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雷火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潘俊和时淼淼走进了密道。再次进入密道潘俊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脑子阵阵眩晕,时淼淼连忙扶住潘俊。
“你没事吧?”时淼淼用难得的柔和语气问道。
潘俊摇了摇头:“恐怕我的身体还不能完全适应这里的气候,没什么大碍,走吧!”
说完潘俊跟着欧阳雷火沿着密道一直走出来,密道的出口依旧被几个弟子把守着。他们离开之后,欧阳雷火仔细将密道的入口锁好,这才引着潘俊和时淼淼向后面的院子而来。
果然如欧阳雷火所说,欧阳家的宅子已经将近千年了,这院落也是一层套着一层,廊回小径蛛网交错,越是向内走,那些小路便越错综繁复。当他们走进最后一个院落的时候,只见院子之中假山林立,怪石丛生,有的如麒麟降世,有的如猛虎下山,与苏州园林的旖旎柔美不同,这里的园林更显粗犷雄壮。潘俊与时淼淼跟着欧阳雷火一直沿着假山中的小径向里面走去,在其中一座假山前面欧阳雷火停了下来。
那座假山怪石嶙峋,一股水柱从假山石缝间汩汩流淌,流入一旁的水池之中。欧阳雷火在假山上摸索片刻,之后在其中的一块石头上缓慢叩击了两下,接着又急促地叩击了三下。停顿片刻之后那水柱缓慢减弱,当那水柱彻底消失的时候,只听“轰隆”一声,假山中竟然开出一个洞口。潘俊和时淼淼对视一下均感诧异,没想到欧阳家竟然也有如此隐秘的机关。
欧阳雷火闪身让潘俊与时淼淼进入洞口,自己紧随其后。那洞口在他们进入片刻之后便在一阵“轰隆”声中缓缓消失,洞内湿气极重,洞顶间或掉下一两滴水落在潘俊和时淼淼等人的身上。下有台阶数级,欧阳雷火进入之后便轻轻地拍了拍手,片刻之后洞内竟然燃起火光,那火光迫近,照出一个人的身影。当那人看见远处的欧阳雷火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轻声道:“师父,您回来了!”声音满含苍老。
潘俊见那人心头不禁一紧,此人头发凌乱蓬松,胡须已经接近胸口,双目失明,只有两个白色的眼球在眼眶中乱转。
欧阳雷火连忙扶住他说道:“那三,这些年有劳你了!”
“师父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既然是您吩咐我做的,就算是那三死了也是理所应当的!”眼前自称是那三的徒弟毕恭毕敬地说道。
欧阳雷火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那三的肩膀说道:“他……还好吧?”
“好,好!”那三连连点头道。
“那带我们去见见他吧!”欧阳雷火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长久压抑的疲惫。
“嗯,师父您跟我来!”那三说完举着火把一步步地沿着台阶向前走。时淼淼见状在潘俊耳边轻声说道:“他……真的是瞎子?”
未等潘俊回答那三便嘿嘿笑道:“是,我十岁双眼便瞎掉了,到现在已五十多年了。”
“是啊,你来到这儿也有四十年了吧!”欧阳雷火意味深长地重复道,“那三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耳朵却比一般人更灵。”
“嘿嘿!”那三听到欧阳雷火的夸赞自然喜不自胜,“师父,您有整整十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吧!”
“嗯,十年没有来过了!”欧阳雷火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有些惭愧,“那三你有没有埋怨过我,这几十年都将你放在这个整天不见天日的囚牢中,看守着他。”
“唉,师父,若不是我十岁那年您救了我,说不定那三早就被豺狼虎豹吃了去,我不怪你,师父,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看守他了!”
接着大家便谁也不说话了,耳边只有滴水声和踩在台阶上的脚步声,这台阶一直螺旋下降,整整有五十多级,当他们到了最下面的一级台阶的时候,那三停住了脚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圆形的大厅,里面挂着数十盏煤油灯,大厅里有一张简陋的床和几把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在大厅的对面有一道石门,石门的下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方形口子,大概是用来给里面的人送饮食所用。
几个人进入大厅,那三殷勤地搬过一把缺了一条腿的椅子放在欧阳雷火面前,接着拿过一块木板垫在下面请欧阳雷火坐下,又去帮潘俊和时淼淼搬来椅子坐下。这才恭恭敬敬地走到欧阳雷火面前跪在地上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欧阳雷火连忙搀起那三,上下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大厅满是愧疚地说道:“那三,你受苦了!”
“师父这是哪里话,能帮师父分忧已经是我那三的福分了!”那三笑了笑,“师父,你现在要见他吗?”
“等等!”欧阳雷火扭过头望着潘俊和时淼淼说道,“这个囚牢和那个传说中的密室一样,都是与欧阳家的这所宅子几乎同时建起来的。这囚牢也消失了很久,几乎被人遗忘了,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被前两任君子发现,这才有了现在之用!”
“欧阳世伯,这里面囚禁的是什么人?”时淼淼好奇地问道。
欧阳雷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只听对面的牢房中一个人朗声大笑道:“整整三十五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想必那些事情发生了吧!”
外面狂风肆虐,风沙漫天,欧阳烟雷和金素梅带着几个弟子,骑着几匹马从前后两门离开了欧阳家老宅。马蹄有力地踏在地面上,在他们脚下的地道中一颗吸足了水的水珠被震了下来,正好落在燕云的鼻子尖上,她一激灵睁开了双眼,只见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刺鼻的霉味冲进鼻孔,让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在黑暗中不停地摸索着,就像是一个盲人。她首先摸到的是冰冷潮湿的地面,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抓在手上,接着她的手碰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事,燕云一惊不禁尖叫了起来。
这声尖叫宛如具有某种穿透力一般,刺痛了身在北平城中的子午的耳朵。
子午豁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满是汗水,眼前黑乎乎一片,他圆瞪着眼睛张大嘴不停地喘着粗气,刚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看到燕云被困在一个没有门的密室之中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而自己的嘴像是被东西塞住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就这样子午被硬生生地从噩梦中憋醒了。
“子午,子午!”子午喘息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侧着耳朵听到门外确实有人在小声地喊他的名字。他穿上衣服走到门口贴着门轻声说道:“你是谁?”
“我是管修,快点开门!”管修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依然掩饰不住他的急迫。
子午连忙推开门,只见管修正贴着子午的门口向外张望着,见子午开门立刻闪身钻了进去。子午向外望了望,然后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
管修进了房间之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子前倒上一杯水,一口气将整整一杯水都喝了个精光,子午关上门站在距离管修一两米的地方望着他。待管修放下杯子之后他才走过来说道:“这么晚来找我,难道是小世叔他们出了什么事?”
管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我刚刚从特高课回来,你知不知道松井尚元为什么要抓龙青?”
“啊?”管修此言一出,子午立刻紧张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管修身旁低声说道,“龙青被松井尚元抓起来了?”
管修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龙青和小世叔关系密切,唯恐松井尚元又准备做什么对小世叔不利的事情啊!”
“你的消息准确吗?”子午神情有些慌张地问道。
“没错,我亲眼所见,龙青被松井尚元关在特高课的看守所里!”管修是聪明人,见子午这般慌张已经猜出其中必有什么蹊跷,于是接着问道,“难不成这件事真的和小世叔有关系?”
子午本也是日本特务,隶属于特高课,他对特高课审讯犯人的手段了如指掌,落入特高课的手里便如同进了十八层地狱,不死也要脱层皮,一般人极难能从他们手中活着走出来。想到这里子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子午,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青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管修向来沉得住气,凡事即便内心焦急如焚,外表却依然平静似水,唯独这次。管修凭借着多年来的经验,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概半个月之前,时姑娘来到北平城接小世叔的姐姐,在临行之前她曾经交代过我和龙青一件事。”子午一边说一边回忆着。
当天下午,当时淼淼劝说了潘苑媛陪同自己一起去新疆,之后便从那间房间走出来正要离开,时淼淼扭过头对龙青说道:“龙青,这段时间谢谢你在北平的照料,不过还要麻烦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嗯,姑娘请说!”龙青这个人虽然是黑白通吃,但却是一个侠肝义胆之人,性格直爽。
“你在北平的人脉广,也熟悉日本人,帮我调查一个人!”时淼淼犹豫片刻说道。
“哈哈,找人我龙青最拿手,姑娘你说让我帮你找谁?只要他尚在北平城,那么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能帮你把人带到你面前来!”龙青拍着胸脯说道。
但时淼淼却绝没有龙青那般轻松,她踌躇片刻说道:“龙青这件事你要想清楚,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恐怕这件事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这句话着实让龙青犹豫了起来,他见时淼淼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过了一会儿龙青郑重其事地说道:“姑娘,你信得过我龙青吗?”
时淼淼点了点头。
“呵呵,那就好!”龙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姑娘你信得过我龙青,就算为了您这番信任,我龙青豁出这条命也值得,你告诉我要找谁吧!”
时淼淼犹豫地向身后瞥了一眼,潘苑媛和子午立刻会意地笑了笑,两个人识趣地向外走去。待他们出去之后时淼淼才叹了一口气说道:“龙青,我想让你帮我调查的那个人关在炮局监狱!”
“炮局监狱?”龙青在北平城中的人脉极广,不管是地痞流氓抑或是达官显贵,甚至日本军界高官也都与之有所往来。炮局监狱龙青早有耳闻,虽然那监狱极不起眼,却不知何故被日本人把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普通人别说是进去,听到这炮局监狱的名头便已经不寒而栗了。“姑娘,说到这炮局监狱我还真想起一件蹊跷的事情!”
“嗯?”时淼淼一脸狐疑地望着龙青。
龙青皱了皱眉头说道:“可能你有所不知,北平城有句老话叫‘臭沟开,举子来!’每年一到开春北京城拥堵了一年的小水道便积满了臭泥,都需找专门的人清理。几年来全部由日本人交给帮会来做,前面进展得都很顺利,可谁知差错就出在了炮局监狱那一段的下水道上。”
“究竟出了什么事?”时淼淼见龙青一脸惊恐的样子问道。
“清理炮局监狱那段下水道的时候是个下午,工头忽然跑到我的住处和我悄悄说在那段下水道里发现了一些东西!”龙青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我追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他一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只是想让我跟着他到那下水道里看一看。你也知道小世叔,那下水道囤积了一年的臭泥,臭味熏天,所以我当时也有些为难,推诿说第二天去工地上看看。可谁知当天晚上松井赤木忽然而至,他告诉我炮局监狱那段的下水道将由日本人接手清理,让我将清理炮局监狱下水道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交给他!”
“当时他来得太突然,我心知这些小日本必定是在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便故意拖延时间,暗中派人将那个工头偷偷藏了起来,交给松井赤木一份并不完整的名单。果不其然,第二天那名单上所有的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龙青叹了一口气说道,“十有八九是遭遇不测了。后来我发现很长一段时间我身边都有日本人在暗中监视,因此也未敢轻易与那工头见面。直到那件事情过去半年之后我才与那个工头再次见面,从他口中得知他们在清理那段下水道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另外的一条密道,出于好奇工头带着几个人冒险摸了进去,谁知那个密道竟然有百米深,应该已经深入到炮局监狱的内部了,他们行到密道的起点发现了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铁门周围都是用混凝土建筑而成的。谁知道我只是与工头见了一面,第二天那个工头便与之前的工人一样离奇地人间蒸发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日本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泄的密!”
“地下混凝土建筑?”时淼淼柳眉微颦,口中重复着龙青的话。
“嗯,后来我曾秘密派人调查过这件事,据说炮局监狱之中确实有两间混凝土建筑而成的地下牢房,可却几乎无人知道其中究竟关着什么人!”龙青的眉毛微微动了动说道,“难不成姑娘让我调查的就是这牢房中的人的身份?”
时淼淼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说道:“对,你猜得没错!不过既然你已经知晓其中的利害,如果害怕牵连自己的话也没有关系!”
没想到时淼淼话音刚落,龙青竟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满是轻蔑:“姑娘你也忒看扁我龙青了,虽然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盗亦有道。别说是潘爷曾经救过我一命,就算是为那些枉死的兄弟,我这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管修坐在对面一字不落地听完子午讲的这件事情的经过之后,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忘记将烟点燃。过了片刻管修终于开口道:“这件事都谁知道?”
“只有我和龙青两个人!”子午接着补充道,“为了保密起见,自从那之后我和龙青只秘密见过两次面,而且时间和地点都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安排的,应该不会泄露出去,那次我们会面的时间极短,他只是告诉我那件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么说来松井尚元并不知道你们暗中调查炮局监狱的事情!”管修点上一根烟,人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思路也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我了解松井尚元这个人,因为松井赤木的事情他早已经对小世叔恨之入骨,一旦他发觉龙青和小世叔有关系的话,恐怕也难活着走出特高课的刑房啊!”子午不无忧虑地说道。
“是啊!”管修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我不好插手,虽然我现在身在特高课,可毕竟我是中国人,很多东西都难以接近,恐怕还需要你想一点办法。”
“嗯!”子午想了想说道,“现在几点?”
“十一点半!”管修看了看表说道,“你想做什么?”
“应该还不算晚,我现在就去特高课!”子午站起身从一旁拿过外套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现在这个点儿应该正是审讯的时候,往往犯人在这个时候身心疲惫,稍微用刑的效果最佳!”
“嗯!”管修点了点头。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顺利的话一个小时之内我就会赶回来!”说完子午推开门离开了家。
九月的北平城已经接近初秋,天气微凉,秋高气爽,天空异常晴朗,繁星密布,子午走到外面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巷口不久便坐上了一辆洋车,直奔北平城宪兵司令部而去。
宪兵司令部北平方面设在铁狮子胡同,原中国军队宋哲元第29军司令部的所在地,这段时间北平的局势异常紧张,晚上经常施行宵禁,因此路上的行人稀少,洋车穿大街过小巷,用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便来到了狮子胡同口。
子午下车给了钱便径直向宪兵司令部的方向走去。特高课是日本间谍组织,建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隶属于日本内务省。最初的特高课是一个特高课首脑——土肥原贤二应付国内事变的机构,但随着日本侵略中国和远东的需要,其职能也开始逐渐转化,开始隶属于宪兵司令部。
对于特高课子午简直了如指掌,他自从离开潘俊之后便被安排在了这里。刚一走进特高课所在的院落,远远地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子午停住脚步,他一直以来对这些刑罚十分厌恶,却碍于身份地位不敢表现。停顿片刻,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了牢房的门。
牢房东西一条走廊,走廊的左边是一排排的窗子,右边则是一间接着一间只有几平方米大小逼仄的牢房。刑讯室在走廊的尽头,子午进了牢房,两个值班的士兵立刻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子午微微笑了笑,然后走到两个日本人面前一边询问今天犯人的情况,一边佯装随手翻开摆在桌子上的一本犯人花名册,果然在他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出现了“龙青”的名字。而在龙青名字的后面打着三个红色的叉,在那叉的后面写着时间。
子午心里清楚红叉的含义,几个叉便代表着犯人被询问过几次,而那时间则是代表着询问何时结束的。忽然子午的目光盯住了最后一个红叉,那上面竟然没有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袭上心头,难道……
正在这时刑讯室传来了“啊”的一声惨叫,这声音子午熟悉,此刻受刑的人正是龙青。
他故作镇定地将手中的花名册放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向刑讯室走去。这走廊只有五六十米长,可是子午却感觉似乎自己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在刑讯室的门口子午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松井尚元正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观般地望着不远处被牢牢地捆绑在钢制刑架上的龙青,一个上身赤裸的日本兵右手握着一把被炭火烧得通红的烙铁,来到龙青面前刚要动手却被松井尚元拦住了。
松井尚元把玩着手中的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龙先生,你我合作这么久,一直相安无事。你我都是聪明人,只要你告诉我当年你的手下在疏通地下管道的时候看见了什么,我立刻就放你走!”
“呵呵!”龙青的血液从头顶流下来凝固之后,已经将龙青左眼的睫毛粘在了一起,只能勉强睁开右眼,他不屑地瞥了松井尚元一眼说道,“那些参与挖掘的工人都人间蒸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呵呵,龙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松井尚元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龙青身边说道,“我知道你当时将其中一个人藏了起来。你自以为过了大半年已经没人注意了,却不知道当时我们的人一直在跟踪着你!”
“哈哈,既然是这样你可以直接去问他啊!”龙青本也是地痞无赖,耍这一套他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不是他自杀了,恐怕龙先生也不会安稳地活到现在了!”松井尚元此刻已经来到龙青的身边,轻轻吹了吹日本兵手上的烙铁,有些惋惜地说道,“龙先生,只要你告诉我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你还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以后你继续做你的生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龙青歪着脑袋说道。
“唉,特高课里面有上百种刑具,我想总有一款是适合你的!”说完松井尚元忽然将手用力压在那日本兵的手腕上,火红的烙铁印在了龙青的胸口,伴随着“滋滋滋”的声响,狭小的刑房立刻充满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龙青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紧紧地咬着牙,低吼了一声。
眼前的日本人并未将暗红的烙铁脱离龙青的胸口,手上依然用力地按着烙铁,紧紧地贴在龙青的身上,张大鼻孔贪婪地享受着烙铁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所散发出来的浓烟,直到脂肪被高温完全融化汩汩流淌出来,龙青猛然吸了一口冷气,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渐渐失去了神志,昏死了过去。
这时那个日本人才将烙铁狠狠地从龙青的身上拽下来,一块已经烧熟的肉被硬生生地拽了下来,露出鲜红的血肉。接着他将烙铁放在火炉上,从一旁的木桶内舀了一瓢冰水泼在龙青的脸上。龙青一激灵,猛然醒来目光狠狠地望着眼前的日本人。
松井尚元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地说道:“龙先生,我想再给你一个晚上,仔细考虑考虑吧,我希望你能活着走出特高课!”说完松井尚元站起身来正好迎面遇见子午,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奇怪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子午一愣连忙行了个礼说道:“今晚我来提审一个犯人!”
松井尚元显然对子午毫无兴趣,对于他的理由更是毫不关心,因此未等子午说完松井尚元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两个日本兵紧随其后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龙青拖了出来,龙青在经过子午身边的时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抬起头,用还未被血迹彻底粘住的右眼瞥了子午一眼,嘴角微微敛气笑了一下。瞬间子午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将这个人救出去。
返回到住所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子午推开门眼角还残留着泪痕。他见管修迎面走来伸手道:“还有烟吗?”
管修不明就里地掏出一包香烟,子午双手颤抖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接过管修递过来的打火机,可颤抖着的双手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着香烟。管修无奈地摇了摇头,抢过火机帮子午点上。
子午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流着眼泪,最后咳嗽终于被不停的干呕所取代。
管修轻轻地给子午拍打着后背,一刻钟的工夫,子午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泪眼蒙眬地望着管修说道:“你知道吗?龙青已经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我知道,我知道!”管修扶着子午坐在椅子上,待他稍微平静了一点儿说道,“你打听到松井尚元究竟为什么抓龙青了吗?”
子午一边抽烟一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止住抽泣说道:“松井尚元一直想知道龙青的手下,在疏通下水道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啊?”闻听此言管修颇为诧异,炮局监狱本是在日本人的管辖之中,松井尚元身为特高课的头目,自然在北平城内所有的日本占领区都能如入无人之境,既然这样松井尚元为何又要费尽这般周折向龙青询问下水道中发生的事情呢?
“这一路上我始终想不明白,松井尚元身为华北特高课课长,想要知道炮局监狱里的情形还需要询问龙青吗?”子午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
“难道就连松井尚元也不知道炮局监狱里面的事情吗?”管修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心头一阵恶寒。
“这怎么可能?”子午立刻反驳道,“松井尚元可以自由进出炮局监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子午你有所不知,在炮局监狱之中有两个特殊的牢房,牢房中所关押的犯人的身份资料全部都是最高等级的绝密文件,我一度想查明内中人的身份,怎奈日本人似乎对此格外小心,因此始终不知内中所囚禁的究竟是什么人!”管修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囚禁在内中人的身份连松井尚元也不知道的话,可想而知,那个人必定关系重大啊!”
子午微微地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只能在松井尚元还不曾知晓龙青暗中调查炮局监狱之前将他救出来,也许我们能从他的口中知道一些事情。”管修抽出一根烟轻轻地在烟盒上磕了磕说道,“我们想想怎么才能把龙青救出来?”
“难!”子午的话不无道理,特高课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再怎么强硬的人经过那上百种的刑具之后也变得半人半鬼。能活着从特高课走出来的,十个人不过一二,而能完整走出来的人几乎没有。
管修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埋头苦思片刻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子午望着自信满满的管修诧异地问道。
管修微笑着凑在子午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子午听完管修的话一愣道:“这……这行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管修虽然也觉得这个计划欠妥当,不过眼下形势紧急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子午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下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说道:“好,需要我做什么?”
管修想了想说:“一切听我的安排就行!”说完,管修站起身来对子午说道,“我要回去安排一下,这件事一定要做得严密,不能有一丝疏漏,否则恐怕会前功尽弃!”
子午点了点头,送走管修之后他便和衣而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始终是那把烧得通红的烙铁,耳边是龙青痛苦的闷哼声,甚至鼻子似乎都能嗅到那股弥漫在刑房中的焦臭味,还有松井尚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而与此同时子午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出现在了松井尚元的脑海中,他一手始终把玩着那两个核桃,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支烟。眼睛盯着挂在墙角的一身少尉军官的衣服,那是他的孙子松井赤木生前穿过的。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每每想到这里松井尚元便是一阵心酸,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正在这时,一个日本军官走了进来,向松井尚元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将一张纸条递给松井尚元。松井尚元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行细密的小字,他看完之后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那个军官出去。随即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刺啦”一声点燃,将纸条的一端点燃。
望着手中的纸条一点点燃尽,松井尚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子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他几乎做了一夜的噩梦,起身发现身上酸疼无比,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打了一盆冷水,将头浸在水中片刻才稍微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子午整理了一下衣服便离开了住所。
时针刚刚指向上午十点钟,子午便来到了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大院里,刚一进院门他便觉得一股浓重的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压抑得令人窒息,接着几声清脆的枪声从院子里传来。子午三步并作两步进入院子中,只见几个犯人已经被处决了,他们的尸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子午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稍微平静一下,然后走进牢房。昨晚看管牢房的两个日本兵已经被替换了下来,子午照旧在登记处随便翻了翻花名册,确定龙青之后再没有受刑这才放下心,对其中的一个日本人说了几句日语。
那日本人立刻拿出一串钥匙,带着子午来到了龙青的牢房前面,门被打开了。这里的牢房十分狭窄逼仄,牢门一开一股浓重的霉臭味便扑面而来。
此时,龙青靠在一张没有被子的木床上,撇着头,望着头顶那扇只能容下一个脑袋大小的窗子,脸上毫无表情,平静得如同湖面一般。
听到声音龙青站起身来道:“今天你们准备给爷爷享受哪套刑具?”
子午站在龙青身后向跟随自己的日本人挥了挥手,那日本人行礼之后便回到了登记处,子午轻轻地走近龙青低声说道:“龙爷!”
龙青的身体微微一颤扭过头来看见子午,眼神中闪烁着什么。他向外张望了一下,子午会意道:“放心吧,没人!”
龙青这才走到子午面前一把拉住子午的手说道:“你怎么这时候来看我,小心松井那只老狐狸怀疑到你!”
这一点子午未尝没有想到,只是他年纪尚轻加之现在形势危急,自己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们准备救你出去!”子午低声简短地说道。
“从这里救我出去?”龙青与日本人打了多年的交道了,他深知自己这次进来必定凶多吉少。
“嗯,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你只需要配合我们就行!”子午说着凑在龙青的耳边低声说道。
“不行,这太危险了!”龙青听完子午的计划之后觉得太过冒险,他一把抓住子午的手说道,“我进来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这次松井尚元是下定了决心,他如果得不到想知道的答案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我们也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啊!”子午虽然从前与龙青有些过节,但却一直钦佩龙青的为人。
“兄弟,你现在仔细听我说,你从这里离开要去见一个人,我调查的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手上。”龙青低声在子午的耳边一字一句尽量清楚地说道,“你一定要记住,你找到那些东西之后,要亲手交给时姑娘或者潘爷!”
“你放心我会的!”子午暗暗将龙青所说的地址和暗号记在了心里。
“好,那我就放心了!”龙青将这一切交代清楚之后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许多,他笑着说道,“你快走吧!如果我龙青能活着出去一定和你拜把子!”
子午明白龙青的意思,现在如果多在此处停留一刻,那么危险就增加不止一分。子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唯恐被人识破,长出一口气向后退出了牢房,旋即将牢房的门重重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