兰。我心里有失去的痛,刹那间,泪水不可抑制地溢了出来。我伸手抹去。
晓敏“咯咯”笑:“又做什么梦了,你真逗,打个盹的工夫都做梦,还把自己做哭了。”
我抱住她,感觉自己像溺水之人抓住稻草。
剧院里最后几个人已经走到了出口处,晓敏四处张望了一下,轻拍我的后脊,用极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道:“走吧,已经没人了。”
我还是没动,于是,晓敏飞快地咬了一下我的耳垂,说:“去你那儿。”
如果不是知道三天后的事,这会儿,我一定会觉得幸福。这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女人,她的多情她的妩媚,你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而现在,她所有的优点都成为我的痛,因为我知道,那不再属于我。
——我无法忘记,她是个三天后即将背叛我的女人。
我们起身,一块儿往出口处走。远远的,我看到出处的阴影里,有一个男人,正朝着我们张望。起初以为是剧院工作人员,没在意,稍近些。看清楚了。那是展锋。
我微怔,便释然。所有未来那几天发生的事,都该有个起点。现在我知道了,这起点就是展锋。而且,我已经有些麻木,不管发生什么,我已经再没有可以失去的,因而,我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事情。
我可以拼了命去挽救一个人的性命,但却没办法拉回一个人的心。当然,现在我仍然好奇,晓敏究竟是如何和沈斌走到一块儿的。
展锋显然在等我们。
经过他的身边时,我看到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死死盯着晓敏,神情惊愕中带些凝重。我一下子想到,也许,所有事情的起源其实应该是晓敏。
但这晚,我和晓敏打他身边走过,出了剧院,他也没做什么。
我有些奇怪,我觉得,至少,这时候展锋应该上来和我说些什么。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心里已经有了期待。但走出去好远了,后面还是没有动静。
回头,仍然可以看见展锋站在剧院门前的台阶上,目光还落在我们身上。
“你等我一下。”我对晓敏说,然后不理会她的不解,转身大步向着展锋走去。
展锋站得笔直,看我走到他跟前,脸上有些怆然。
“你应该认得我,我是沙博。”我说。
展锋好像没明白我要做什么,所以此际有些茫然。
“那个女孩不是你要找的欧晓兰。”我再说。
这回,展锋面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显然我说中了他的心事。
“接下来的几天,会发生很多事。我们会在明天再次见面,你也会见到另外一个我们共同的熟人,沈斌。”
展锋茫然的神情更重。
我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怜悯。我说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明天下午我们会见面,我们会聊到欧晓兰,你会告诉我欧晓兰和我们三个人的复杂关系。”
“为什么要我告诉你?”展锋不解。
“因为,”我稍顿了一下,知道怎么说展锋都无法理解,“因为我曾经出过一次事故,我把以前的事都给忘了。”
“可你现在好像什么都知道。”
“因为那是你明天告诉我的。”
我丢下展锋,回到晓敏身边。晓敏还在盯着那边可怜的男人:“你认识他,认识刚才怎么不打招呼。你们说什么了。”
我心情沉重,只觉得熟悉的晓敏已经有了几分陌生。
我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勉强笑笑,说:“我们回去吧。”
“你好像有心事。”晓敏围着浴巾从卫生间里出来,夸张地摆手,好像那样就能驱散屋里的烟味儿,“就这会儿工夫,你都抽几根烟了,你想熏死我呀。”
我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跟晓敏提到沈斌。如果结局真能改变,那么,我现在应该提醒她,不要和沈斌有什么接触;如果未来不可改变,那么,晓敏的生命只剩下几天时间,她做什么其实对我都已经不再重要——我终究会在周六那天永远地失去她。
这样的念头让我恐惧,要知道,之前我是非常坚定地要去挽救晓敏的生命,满怀信心,根本没有想过会失败。而现在,我却开始动摇了。
晓敏洗澡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用笔记本看电影,我搜索了一下跟时间错乱有关的片子,发现那些编剧的想像力其实也很匮乏。除了穿越之外,无非就是长时间停留在某一天,或者能够预知未来。时间紊乱差不多已经有了固定的模式,我在其中,也发现了跟我现在这种情形一模一样的一部片子。
那是女主人公醒来,忽然知道丈夫出了车祸死去。接着时空逆转,之前的几天顺序被打乱。女主人公想要挽救丈夫的生命,却在最后仍然功亏一篑。
片子的内容让我沮丧,我不知道我的努力是否能够改变晓敏的命运。
晓敏躺到了我边上,俯过身来取下我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她的身子趴在我的身上,立刻,我就有了些冲动。
晓敏感觉到了,坏坏地笑。她的唇伸过来,鬓角的几丛发挠得我挺痒。
我忽然使劲把她抱住,那么紧,让自己难以呼吸。
晓敏推开了我,娇嗔地怨道:“你干什么!”
她忽然看到了我脸上的泪水,怔住了,面上也露出惶急的神情:“沙博,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得告诉我?”
面上凉凉的,我也不知道那泪水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这样抱着晓敏,抱着她,她就不会和沈斌去宾馆,也不会坠楼身亡。
晓敏变得愈发惶急,她在我怀里连声追问。我后来实在拗不过,低声说:“你会离开我。”
——你会离开我,不管跟沈斌去宾馆,还是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晓敏,她立刻坐直了身子,面上也有了愠色:“沙博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法告诉她还没发生的事,说了她也不会信。
这一晚,晓敏负气背朝我睡去。我觉得我心事重重,按说应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你们别忘了我的嗜睡症,没过多久,我就困了。时间已经是下半夜,毫无疑问,今天的时间是12号星期天。就算睡去,今天的日期也不会混乱。所以我在最后才能放心睡去。
临睡前,我还是俯到了晓敏的耳边,低声道:“小心沈斌。”
晓敏的耳朵动了一下,我知道她还没睡着,一定听清楚了我的话。但我实不想面对她的诘问,翻身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醒来,天已近午。周日睡懒觉是很多人的习惯,我也不例外。
晓敏已经忙了一上午,替我收拾了房间,把我上周换下的衣服也洗了。我悄悄地起床,站在卧室门边看她忙活,心里有些暖意升起。
晓敏很快就看到了我,嫣然一笑,说:“懒鬼,吃的在厨房,自己端去。”
肚子还真有点饿,吃早饭的工夫,晓敏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她说:“我得回去一趟,周末,中午做顿饭,孝敬一下老爸老妈。”
这是应该的,我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
晓敏过来,抱一抱我,就离开了。
这个早晨的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当晓敏关上门的瞬间,我立刻起身站到窗边。
我只想多看看晓敏,包括她的背影。
现在,只剩下周四和周五两天时间。周五的夜里,晓敏将从一幢高楼的天台上坠落,她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
过了一小会儿,晓敏从楼洞里出来,沿着小区里的小道往外走。
我在心里叹息,正要回去继续吃饭,忽然看到边上走出一个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晓敏的后面。
吃了一惊,凝神去看。隔得远,看不太清,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展锋。
——展锋怎么会在我家楼下?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昨晚跟踪了我和晓敏。
——现在,他跟在晓敏的后面,想干什么?
我第一时间摸出手机来,电话通了,我忽然想到,该发生的其实都已经发生了,不管我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接下来那几天发生的事。
“喂,沙博,有事吗?”电话里的晓敏问。
我想了想,说:“想你了。”
下午闲着没事,因为知道展锋和沈斌都会在接下来的两天找我,所以也不担心会再发生什么。看了两部和时间有关的片子,忽然想到医院去找一下当年我的主治大夫。
于是去了医院。主治大夫已经记不起来我是谁了,而且,还很忙。但我跟他说了我的情况,说了我的嗜睡症,我的失忆,那位大夫显然来了兴趣。
有一种失忆被称为选择性失忆,就是忘掉自己想忘记的部分,但其他正常的记忆却不会丢失。那位大夫分析我就是患上了这种罕见的选择性失忆。
“你想忘掉的,对你来说一定是件非常惨痛的经历。”他说。
谢过医生,走在路上,我想,难道和欧晓兰交往,真的会那么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