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这次尿血了很长时间,西药吃了不少,还是垂尾塌腰。当天晚上,卓生发煮了粥上楼,看尾巴蹲在他们家门口,抱着小卓的脖子,远看,一人一狗像在看一本画册,走近就听到尾巴悄声说话,……不痛了好吗,你快点说没关系,好不好啊……
卓生发在厨房还看到那个高个子,但是,他一点表情也没有,毫无愧疚之心。卓生发没有勇气说,你要向我道歉,你必须赔我医疗费!你这样对待动物对待弱者,真是丢人类的脸!可是,卓生发就是开不了口。
其实,最令卓生发痛苦的是,比觉轻蔑的眼神,他骂他是贪生怕死的窝囊废。虽然很轻很轻,那姑娘可能听不到。但正是他的轻,才显示出这句话的分量。这句话久违了。这才是卓生发一辈子的痛。他难以相信,楼下这些流氓怎么知道他的底,为什么姓杨的姓辛的都从未流露出来过,反而是这个很久才露面一次的家伙,冒出这么句话呢?他当然是有所指的,否则他不会那种眼神那种语调。那个眼神还让卓生发明白,他敢回击的话,他一定会取得更多的羞辱。狗血淋头。
离群索居,隐姓埋名远离尘嚣的逃离,就是回避这样一个不可触摸的心灵之痛,这些头上长蘑菇的家伙,却轻而易举地挑开了这个创痛脓包。这个恶棍知道,楼下的肯定就全部知道。他们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们从来没有说出来。他们没有揭他的底,不是因为善良,是因为他们无暇顾及,是他们自己更加糟糕,正是这样,他们又有什么权利对我轻蔑?
卓生发心里的屈辱和愤懑浓得化不开。
卓生发的楼下分析表上又出现了新的令他亢奋的东西:关键词是:《天文爱好者》、胸部刺青、饰品上的指纹。这是楼下半夜的交谈,姓辛的说。姓杨的在听。那个年轻点的家伙,一贯嘴笨,声音又低沉。还有可能是摇扇子的声音,哗哗哗的不停,听起来不是太清楚。但是,卓生发还是接收到了与以往不同的东西,是他们的语调、用词,还是句子之间的缓慢节奏,似乎都传递出某种焦虑不安的东西。卓生发整夜在思考。
一大早,他们连尾巴都带走了。
党阿姨还是不理睬卓生发,卓生发也不爱搭理她,但是,他看不到尾巴忍不住就问了一句,说,孩子怎么没看见?党阿姨没好气地答,都回鱼排了!
卓生发说,你怎么知道?
党阿姨说,留字条了。不做中饭。
那晚饭呢?
党阿姨白了卓生发一眼,表示嫌恶他的啰嗦,大声说,做!
卓生发下山去上班的时候,在老榕树下,竟然看到伊谷夏一个人在那里合掌默立。
卓生发放轻脚步,站在她后面。他仰视大树,晨风中,老榕树华盖绿叶扇动,阳光在树梢旋转,然而,树下,参差披拂的长须软根,竟然都纹丝不动。按照伊谷夏的设定,树叶的吹动是礼貌问候,树下气根的拂动才是微笑和许诺。那么,伊谷夏的祈祷又是失败的。
伊谷夏看到了卓生发,缩着脑袋hi——hi狡黠地笑。今天国泰民安吗?卓生发说。伊谷夏说,风调雨顺万民大吉!卓生发说,我看到气根都不动啊。伊谷夏揉着眼睛说,是吧,你也看到了。我估计要上点香,它可能听不到我说话。它太高大了。
卓生发说,他们不在。都去鱼排那个恶棍那里了。你别上去了。
哦?伊谷夏很意外,她说,我要去拿个东西。保姆在就行。
什么东西?
hi——hi,一个随手记的生意电话。你先忙吧。
卓生发下山,回头已经看不见伊谷夏的背影,他由衷为这个单纯天真的女孩难过起来,她知道什么,她一心一意地对待他们,却被楼下的什么都蒙在鼓里。看吧,离报应不远了。眼看就要东窗事发、大祸临头了。楼下的已经阵脚乱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整天祈祷着想嫁给混蛋。卓生发痛心地叹气着,很想跟这个天真无知的女孩推心置腹地谈谈,可惜,她太烂漫了,太痴情了。卓生发无法也不敢和她分享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的突破。
伊谷夏跟党阿姨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来找个电话号码。党阿姨抱怨说,他们为什么不跟我打个电话,不然我下午来一趟,不也一样把什么都做掉了?青菜还可以买新鲜的。又不是没有留电话。害我跑一身汗上山,又没有什么事做!
在保姆嘀咕抱怨中,伊谷夏把辛小丰的床头柜打开,一下就找到了那张三个人在厦大门前的合影。她把照片藏自己包里,把柜子东西复原好,关上柜门后,她对怨气冲天的保姆说,要不你现在就回去,下午早点来吧。我走啦。
下了山,伊谷夏跑过废旧铁路,边跑边拦出租车。上了车,车子驶向老华侨区的一个红砖老别墅,院子里落满好像是人心果的落叶,一条蜿蜒鹅卵石小径在落叶上起伏,通往屋子内大门。上去像个咖啡店,还有个叫“证明力”的广告设计公司黑色牌子。
一个穿唐装的长须男人在看伊谷夏的照片。男人看着杨自道、辛小丰、比觉的合影说,修旧如旧不是做不到,但是,行家还是看得出来的。
长须男人又拿出一些经过处理的相纸,你看,这些是旧了,可是扫描通不过。
伊谷夏说,那还是先扫描,再做旧吧。快点。时间字体要一致哦。
长须男人说,你到底要拿它干什么?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不告诉你是爱护你。伊谷夏说,快点。把时间搞掉。8月25,换成8月19。字体一定要一样啊!细节是成功的根本。哎,你说,用药水黄得自然,还是茶水泡后,灯烤的效果好?
亲爱的,长须男人说,专业问题你就不要操心了。到时来取货就是。
出了“证明力”别墅,伊谷夏打的去世贸中心大广场。她在停车场那里张望,以前她在这里,伊谷春教过她识别那些兜售黄碟子的人。果然,一个獐头鼠目、张望不停的家伙在车隙里走过。伊谷夏说,喂。那人很意外,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年轻姑娘会招呼他的生意。他蹿了过来。你有吧,伊谷夏问。什么都有!你喜欢哪种的?伊谷夏说,同性恋的有吗?男的那种。最好是三个人一起的。
黄贩子像鸭子听雷公一样,歪着脑袋。要这个啊,手上没有。要不,我回去拿。家里有,很吓人的都有。你等我半小时。
我们打的去。走。
黄贩子一下就看出伊谷夏心切,说,我们先说好,这种货很缺。进了货也未必好卖,所以,一张八十。伊谷夏从来没有买过这类东西,不知道十元一张的行情价,但她从黄贩子眼睛狡诈的眨巴里,感觉到自己被宰了。黄贩子说,要是嫌贵,我们就不去了。黄贩子竟然要开门下车的样子。伊谷夏说,去!我验了货,满意就给你五十!
这下轮到黄贩子退缩了,唔,你,你行吗?你不会是……警察实习生吧。黄贩子扭头往后看,还真怕有人跟踪。伊谷夏说,警察哪有空管你这破屁事!
买了一张黄碟,在商城再逛了一大圈,伊谷夏又奔回华侨区“证明力”别墅。
照片拿到了,对比起来看,质地、色彩、光泽度,整个外观,新旧照片已经十分接近,除了手感,新照片有点韧劲。旧照片充满岁月的绵软。但如果把旧照片收起来,不对比,一般人想不到有假。伊谷夏感到基本满意。走到门口,她站在那里一直揉耳朵。
长须男人说,耳朵痒吗?
伊谷夏说,不是,耳朵也有点痒。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抱你致谢,又怕你误会。
少来。长须男人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小算盘。
伊谷夏说,那好吧,摊牌。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致命机密。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去找你老婆推心置腹地谈心。长须唐装打了她肩膀一掌。